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众老成持重,历经三朝,是协助和帝诛窦氏的得力干将。他在和帝去后,与蔡伦一起受到邓绥的倚重,参豫朝政。
邓绥道:“这些年天灾频发,朕愿朝中公卿大臣能够齐心协力共度难关。”邓氏兄弟在一旁称是。
皇帝实在太小了,邓绥越掌握权利,就越感到紧迫。这种紧迫不是来自于还政的压力,而是来自于对政权稳固的担忧。
她现在与不满周岁的刘隆绑定一起,先帝的十多个皇子都是不满周岁而夭,刘隆能突破这个限制吗?
众人散去后,独坐的邓绥想到此处,心中难安,忙叫人把刘隆抱来,想要亲自看上一眼,才放心。
江平抱着小皇帝过来,进了殿门,赶忙低眉顺眼地将刘隆送到邓绥的怀中。
刘隆刚醒来,脸上带着茫然,但一看到母后,就立马精神起来,伸手去抓邓绥头上的步摇。
邓绥掂了掂刘隆的体重,
笑着道:“皇帝比以前更重了些。”说着,转头对江平说道:“你要好生伺候陛下,日后陛下每顿饭吃了什么,有什么不舒服,都要过来禀告。”
“是。”江平赶忙应下。
邓绥陪刘隆玩了一会儿,又留刘隆吃饭,饭后才让江平抱回前殿。
夏日天气越来越热,刘隆穿上冰纨制成的衣服。冰纨,颜色素洁如雪,触手冰凉,是缝制夏衣的好料子。
刘隆穿着宽松的袍子,双手握住床榻上的栏杆,一用力,竟然借助栏杆的力量站起来了。
“陛下学会站立了!”王娥惊呼道。
江平赶忙伸手护在刘隆的两侧,生怕他一不小心率着。刘隆十分争气,牢牢地站住了,甚至扶着栏杆,还能走上几步。
“快去禀告皇太后陛下,陛下学会走路了!”江平吩咐小宫女道。
幼儿的腿脚还没有发育好。刘隆迈着肥嘟嘟的O型腿走几步,就感到累了。
本来,他是想坚持一下,但实在累了。于是,刘隆松开手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想歇息一下等母后过来,再表演一番。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坐倒的瞬间竟然看到了快步走来的母后。
呜呜呜,他光辉伟岸的形象没了,母后在心中一定会嘲笑他。
然而,邓绥没有嘲笑他,反而大吃一惊,脸上露出笑容,来到榻前,鼓励道:“隆儿,能不能再站起来让母后看看?”
刘隆“啊”了一声,伸出抓住栏杆,然后慢腾腾地站起来,又扶着栏杆走了几步,引得邓绥连连称赞。
隐形人史官挥笔记下:“帝九月能行。”
“咿呀呀!”刘隆累了,又跌坐在榻上。天气闷热,刘隆吃得圆滚滚的,动一下就出一身汗。
王娥和江平在一旁为刘隆打扇,邓绥拿出帕子为他擦汗。
“前殿的冰够用吗?”邓绥问道。
江平面上带笑道:“回禀皇太后,前殿的冰够用,太医说小儿不能多用冰,我和王阿姆这些日子都是为陛下打扇纳凉。”
邓绥点头,吩咐道:“扇风固然好,但风不可大,也不可急。”江平和王娥忙连声称是。
刘隆看到母后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伸手要来王阿姆手中的
团扇,双手捧着要为母后扇风。
邓绥看着粉粉嫩嫩的婴孩卖力地为自己打扇,一股清凉涌向全身,顿时觉得这闷热的天气也不算什么了。
在团扇又一次从刘隆手中掉落,邓绥笑着把团扇捡过来,一边为两人扇风,一边笑道:“陛下有仁孝之风。”
“嘿嘿。”刘隆听到母后的称赞,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如今朝政走上正轨,国家大事都推到邓绥的桌案之上,这使她分外忙碌。因此,邓绥只陪刘隆玩了一会儿,就回到后殿继续处理公务。
邓绥走后,江平看了眼窗外,只见太阳被云层遮,又闷又热,道:“看天是该下雨了。快点下吧,这天简直就是把人放到笼屉里蒸。”
“啊啊啊。”
“就是就是。”
江平白天刚说完,晚上就下起大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刘隆是被一道霹雳吓醒的,殿内烛火摇摇欲灭,殿外狂风卷着树木,一团团黑qq的影子在黑夜中不断挣扎。
大雨如注,不断撞向门扉和屋檐,与风声夹杂在一起,令人心悸不已。
“别怕,别怕,别怕……”眼里噙着生理泪水的刘隆被江平抱在怀中细声安慰。前殿的宫女寺人们也都醒了,点灯的点灯,关窗的关窗。
风雨如晦,前殿犹如一盏灯笼,坚守在黑夜中。
刘隆抓住江平的衣襟,弱弱地抽泣,不怪他胆子小,实在是这具身体太小,外面的风雨太大。
他不是什么害怕打雷的女主,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怕打雷呢。
突然,风雨之中响起一阵拍门声,小寺人开门发现是太后跟前的小宫女。她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用手抹了一把脸,急问道:“皇太后看到前殿灯亮了,派我来问陛下怎么样了。”
江平听到后,示意让王娥出去应对小宫女。自己则抱着刘隆在屋内来回走去,哄他入睡。
王娥送走小宫女,回来见刘隆不再哼哼唧唧,悄声问道:“睡了吗?”
江平低头一看,正好与刚睁开眼的刘隆对上,笑道:“没睡呢。”两人守着,直到刘隆睡下,江平才将人放到床榻上。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气温凉爽起来,但邓绥却忧心不已。这样十多年难见的大雨,怕是要引发洪涝。
天气放晴,道路恢复畅通,豫州、冀州、幽州等地方受水灾的消息陆续传来。三十七个郡国尤为严重,房屋倒塌,百姓溺亡失踪,损失惨重。
祸不单行。渔阳又传来急报,鲜卑寇边,渔阳太守张显并府中官员皆陷阵中,被鲜卑所杀。
刘隆许是气温变化,冷热交替,邪风入体,竟然发起热来。
第14章 负责平安长大的刘隆
刘隆烧得小脸通红,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四肢发软,浑身无力,哼哼唧唧。
他身体比其他婴孩更健壮,平日很少生病,只不过这次疾病来势汹汹,一下子把他打趴下了。
太医围在榻前掉书袋,这让刘隆心情烦躁,十分难受。他朝江平哼唧了一声,江平心疼地把他抱在怀中安抚。生病了,刘隆的心理年龄跟着变小,整个人也变得无比娇气。
“太医令,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江平一边拍着刘隆的后背,一边急切问道。
太医令说起了什么阴阳正邪,一时间让人抓不住重点。江平和刘隆不愧是舅甥,心烦意外,脸上顿时沉下来,问道:“我不耐烦听那些,你就说吃什么药,什么能好。”
太医令闻言一顿,支吾道:“陛下年幼……身体脾胃娇弱,需要细心将养……我先给陛下开一副药,陛下能吃进去最好。若吃不下,我开药给乳母吃,再让陛下喝奶,只不过这样药力要弱一些。”
江平低头,与刘隆挨了挨额头,刘隆的额头明显要比他的温度高,内心如焚,道:“先去煎药,端过来我喂陛下。”
“我的小祖宗,你可要早点好起来呀。”江平心中念道。
无论是躺,是卧,还是抱,刘隆都浑身难受,只得忍耐,扒着熟悉的人寻求安慰。
刘隆觉得自己要噶了,就古代这医疗条件,小儿高烧退不了,很快就转为肺炎。转成肺炎,就是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投胎是皇子,开局满级(当皇帝),保底SSR,别说是现实,就是在随便玩的游戏里抽到这样的阵容,肯定要羡慕死一众非酋,更何况这还是现实啊!
想想那些为了皇位,几乎把脑子打出来的夺嫡皇子,想想那些身处末世无力回天的悲情皇帝,这些搁在刘隆身上都不是事。
他一出生就配齐了所有的装备,有人替他扛起应承担的责任,而他只要负责平安长大就好了。
但就是平安长大这关,就差点把刘隆卡死。
他病怏怏地躺在江平的怀中,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觉得呼吸都是负担。
耳边响起婉转的小调,刘隆迷迷糊糊地想起,那是舅父哼唱的,他在睡前听过
不知多少次。
即便一股浓重的药味突袭而来,刘隆也无动于衷。没用的,炎症会从上呼吸道侵入肺部,入了肺部,就是九死一生。
“陛下,来吃药了,吃完药才能好。”江平小心地抱着他坐下,让王阿姆喂药。
噫,好苦!除了苦之外,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刘隆喝了一口,立马吐出来,还发出干呕的声音。
“这该怎么办啊?”王阿姆面上十分焦急:“我让太医给我开药,我不怕苦。”
江平低头对刘隆轻声说道:“陛下,这是药,吃了药,你就不会难受。我知道陛下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陛下如果不主动喝药,我会这样硬灌的。”江平说着,右手捏住刘隆的下巴,稍稍一用力,刘隆的嘴巴立马张开了。
“呜呜呜!”刘隆气呼呼地瞪江平,心道,自己已经这么难受了,舅父还这么欺负自己。
“陛下明白了?”江平的手虽然松开但没有收起,笑眯眯的眼睛盯着刘隆说道:“陛下你是自己喝,还是让人灌药?”
“呜呜呜!”好可怕。
刘隆转头看向王阿姆,向她求救,谁知王阿姆也板着脸,与坏舅舅沆瀣一气。
“好了,陛下同意喝药了,王阿姆你现在就喂陛下。”江平道。
王娥舀一勺药喂去,只见刘隆的脸皱得像个小老头,眼睛泪汪汪的,神情十分委屈,让人怜惜不已。王娥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刘隆喝完药,整个人仿佛废了,生无可恋地躺着,即使王阿姆喂他蜜水,也不如往日积极。
“呜呜呜!”
想起被迫喝药的屈辱,刘隆决定抛弃江平的怀抱,自己独自躺在床榻上,谁也不理,特别是“首恶”江平以及“背叛者”王阿姆。
“来人,去端一碗蛋羹来。”江平看着背对自己的刘隆,好气又好笑。
即使听到往昔最爱的蛋羹,刘隆的身子一动不动,他现在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可惜,皇帝的威严此时在江平面前一文不名。“陛下,睁开眼睛吃点东西,吃完再睡。”
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刘隆不仅假装没听见,还双手捂住眼睛企图掩耳盗铃。
江平轻哼一声,将碗递给王娥,自己上榻扶起刘隆,下巴一抬,道:“喂陛下。”
王娥迟疑,刚才硬喂药已经是她的极限,于是犹豫道:“陛下不想吃饭就不吃了吧。宫里人生病都要静养,这饭……”
江平冷哼一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什么病都是饿出来的,吃饱了才不会生病。”
“喂!”此刻的江平仿佛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这个字不仅把王娥吓了一跳,也把装睡的刘隆吓了一跳。哎,果然是亲舅舅,自己在他面前可真是连一点帝王威仪都没有。
平日里香喷喷的蛋羹,竟然有了扑鼻的腥味。迫于老舅的淫威,刘隆屏住呼吸吃了两口,就涌上恶心,不肯再吃。江平这才放过他,让他睡去。
许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刘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安稳。一会儿觉得有人在榻前像蚊虫一样嗡嗡惹人烦,一会儿身上仿佛落个太阳,又累又热,难受至极。
红日将落,夕阳从窗户中泄进来,暑气稍退。
邓绥悄悄走进来,看见皇帝跟前的小黄门和乳娘正不错眼地守着,心中赞了一句忠仆。
王娥首先发现邓绥,连忙起身行礼。江平也跟着行礼。三人都没有说话。邓绥颔首,走上前,低头注视着刘隆,只见他小脸带着潮红,额头上搭着一块湿布巾,眉头紧皱。
邓绥以目示意,让江平出来回禀小皇帝的情况。
两人来到东暖阁,江平将刘隆的情况一一回了。邓绥听了,见刘隆的发热断断续续,忧心不已,嘱咐江平要好生伺候,这才出来。
她的脚刚迈出殿门,蓦地迎上尚遗几分炽烈的落日余晖,眼前一黑,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她竟然状若无事地继续往后殿走,连身边的宫女都没发现异样。
郡国水灾、渔阳兵祸以及小皇帝病重,一件比一件大,沉甸甸地压在邓绥的心头,她昨夜熬了通宵。
渔阳太守张显、兵马掾严授、主薄卫福、功曹徐咸都已战死,要先抚恤以安人心,酬其保家卫国之行。
邓绥下诏褒奖众人,赐给张显家六十万钱,除家中两人为郎,赐严授、卫福、徐家各十万钱,除一子为郎。①
郎,即是郎中。汉
代出仕的途径有任子为郎中。也就说,邓绥的这道诏书不仅给予战死的诸人抚恤金,还给其子安排了“编制内”的工作。
邓绥拟完诏书,又下诏给乌桓校尉,命其严密监控鲜卑的情况,便宜从事。
渔阳的事情暂且处置完,邓绥开始继续处理郡国水灾。这次水灾面见之广,损失之大,实属罕见。
赈灾的人早已派出去,只是邓绥想起奏表上的“房屋田舍尽行漂没”,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
没了房屋和田舍,百姓要怎么生活?
邓绥长叹一声,命人叫来郑众和蔡伦。邓绥将精力放在处理国事上,宫中的大小事情都是这两人掌管。
两人进来行礼,只听邓绥吩咐道:“今年三十七郡国遭受水灾,百姓流离,朕惶惧难安。今日朕召两位来,是要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诸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②。另外,皇帝年幼也用不着上林苑的鹰犬,把这些都卖了。”
太官是掌管宫中膳食的机构,每年光供应宫中就要花费两亿钱。
导官是掌管御用和祭祀的米粮。“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想而知,这光两项不知抛撒浪费了多少粮食。
尚方主管制造兵器和御用之物,之前江平找尚方令蔡伦给小皇帝做玩具。一个小小的婴儿玩具材料不是金玉,就是珍木,由此可见尚方的花费之靡。
郑众和蔡伦素日谦卑谨慎,对皇太后这些命令自然应下,即便皇太后说的事情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
邓绥又减了宫中的几处用度。这宫中如今只有皇太后、皇帝并四位公主,主子不多,也不必铺张浪费。
邓绥给宫中来了一场“断舍离”,减了用度,卖了用不上的东西,又放出一批奴婢为平民。
宫中精简完,她又罢了郡国供奉的珍奇靡丽之物,减了天下郡国一大半的贡物。
郑众和蔡伦领命退下后,相视一眼,蔡伦道:“先帝在时天灾不断,今年又逢大水灾,不知未来如何,节俭好些好呀。”
郑众也点头道:“皇帝年幼,每顿连一枚鸡子都吃不下,更不别提那些山珍海味,正好趁着现在节俭些。”
郑众说这话,颇有一种孩子小花费少,正好趁着这几年,积攒些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