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照辉从医院打来的,告诉他来躺医院,晓青在食堂伤着手了,挺严重的。郑峰追问伤着哪儿了,伤到什么程度,照辉没具体解释,就说让他过去。
等郑峰骑着自行车飞奔到医院时候,看见晓青右手的小拇指已经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了,白色工作服上沾了好多血迹,看得郑峰头直晕。
小海对着他哥先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哥,姐在食堂被压面机的齿轮把小拇哥给削了,上面,上……削掉一个关节……”
郑峰的脑袋轰然蜂鸣,晓青躺在急诊室的临时病床上,脸朝里,但是郑峰能清楚看到她这面侧脸因为忍疼冒出的汗珠。他顿时心如绞痛,他心疼,心慌,他甚至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肢体有片刻的麻木。
“姐……”郑峰哆嗦着嘴唇喊出一声,摸着病床上的人已残缺的右手。
晓青隔了一段时间才把头转过来:“我没事儿,别担心了,没什么大碍的。”
手术连带包扎上药,四个多小时,出院前,医生把一切嘱咐好,小海出去打车,郑峰摸着眼泪,帮她把衣服披好,弯下腰要背她,晓青不同意,说自己能走。郑峰跟她辩解:“医生说你刚才疼得都虚脱了,哪儿有力气走啊!”
照辉突然呵斥:“瞧瞧你那怂样!哭什么?你姐到现在一个泪珠子都没掉。”
晓青坚持自己走,说现在不疼,止疼药起作用了。照辉叫郑峰让开,转过身,把她胳膊夹在自己肩膀上,背起晓青往外走。郑峰拎起小海的书包和照辉的手提包,一边托着晓青的腰,一边跟在后面。
两天过去了,晓青一直没上班,窝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不说话,吃得也少。
郑峰傍晚下班回来,做好饭,去叫门,门在里面插着,郑峰怎么说也不开。
照辉拿起筷子,看着院里的郑峰,又放下,走过去叫门,也不开。
“丫头,出来吃口饭。”
“爸,我不想吃。”里面虚弱的说。
照辉突然生气:“插什么门那,你把门给我开开!”
晓青在里面从床上起来,刚要过去开门,只听外面又说:“这你赖得着谁呀,都是你自己不留神儿,哦一根手指头受点伤就吃不下饭啦,人界一条腿没了还甭活了呢!”
晓青又坐回到床边来没言语。
郑峰说:“爸,我姐都这样了你还骂她,再说这是小伤么,小拇指就等于残废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照辉瞪着郑峰,似乎是被气得说不上话来。
第三天,照辉带着没好气的脸,陪同晓青一起去换药。但是,当他看到伸过来搂着自己的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心里是异常酸涩,“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
晓青看着养父侧过来的脸,蠕动嘴唇,只蠕动一下。
“想开点儿,啊!”
晓青还是不出声。
“要不,换完药,爸带你下馆子吃一顿去,就咱俩。”
“……”
“闺女?”
背后没有人回话,照辉说:“生爸气啦?”
“爸,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嗯?”
“你听见我跟小峰他们说新分的房子的事儿,你就生我气了。”
“……”照辉吃惊,心抖一下。
摩托车后座上的晓青,低下头,“所以——,你气得急着给我找人把我嫁了……”
“……”
“对不对?”
照辉叹口气,突然很严肃:“让你嫁人不是气话,放心,爸一定给你挑个好的!”照辉说完一脚登上油门,耳旁掠过的飞快风速,掩盖起杂乱的思路。
第八章
郑峰从填煤的小厨房出来,本来想去晓青的屋子,弟弟小海进去了,他滞留在院里,在干涸的浴池边坐下。天色渐晚,过了半个小时,小海走出来,看见他,很诧异:“哥,在这坐着干嘛呢?”
“屋里闷,我出来凉快凉快,姐好点了吗?”
“说比上个礼拜强多了,右手现在能拿起空杯子,哥,你怎不进去瞧瞧姐呀?”
郑峰顿塞,“……嗯,”他低下头:“这就去。”
郑海愣住,回头看一眼身后东厢房的窗户,心领神会地:“那,你,那什么,哥,我上叮铛家玩游戏机去啦……”
郑峰没搭腔,看着弟弟背影,他想叫住他说点什么,或是说,商量点什么,但是没有。
郑峰慢慢站起身,推开晓青的房门。“姐,还没休息?”
晓青此时正靠在床头,她合上报纸,看郑峰一眼,又掀到反面看。郑峰坐在床边小海刚坐过的凳子上,从她手里把报纸拿过来说:“手疼的话你休息会,你想看什么我给你读。”
晓青看着他,眼里有点疑虑。
平静的水纹在姐的眼波里流淌着,时间这时候像蜗牛一样爬的很慢。郑峰的脑里,此时闪过些片段,他差点撞到那位骑三轮车的老大爷,他让晓青跟他一起把姓改回来,他回到家又接到养父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他不清楚这些片段暗藏着什样的因果关系,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叫后怕。
面对此刻的晓青,他的语气透着无奈和心疼:“姐,我听你的,以后,我们兄弟俩就姓陆,你说的对,咱们都是一家人。”
晓青受伤这几天,照辉早上一直没跟陈庆出车。五点多起来生炉子做开水,扫院子,叫兄弟俩起床,带他们到胡同口吃早点。小海馄饨油条吃得遛香,嘴里却说:“爸,明我上学校食堂吃去吧,有我姐呢我也不花钱。”
“食堂不是没你爱吃的馄饨么,再说,你哥早点也没处吃去,”照辉顿住,抬头,咳嗽一声:“那什么,你姐现在上不了班,午饭你们自己解决,晚上回来都帮着干点家务活,啊!”
小海:“嗯知道。”
照辉:“这回……知道你姐的重要性了吧。”
小海:“谁不知道啊就您不知道!”
慧慧骑车经过,看见小海吃早点,刹住扎停车叫他:“郑海——”
小海这边答应着,西里呼噜吃完挎上书包,朝慧慧走过去。
照辉对这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看一眼,又把视线挪到小海身上,嗤鼻一笑,却听小海那边说着:“我改名了,以后叫陆海。”
……
照辉到晓青窗前:“闺女,起来没有?吃点东西待会上医院换药去。”
照辉到晓青窗前:“闺女,起来没有?吃点东西待会上医院换药去。”
里面没出声,照辉以为有什么事呢,推门而入,此时晓青正在费力的穿衬衫,由于右手不便,一只袖子叼在嘴里。
晓青听见动静侧过身时……
两个人都呆愣了。
从晓青半敞的白色衬衫里,肉色的ru罩和溢在罩外的丰yu的ru房,清晰可见。
照辉刹那心猿意马,目瞪口呆。
晓青忙把衬衫裹紧,神经异常紧张起来。因为最近受伤不便,所以就没带裹胸的布条,晓青闭起眼,有点难为情,她更觉得这是难堪,她一直以为ru房的臃肿是种丑态。
照辉都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什么,只是感觉为了缓和尴尬说了些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晓青屋里出来的。只记得事后不住地唾骂自己,真他妈没见过世面!就说光棍好几年,也不至于见着个湖光春色就走不动道儿!他为此还怀疑与自省,难道是因为这几年频率太少,导致自己的内心都下流龌龊了?
不应该呀。
照辉想起来胡同的人闲的聊天时候说过,光棍都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他头一次对光棍两字反感,头一次觉得娶个媳妇管着自己剥夺自己的财产及人身自由是好事,最起码那方面能吃个低保。
天气越来越热,三伏天马上就到了。
玉芬家三个电风扇一起打开。
玉芬和照辉,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盯着电视聚精会神。
玉芬:“回头你拿一篮鸡蛋走,多给她补补。”
照辉:“嗯。”
玉芬:“你多开导开导她,过些日子手长好了就习惯了。”
沉默,继续看电视。
照辉:“前两天老把自己关屋里,不吃不喝的。”
玉芬:“难免的,别说她大姑娘了,就是我也得一时半会儿想不开,慢慢来吧。”
玉芬:“先在家歇着,食堂先甭去了,回头我找美容说说。”
徐美容是五中食堂的二把手,跟林玉芬是同学,两个人不怎么熟,但玉芬总能让别人觉得她们俩关系特别好。
照辉:“成。”
玉芬:“主要是开解,别因为这事烙下什么阴影。”
照辉:“要不你抽空去家里劝劝,我一大老爷们儿我能说什么呀。”
玉芬:“嗯,回头我先让铃铛过去陪陪她。”
照辉没再接话,电视里的两个人,亲上嘴了!
照辉脑里忽然闪过晓青不小心暴露出来的乳房,甚至还不自觉默默的给予一些评价。但立刻,他强行的停止念头!
这让他不可思议,甚至玉芬还在身边儿。
铃铛一身飘逸的连衣裙,有如飞舞的蝴蝶飘进了陆家的大院。小海正在院里擦车,从旋转的车条中看见一抹身影,以为是花仙子下凡呢。就连陆峰也停住视线看着她发愣,但很快,没过五秒就从铃铛尖细的嗓音中回到现实。
“晓青姐,手还疼吗?”
“好多了。”
“你这算工伤吧?”
晓青笑笑没说话。
“晓青姐,我这裙子漂亮吗!”
“真漂亮。”
铃铛带着笑在原地自转两周,根本看不出是慰问伤兵来的。
晓青看着她高兴心里也喜庆一些:“裙子真好看,哪儿买的?”
“陆叔给卖哒!瞧瞧,陆叔多有眼光呀!”兄弟俩刚要各忙各的,一听马上又纷纷转头,抬头,回头。
“小碎花样式的,今年正流行,而且,这颜色还显得我特白。……就是,这肩有点宽,腰也肥点,晓青姐,你给我改改,裙长也给我收短点,我不要过膝盖的。”
“……那个,我现在还用不了缝纫机,等手好了的吧。”
“……呦不好意思啊姐,那什么我给忘了……”
陆峰烦躁的看着她:“你干嘛来了?!”
“我妈叫我来看看晓青姐。”
陆海一旁诧异了:“哎铃铛姐,我爸凭什么给你买衣裳呀?!”
铃铛马上摆正姿态:“陆叔现在可算是开窍了!知道我们家谁说话才是最有用的,他要娶我妈,早就应该贿赂我!他们俩哪天呀,要真想凑合着搭帮过日子,还不就我一句话的事儿——”
这时北屋的门开了:“放,屁!什么就你一句话的事儿!那裙子是我给我们晓青买的,脱下来脱下来!”
几个孩子都愣住了,铃铛也一时没纳过闷来,就属小海反应快:“嘿我说呢,哪哪都不合适,原来根本就不是你的号——!”
陆峰在一边哈哈乐,铃铛有点气急,晓青看照辉一眼,新奇的把裙子上下前后左右重新打量。
“陆叔,你是不没睡醒呢?!那天谁呀,把裙子亲手送到我手里的!!”
“本来就是给晓青买的,没辙啊,她不喜欢。”照辉自找台阶下。
小海马上接话:“哦我姐不要了给你了。”铃铛越听越急眼,运着气,瞪着陆峰脸上的笑,眼球都瞪红了,最后,干脆扭头跑了,小海还来劲的扇呼:“没事儿铃铛姐,我也竟穿你剩货——”
这回爷仨都乐了,地上倒映的柳树条的影子,都跟着晃三晃。
陆峰把视线收回来放在照辉身上,沉默思索着,他又看看晓青,这时发现晓青也盯着那边看,他心里突然不舒服。
屋里电话响了,小海拍拍屁股钻进去接听,“爸,是我大姑来的……”
陆秀明在电话里告诉弟弟她公公去世了,让他过去一趟,送灵的时候跟着去。照辉问小峰小海,谁跟他一块去,可兄弟俩没一个愿意去的。照辉心想,姓陆也他妈白姓,跟你就不是一条心。最后,还是晓青跟着去的。
陆秀明给弟弟打开门,屋里挤满了一帮来吊丧的亲戚,她让他们来厨房坐着。秀明问他们怎么来的,照辉一路累得懒得开口,晓青说:“坐地铁又倒了两趟公共汽车,路上挺顺的。”秀明看着晓青,语气比刚才生硬,陆家这仨孩子,她一个也不待见:“饿吗?”
陆秀明给弟弟打开门,屋里挤满了一帮来吊丧的亲戚,她让他们来厨房坐着。秀明问他们怎么来的,照辉一路累得懒得开口,晓青说:“坐地铁又倒了两趟公共汽车,路上挺顺的。”秀明看着晓青,语气比刚才生硬,陆家这仨孩子,她一个也不待见:“饿吗?”
照辉跟晓青同一时刻张嘴,一个说饿,一个说不饿。
陆秀明给他们弄点吃的,告诉弟弟已经替他买好一个花圈,下午去陵园让他跟着,照辉:“花圈送到就行了,我用跟着吗,没这个必要吧,他们家那么多儿子孙子的。”
“咱家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你还不跟着,合适吗!我怎么跟你姐夫那交代,面子上都不过去,再者说了,我婆婆他们家人又矫情。”
照辉不喜欢这套虚假的礼节:“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老公的爹,还是后爸,跟我,这隔着几层面子呢,毛驴子踢房梁—弹(谈)得到么。”
秀明立刻不高兴了,她关上厨房的门,看着照辉说:“你不就是,上回你姐夫没答应借你钱,你恨他么!”照辉没回出口,他对他姐夫这种天生不大气的人恨不起来。
晓青跟大姑家和几个不认识的三姑六婶待到傍晚,送灵的车队才回来。
照辉急着走,却被姐夫缠住非要他陪他那帮兄弟喝酒,他知道照辉酒量,照辉隔着人给晓青使眼色,晓青急忙过来接场:“大姑父,家里有急事,必须得回去。”
“有什么急事?大人这说话你一个孩子插什么嘴。”
晓青语塞。
“没什么急事!”照辉这时候已经在酒桌旁坐下,心想上回施舍我那两瓶茅台,他得变着法的找回来!“丫头,给家里打个电话,明儿再走,今晚上咱就在你大姑父家好好吃一顿,有日子没开荤了,正好你也补补身体。”他冲着晓青说。
“没什么急事!”照辉这时候已经在酒桌旁坐下,心想上回施舍我那两瓶茅台,他得变着法的找回来!“丫头,给家里打个电话,明儿再走,今晚上咱就在你大姑父家好好吃一顿,有日子没开荤了,正好你也补补身体。”他冲着晓青说。
大客厅一桌,坐着的都是男人,小客厅一桌,围着一圈女人。有不懂事的老妇女问晓青是谁,秀明说是我弟弟的大闺女,众人都惊讶,晓青出来,看见照辉正开怀畅饮,兴致浓厚。月上柳稍的时候他们才散。有几个快趴下的,勉强的扶着墙走出门,晓青和秀明把大姑父搀回房里,他已经不省人事,照辉比较清醒,虽然说话已经不利落,但还能坐直了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