“咳咳——我说你这个小妮子, 无组织无纪律,万一底下有危险怎么办?你说跳就跳了!”老王举着手电筒快步走到隋昭昭身边。
“我又不是你们警察的人。”隋昭昭对他这话没什么反应。
“你虽然是保护站的,但此次行动属于纳河自然保护站全力配合公安机关, 也就是说你还是得归我们管。”小李一张口就是老体制内了, 镜框浅浅搁在鼻梁上吗。
他明明看上去比老王年轻多了, 这两人性格却仿佛被对调了一样,年纪大的跳脱碎嘴, 年纪轻的反而古板得可怕。
“嘘——”隋昭昭伸出手打断他的话,“别说话。”
“怎么了?”两人瞬间警觉。
“吵到我的眼睛了。”隋昭昭神在在的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真没礼貌。”老王发出了跟寺外僧人如出一辙的表态。
小李见隋昭昭停下脚步, 大致对着这层空间扫了一眼,便很快得出结论:“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这么黑, 又这么多灰尘,你扫一眼能看清楚什么?”小李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就是对侦查活的仔仔细细,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外行人这么糙的扫一眼就说什么都没有的。
隋昭昭挑眉看了他一眼。
老王解释:“警校生刚刚毕业,理解一下。”
“哟, 挺不错。”隋昭昭随口夸道,“那警校生,你仔细用你的鼻子闻一闻呢?”
“闻什么?”
“闻出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味道。”
小李蹙眉:“有可能是被处理过?”
“你以为是你们大城市啊?”隋昭昭这话一出来自己都哑然失笑, “这里可找不到那些化学药剂。”
几年前,也有同样的人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但大西北作为风沙之地, 又是一个十分天然的脱水厂,如果条件允许,被硬生生扒下一层毛皮的动物尸体甚至不会腐烂,只是脱水变成干尸而已。
“现在就只剩下里面那间房了。”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粒子顺着手电筒直射的光源飘散着。
“这些灰尘的深浅痕迹不一,依稀能看出一点被盖住的脚印轮廓。”小李蹲在地上查探,“这地方至少有一段时间没人进来了。”
铁门边缘残留着大面积生锈的痕迹,一个老式锁落在门栓上,门缝中隐隐传来一阵怪异的味道,这种味道隋昭昭很熟悉。
“能想办法弄开这个锁吗?”隋昭昭的目光若隐若现的瞥向老王挂在腰边的枪。
“什么年代了。”老王嗤笑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的针状发卡,“挂锁还用不上子弹。”
隋昭昭盯着黢黑粗糙满是茧的大手上那一枚亮得逼人的粉色发卡,眼神有些诡异。
“他女儿的。”小李站在身后幽幽道。
隋昭昭恍然大悟。
铁汉柔情。
——嘭!
门被小李一脚踹开。
灰蒙蒙的尘埃洋洋洒洒的落在空中。
铁门里一股难闻的腥味宛如潮水一样排山倒海的涌入三人的口鼻之中,让人瞬间感觉到干燥而沉涩的窒息。
几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
——嘭!
又是一道巨响。
隋昭昭警惕的抬起头,那声响正是从上面传来的,紧接着就是无数杂乱的脚步踏在天花板上的声音。
“上面出事了?”老王神色一凝,“那声音像是什么信号弹。”
“仁波切在通知占巴一伙人?”隋昭昭瞬间发现不对劲了,“难道是周队突袭被发现了?”
小李皱起眉头:“那佛塔上也没有窗户,他是怎么……”
他话音戛然而止,一阵阴风擦着耳朵吹过,窒息的腥臭味瞬间溢满了鼻腔,有个影子朝着离门内最近的小李扑了过来。
即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上面混乱的信号弹上,手电筒不自觉的下垂着,这地方看上去又像是被封闭了许久的样子,不像是还能有活物,竟然忽略了这东西的移动。
“小心——!”
幸好隋昭昭眼尖,一把狠狠拽过小李,两人都顺着这力道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李感觉到干涩腥臭的布料擦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肤,一阵鸡皮疙瘩瞬间就翻涌了起来。
“卧槽!”老王惊惧之下迸发一句国粹,“这是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手电筒的光线打在地上那一坨看不清的生物上面,只见灰蒙蒙的似乎还发红的布料上长着一颗乱七八糟的毛发胡子交杂在一起的脑袋,压根看不清脸,只有一双浑浊赤红带着血丝的眼睛,诡异而充满攻击性。
“是人是人。”老王半天看清楚才缓缓安慰自己狂跳的小心脏,“这里怎么还关着一个人?”
“你是谁?”小李上前一步,试图发问。
那人只是肌肉无力的蹲在地上盯着他们,一言不发,毛发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暗红的血丝肉块。
隋昭昭好似突然惊醒,瞬间调转手电筒。
铁门后面的屋子空间很大,看上去像一间废弃了的仓库,角落一块堆叠成山的皮毛被一块塑胶布罩了起来,四周还四散了很多块处理粗糙的皮毛,血迹顺着地上墙上零零散散的十几处拖痕。
“他饿狠了,就找皮子底下没剃干净的肉吃?”就连老王这种身经百战的警察,都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的犯恶心,“这皮子不是都有一年多了?”
他又喃喃道:“温度低,也不是没可能。”
小李更是直接面如土色,跑到一边捂着嘴弯腰干呕。
隋昭昭一张脸煞白:“别说了,东西找到了,人你们带回去审吧。”
“这不是占巴?”老王扭曲着脸色问道。
他只在纳河听说过这么一号鼎鼎有名的人物,从来没见到过真面目,但他记得这次跟纳河保护站合作的行动,最高指令是逮捕国际通缉犯占巴。
“他不是,占巴跑了。”隋昭昭神色莫测的蹲在地上,“刚刚的信号弹就是给他发的。”
下一秒,她也干呕起来。
索性这俩小年轻早上都没吃饭,倒也不算太丢脸,至少没有背上一个破坏现场的罪名。
老王找人下来把这个疑似占巴但不是占巴的人捆住手脚抬了上去,他好像很久没见到光线了,眼睛痛苦的闭了起来,一声不吭,似乎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整个人大白于天下的时候,隋昭昭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那件不是什么灰蒙蒙的布料,而是一件沾满灰尘的红袍子,跟庙里的人身上的貌似看上去像一种。
“仁波切!”被警察照看着坐在一边的小僧人的视线陡然聚焦到那人脖子上的念珠上,惊惧的大喊着奔过来,“你们把仁波切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这小孩认识?”
“不是,你们几个仁波切啊?”
“这才是你们的仁波切?”隋昭昭面色一凝,目光骤然看向佛塔,“周队呢?”
有人迟疑的回应道:“周队好像还没出来,对讲机能听到一点,周队似乎跟其他人走散了。”
“把你枪借我使使。”隋昭昭二话不说就摸走了小李腰间别着的枪。
他还神色恍惚着,这一下瞬间惊醒了,但隋昭昭人已经冲进佛塔里去了。
“哎!你这人!!停下!”小李也不恶心了,惊惧着追了上去,不顾形象的怒吼道,“我实习期还没过!”
留下老王伸手碰了碰别在腰间的枪,讪讪道:“还挺机灵,知道挑傻子的摸。”
佛塔门口守着的两个警察看到纳河保护站来的那人突然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去,后面紧跟着咱们队今年从高校招来的警校生。
一个动如脱兔,一个面目狰狞。
塔内的光线不够充足,但比刚刚的密道要好很多,佛塔像是用一层墙壁将声音与外界隔绝了一般,明明外面那么嘈杂,一进到塔内却仿佛迅速消音了一般。
隋昭昭顺着楼梯的扶手猫着腰慢慢的往上走,佛塔的构成错综复杂,像个迷宫一样,让人看不出有多少间房间,就连楼梯都是一层一个方向,没有来过的人确实很容易走散。
她已经不知道巡视了多少层,却陡然在楼梯的扶手侧停了下来。
右边的藏经阁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呜咽声。
——是周队!
隋昭昭上膛,将食指压在扳机上,小心翼翼的佝偻着背脊,慢慢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移动。
她一眼就看到了书架后面露出的一双作战靴,在不停的挣扎扭动,隋昭昭扫视一圈然后迅速上前。
只见周队一个一米八几的肌肉猛男,被人扭的像麻花一样绑着丢在地上,嘴上还恶劣的贴着一个黑色的胶带,身边散落了一地的书籍。
周队正在地上挣扎,看到隋昭昭瞬间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周队,你怎么被那个假仁波切绑起来了?”隋昭昭将枪口压下,瞬间上前去准备撕开周队嘴上的胶布。
下一秒,一缕风吹来了。
一阵阴影挡住了来自身后窗口的光线。
周队的瞳孔在这一瞬间达到了人类惊惧的最大直径。
隋昭昭的动作骤然停滞。
“亲爱的,”男人的声音宛如毒蛇一般,从身后低低响起,阴森森的冷风席卷了藏经阁,“好久不见。”
第50章 占巴
——
“为了活下去, 你得不择手段。”
占巴从小就生活在战火里,而这是他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在他的家乡,只要有钱,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贩卖的。
别说是动物的皮毛和骨头牙齿了, 就是人身上的东西,也比它贵不了多少。
“如果你不拔掉它的牙齿, 它就会用尖牙刺破你的大动脉。”
“你想活着, 别人就得死。”
——什么才叫做活着?
占巴不知道。
老龙人好斗,经常几个村子几个村子的斗,有一类人与生俱来就对搏斗有着超乎自然的敏感, 占巴就是那类人。
他从一个小小的卑贱的贫民, 一跃而上成了最热门的打手, 族长说要把女儿嫁给他。
金钱、地位、女人。
占巴想要的都有了。
但是什么才叫做活着?
他还是不清楚。
不就以后外面来了一伙人,把村子屠尽了, 为首的家伙看上了他的身手,问占巴想不想跟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占巴点头了。
原来他们是一伙从这边猎杀一些狼啊狐狸啊熊啊往北边国家走私的人, 挣得很多。
偶尔也往旁边的边境那边走。
听人说那是一个相当和平没有杀戮的国家。
就连对动物的屠杀都被禁止。
——那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要禁止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年轻的占巴将这种好奇埋在心底。
一伙人喝醉酒后就天天坐在卡车里吹嘘自己赚的都是亡命钱,能赚大钱的男人就是要敢赌命!
这就算亡命了吗?
占巴轻笑一声, 不置一词。
如果把这东西给他做,他能挣得更多。
“你、你他娘的……就是一个怪物!”
那是首领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占巴坐在他的椅子上,指尖滴着血。
此刻, 属于他占巴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什么叫做活着?
占巴找到了,在一次次与枪口周旋和死神擦肩的过程中,他清楚的听到自己左胸房的心跳在不断的跳动, 听着生灵在手底下的哀鸣,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手腕上青筋的狰狞。
他想, 这就是活着。
他是手下掌控生命的无冕之王。
占巴只允许自己做永远的胜者,只要是他想做的,从来没有失败过。
硝烟滚滚的白雾四散开来,惊惧的尖叫此起彼伏。
一切混乱的环境都是占巴的求生区,他本来就是生于混乱的人,甚至说……他是混乱的掌控者。
一颗子弹旋转着划破浓浓雾色,宛如命运一般刺开荆棘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种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瞳孔紧缩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仿佛看到寮语里带着白布蒙头的死神降临在了他的身前。
极致的疼痛瞬间在左眼炸裂开来,血像是盛开的黄泉花一样渐得到处都是,他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了这辈子从未出现过的惨叫。
白雾的尽头隐隐站着他相当熟悉的身影。
“真可惜,我原本瞄准的是你的眉心。”
隋昭昭喟叹一声,黑洞洞的枪口与雾色融为一体。
占巴敢肯定他的心跳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就好像一种命定的宿命在这一刻摆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也是他血液全身沸腾浇灌到了心脉的一次。
——原来这就是活着。
“亲爱的,好久不见。”
这是占巴为隋昭昭送上的最崇高的问候。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恐惧和慌乱,他听到了隋昭昭相当镇定的语气,宛如在和平常的朋友聊天,又好像回到了纳河难以置信的那段时光:“你的语言倒是说得更蹩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