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爱让步
作者:透明键
文案:
1999年,晚春初夏的陆家大院里,
住着陆照辉、陶晓青、郑峰、郑海
一个养父,三个孩子
父子情意,父女爱情,姐弟情谊,兄弟请,
交织在大院里
第一章
一九九九年的晚春初夏,犹青浮绿的林荫大道上,驶着去往终点站“碧水天温泉”的815路公共汽车。郑峰扭转着方向盘,双目盯住前方,停一站,要起步时,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犹豫着踩了一脚刹车,前门敞开十几秒,两位姑娘才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见着司机,刚要道谢,两人都愣了:没想到车能等她们,更没想到,开公共汽车的,还能有这么年轻英气的小伙子!郑峰绷起削骨分明的脸,催促着:“赶紧的!”姑娘们这才回过神上了车。
离第五中学那一站还有两百米的距离,就能隐约瞧见站牌底下的陆晓青,腰杆笔直的站着,一手放在裤兜里,一手拎着盒饭,永远是那一身打扮:雪白色的衬衫扎入腰间的皮带,下身是藏蓝色的工作服裤子,两边衬衫的袖子一直挽到大臂上。这种装扮扎在人群里,很好挑出来,而且八九不离十是她。现在的时代,年轻姑娘们都打扮得像朵花,陆晓青这样的稀有。
郑峰靠站停车,晓青微笑着三两步走上来,把铝皮饭盒放下,嘱咐着:“换班的时候,找地儿休息会。”
“嗯知道,……诶姐,”晓青闻声回头,郑峰看着她和颜悦色的脸,舍不得收回视线,但又确实尴尬:“……今儿,今儿什么菜呀?”“都你爱吃的。”
晓青干脆利落的回答后便转身下了车,朝学校的食堂走去。
自从大弟弟开上公共汽车后,陆晓青每天中午这个点准时出来给他送饭,为了省一顿饭钱,也为了让郑峰能吃好点。九五年,晓青来五中食堂上班,当年刚满19岁,那时候托了她爸战友的关系进来的,五中的食堂也算是个国营单位,一年前,晓青转了正。这几年国家经济状况不好,许多国营单位不分大小的相继倒闭,下岗职工车水马龙,批量沦陷于生活的窘境。陆晓青在这个仍然能维持生存的小食堂里,安安稳稳的待了四年。
广播室的大喇叭凑着骑兵进行曲,学校里正如火如荼的召开着纪念“五四”运动80周年暨表彰大会。高年级的举行完成人仪式各自散场,一拨学生家长从学校大门走进来,纷纷进到班级里落座。郑海在人群里没找到陆照辉的影子,去传达室往他的部队打电话,对方接起来,郑海烦躁的嚷嚷:“我找陆照辉!”“他不在,你是谁呀?”“……我是他儿子。”“哦,……老陆下午请假了。”
郑海把话筒生硬的放下,心里憋着股气,一路嘀咕着:不能来就别答应!
走到食堂门口,他把晓青叫出来,“姐,他没来!”
“爸答应说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不知道。”郑海撅着嘴,低头拿脚踢着地上的石头子。
“中午吃饱了吗?”
“嗯。”
陆晓青沉默,思索着眼睛盯住一处,然后告诉郑海:“我替爸去。”
郑海瞧着陆晓青转身的背影想:要不是为了他哥他姐,自己早就离家出走了。
家里三个孩子之中,郑海是最小也是脾气最大的,每回陆照辉喝醉了发酒疯的时候,也就是他,敢扯着嗓子跟他顶两句。
郑峰换班休息的时候,坐在一个角落把饭盒抱在腿上发呆。另一个车队一个不熟悉的矮胖子过来,瞧见了郑峰的午饭里还有红烧肉,成心贴着走过去,用腿拱了郑峰一下,没想他出神呢,饭盒一个前滚翻,连菜带饭一起周在了地上。
郑峰换班休息的时候,坐在一个角落把饭盒抱在腿上发呆。另一个车队一个不熟悉的矮胖子过来,瞧见了郑峰的午饭里还有红烧肉,成心贴着走过去,用腿拱了郑峰一下,没想他出神呢,饭盒一个前滚翻,连菜带饭一起周在了地上。
胖子刘也傻了,但随即又马上恢复挑衅似的装逼样子,“你倒拿稳喽呀!……啧啧,这么好的菜全他妈遭禁了……”
郑峰脸憋得通红,瞪着胖子刘看上好一阵,最后还是默默低着头,一个人拿起掃把收拾残局。
郑峰刚来车队没多久,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再加上自己性格本来就孤僻,不爱言语,不爱笑,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是窝在哪儿一人发呆。
郑峰用筷子扒拉着地上的菜,样式真不少,有红烧肉不说,还有他爱吃的茄子和炒莴笋……一顿不吃饿不死,郑峰一人又独自坐下来,但是想着他姐,眼眶又禁不住酸涩起来。
傍晚,郑海斜挎着书包,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奔往回家的路,后座上是姐姐陆晓青。当两人进了大院门时,照辉已经坐在堂屋自己喝上了,姿势惬意,两条长腿搭在面前的椅子上,桌上半斤多的口杯已经喝进去一大半儿。
晓青把带回来的菜拿出来摆上桌,默默无语的,不劝阻他少喝也不迎合着叫他吃菜。只是静下来保持着一贯的浅淡笑容。郑海可没这么好脾气,进来就跟陆照辉急了:“你下午干嘛去了!今天开家长会!!”
“家长会?……”照辉搔着后脑勺,瞥一眼晓青,立刻恍然大悟:“诶呦握操,忘了忘了,……”照辉嘴里陪着不是,已经站起来搂上了郑海的肩膀:“爸忘了,真忘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喷来,郑海捏起鼻子:“那下午你怎么没去部队?”
“额。那个,那什么,玩牌去了。”
“……操!”郑海瞪大眼珠子甩开照辉的手,独自一个人跑去了西厢房。
陆家住的是早年陆照辉父母留下来的祖屋,北房有三间,西屋是照辉的房,中间是堂屋,东屋是厨房,东厢房是陆晓青住的,西厢房是郑峰郑海两兄弟的,大院子中间有一个早就不知道干了多少年的鱼池。
陆家的两个儿子不姓陆,是八年前被照辉收养来的,兄弟俩的生父郑志刚是照辉的战友,九一年那年,郑志刚在旗山县洪水抗灾中不幸牺牲,郑志刚的老婆在生郑海的时候就死了,这一下子兄弟俩彻底成了孤儿。照辉不想让他们兄弟去福利院,瞒着媳妇向部队申请了抚养权。郑志刚为国捐躯的那一年,郑峰十岁,郑海才六岁。而就在被领养整一年的时候,老婆王萍终于熬不住跟陆照辉打离婚了,兄弟俩眼睁睁的看着王平哭天抹泪儿的拎着大包小包迈出了陆家的大门槛。
而唯一姓陆的大女儿陆晓青,也不是照辉的屁大点关系都没有。晓青可以说是陆照辉在火车站捡来的,那一天,正是照辉小两口的离婚之日,送老婆王萍上火车后,照辉独自一人在候车室坐了半宿,回来的路上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个十来岁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从此,陆家没容一天的功夫,便少了一个媳妇多了三个娃。
陆照辉今年都三十九了,虽然家里有几个孩子陪着,但还是光棍一条。想起这些年的日子来,照辉的情绪又开始低落沮丧。
晓青一直在旁边站着,照辉瞧着她一言不发的杵在这别扭:“没事儿你也回屋歇着吧。”
晓青还是不言语,但也没动。
照辉已经习惯了闺女的性子,长叹口气,边吃着黄瓜蘸酱边问:“小峰没下班呢?”
“嗯。”
“晚饭吃了?”
“我带小海去食堂吃的,今天家长会我替你去的。”
照辉看她一眼,点点头。
“爸,下午你没去打牌吧?”晓青是反问,语气却透着肯定。
“下午去了一个聚会,都是以前部队的战友……十多年没见了,一个个的,都他妈混得人模狗样的,操,还不如去打牌呢!。”照辉说着闷下一口红粮大曲。
这时候,郑峰进门来:“爸,姐。”
“大儿子下班啦?今个累不累?来过来吃饭。”
晓青过来给弟弟盛饭,问:“明天的早班?”
“嗯,早班,还行,不累,小海呢?”郑峰看着晓青问。
“回屋了,中午的饭菜都吃了吗?”
“都吃了。”郑峰拧着眉心,低下头,岔开话题:“对了爸,我想跟您说个事儿。”
“嗯?”
“小海学校过几天开运动会,他需要一身运动服。”
“多钱?”
“八十一身。”
“这么贵!不就运动会吗,穿什么不能跑步。”
西厢房的门一脚被踹开,郑海塔拉着鞋进来嚷嚷:“他就是宁可把钱打牌输了,也舍不得往我们身上多花一个子!哥你求他干嘛,我不要什么运动服,谁稀罕!”郑海还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单眼皮却眼神炯炯的仰着脖子瞪着已经起身的照辉。
陆照辉咬着牙:“小兔崽子你敢再用这种眼神儿看我,信不信我抽你!”
“不信!你来,你抽一试试!”郑海仰起脸,声音又高了一个调。郑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拽。
陆照辉的脾气是一点就着的主,“你他妈给我过来!”照辉边说着边揪起小海的袄领子往里屋走,郑海急了,小男孩倔脾气马上顶上来:“有种你打我,有种你打死我!……你有什么能耐你,当年要不是我爸把救生衣给了你,你他妈早见阎王去了!”
“小海!”郑峰瞬时间嚷出一句,但好像谁也没有听见。
照辉感觉胸腔连带着整个肺都要气炸了,“小bi崽子你他妈是吃屎长大的!cao你祖宗的我就——你跟我这儿犯浑是不?!吃我的穿我的回过身来还得骂我,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他妈是爷!”
说着哐当一脚蹬在了小海的胯骨上。
郑海吃痛,反抗着,趁着照辉解裤腰带的功夫逃出他的手掌,一边往外跑一边喊着:“这书我他妈不念了,明儿我就挣钱去,等我有了钱,马上带我哥我姐走,我不他妈给你这个窝囊废当儿子!”
照辉边回骂边摔东西,从屋里往外扔,郑峰拽着托着把郑海好不容易弄回了屋。
陆晓青一直默默的立在一角旁观着。等照辉砸够了骂够了,她轻轻的进来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破碎杂物。
照辉坐床上抽烟:“甭收拾,你也滚,都他妈白眼狼。”
晓青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或发愁,她只是淡然的看着陆照辉,毫无语言。这样的桥段已经上演过好多回了,她知道,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依然会风平浪静。陆照辉不喝酒的情况下,一直都是乐观主义逍遥派,就算头天跟他们兄弟俩再怎么吵再怎么闹,只要第二天酒醒,他依然是嘴里哼着歌乐呵的该上班上班,该打牌打牌,把谁骂他的什么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甭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想什么呢!”照辉盯着晓青的后背说:“你等着吧,等你那俩弟弟挣大钱了,你们仨一块儿给我滚蛋!”
“甭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想什么呢!”照辉盯着晓青的后背说:“你等着吧,等你那俩弟弟挣大钱了,你们仨一块儿给我滚蛋!”
郑峰把郑海拉回屋,气愤的坐在床上跟弟弟说:“往后你别再提咱亲爸的事儿了,再提我就不理你了!”稍后又补充一句:"我跟姐都不理你了!"郑海把今天得的奖状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底下,用袖子来回蹭着上面的玻璃,听着他哥从自己脊背传过来的声。
郑峰说:“况且,咱们又没亲眼目睹当年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儿!…还能是怎么回事儿?!部队的人都这么说!”
郑峰不跟弟弟争了,在床上躺下。
八年了,要说时间也不短,但依旧没有冲淡兄弟俩对陆照辉的记恨。当年被收养的时候,郑峰就已经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为了救陆照辉牺牲的。部队的人来家里送父亲留在部队的遗物及烈士勋章,他偷着听别人说,当时两人都被困在分洪区一个决堤的小坝上,照辉的救生衣被挂破了,志刚把自己的脱下来套在了战友身上,当时两人爬在一根倒下来的电线杆子上……
郑峰刚来陆家那一年里,从来没笑过,说话都少。要不是陆晓青的到来,也许他现在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当然,现在仍然有些自闭,孤僻,少言寡语。小海知道实情那是后来的事了,有一次照辉醉酒打了郑峰一巴掌,他才没忍住把父亲牺牲的原委告诉给小海。
小海听后的反应异常激烈,因为在此之前,陆照辉在他的眼里,是同父亲一样伟大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是抗洪救灾的英雄,他曾经单纯地对这位养父崇拜着,敬仰着。而照辉也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佳。那时候家境比现在艰苦,一个人挣钱,四张嘴吃饭,就只靠部队每月发的那点死工资。小海最讨照辉欢心,家里要剩一个鸡蛋了,哥哥姐姐不能动,留着给小海吃,如果还有一个鸡蛋,也得问问小海,刚才那个够不够吃。
小海听后的反应异常激烈,因为在此之前,陆照辉在他的眼里,是同父亲一样伟大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是抗洪救灾的英雄,他曾经单纯地对这位养父崇拜着,敬仰着。而照辉也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佳。那时候家境比现在艰苦,一个人挣钱,四张嘴吃饭,就只靠部队每月发的那点死工资。小海最讨照辉欢心,家里要剩一个鸡蛋了,哥哥姐姐不能动,留着给小海吃,如果还有一个鸡蛋,也得问问小海,刚才那个够不够吃。
得知真相的小海,流着泪仲着眼抛,离家出走两天没回来,十岁的小毛孩子,愣在地铁站里睡了两宿。
也是因为之前和小海那样的关系,每次小海顶撞自己,照辉心里就特不是滋味儿。小海的一句狠话,比得上郑峰一百个白眼儿,陆晓青一百次的不答所问。
清晨四点多,照辉起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洗把脸,披上外罩,蹬在鱼池台上压腿时,他瞧见东厢房的灯亮着,窗户有一扇也是开着的。他走过去,透过纱窗看见晓青还趴在桌子上给风筝上色。
“闺女,一宿没睡?”
晓青抬头:“爸,这么早起,干嘛去?”
“有点事出去一趟,你是不是一宿没睡?”
晓青低头接着忙手里的活:“林姨今儿赶着要二十个风筝,我弄完就睡了。”
“还有功夫睡么!五点半你就上班去了。”
晓青除了食堂的工作,平时也接一些手工上的零活。她口中的林姨叫林玉芬,是他们胡同里的寡妇,靠在城门楼南墙根儿摆摊卖风筝脸谱面具和一些小玩意儿为生。她常拿些没上色的风筝或面具过来叫晓青往上面涂画,画一个风筝给她一块八毛钱,面具一块六,其他瓷儿烧的小人等就几毛。这还是看在跟陆照辉多年相好的份上开的价。
晓青的工资每月基本全交给照辉,只是接散活挣的钱,照辉从来没要过。
晓青把毛笔涮涮,换了一个色,说:“爸,昨天家长会上,小海得了奖状,全市的数学竞赛冠军。”
照辉裂开嘴笑,骄傲的笑出来。
“所以他才生那么大气,爸,你别怪他。”
照辉依旧披着外套,靠在窗户框旁,掏出烟来,两父女隔着纱窗交谈。
“我知道他是想给我长脸,那也不能说那些混蛋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