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你?”张俊看着张龛一身布衣,粗陋的驴车放着行礼。
张龛笑起来道:“终于赶上了。咱们一起从蜀中出来,路上艰难备至,现在去苍梧的路上估计也差不多。我不放心你,咱们一起过去。”
张俊惊讶地张大嘴巴:“兄长,你……你你辞官了?”
张龛又笑道:“我本想辞官,但皇太后仁慈,任命为兄为高要县令,挨着你去的县,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
“嗯。”张俊重重地应道,他的内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他为自己的狂妄自负付出了代价,友人流放,司空自杀,长官降职……这些都成为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喘不过气起来。
然而兄长的陪伴却让他又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押送的士兵为这两人的兄弟感情所感动,笑道:“张明府,此去苍梧万里之遥,渡江跨河,只怕你的驴车过不去。”
张龛道:“走到哪儿算哪儿,驴车过不去,我还有两条腿。这车上还有空,几位不妨把身上的行礼放到车上,这样更从容赶路。”
兵士依言将背的包袱放到车上,路过张俊身边,叹道:“你有一个好兄长。以后……记得祸从口出,凡事三思而后行,免得害人害己。”张俊连连称是。
一行人逶迤南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张俊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朝野慢慢恢复了平静。
袁敞已死,邓绥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依旧让人以三公之礼埋葬了他。
刘隆事后冷静下来,琢磨这件事情,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袁敞的死为什么能让母后对张俊袁盱二人网开一面。
若说母后怜惜二人,刘隆绝不相信。母后为人和善,但原则性极强,谁要犯到她手里不管亲人还是其他人都一律依法处置。前些年邓氏有一族人仗势将人打死,就被判了抵命。
袁敞的死让刘隆想起了当年司空周章的死!周章谋反事泄,但母后却没有大肆追究其家人的过错。
张俊和袁盱的交通在母后看来就是内外勾结,若袁盱没有势力还好,但他有一个司
空的父亲,在士林和官场都拥有厚望的家族,这就隐晦地构成了谋反的格局。
张俊名为泄密实则不自觉地做了谋反的事情,如今“首恶”已去,“谋反之局”烟消云散,张俊这个从犯死不死就不重要了。
若袁敞没死,恐怕张俊与袁盱都得死,成为母后杀鸡儆猴的鸡。如今猴已死,鸡就无所谓了。
想通之后,刘隆长叹一口气。在他以为东汉的日常就是救灾赈济的时候,母后却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一个“谋反案”,阴谋推翻邓氏的谋反案。
若邓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刘隆将来很可能沿着他老爹的路重新走一遍。
禁中当值的尚书郎成为司空与皇帝连接的耳目,在某个契机,双方联手推翻执政太后。皇帝年幼懵懂,然后就依赖朝中大臣。
等皇帝历练出来后,这些大臣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要受他们的桎梏。
高端局,绝对是高端局。小菜鸡刘隆在高端局结束后,才明白各种缘由。
但是这更加坚定了刘隆要抱母后大腿的决心,若非母后及时察觉,他刘隆差点就成了傀儡小皇帝。
即便刘隆倒向母后,但那时他们的母子感情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刘隆会猜忌皇太后废帝另立,皇太后会忌惮打压皇帝,想想就头皮发麻。
所以,只要大臣出口让他废太后,刘隆就不得不做出行动。与其将来被母后猜忌打压,不如放手一搏获得自由。
但是啊,刘隆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呢,一起与母后商议朝政,母后会认真听取他的建议,他会给母后加油助威。
“圣上,陛下说下月初一是个宜搬迁的好日子,咱们要带哪些人去德阳殿?”江平问他道。
刘隆扫了一眼殿内殿外忙忙碌碌的宫女和寺人,除了江平和王娥,其他人都是母后安排来的。
这些人都是母后的人,或许在大部分事情上对他这个皇帝忠心,但如果涉及到终极抉择,他们或许都会选择站母后。
若帝后发生冲突,只怕这宫中和朝堂的精英都要清洗一遍了。
邓氏无才吗?
行军打仗非邓骘之长,但牧守一方遵令办事绝对比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强。邓遵虽然有争功之瑕,但他身上确实有实打实的战功。除了这两人外,还有邓悝、邓阊、邓豹、邓畅等邓氏族人以及一大批依附邓氏的人。
若将来母后放权,这些人都会被刘隆完完整整地继承。
刘隆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他们都是伺候惯的人,把他们都带上。你与蔡侯说一声这些人都带走,崇德殿和德阳殿缺的人,让蔡侯补上就是。”
江平微顿一下,然后领命而去。
崇德殿与德阳殿比肩相邻,整个北宫都是母后的势力范围。只要在北宫,他就永远掩在母后的护翼下。刘隆将之称为护翼,母后的护翼。
第65章
五月初一,宜搬迁。
上午,刘隆先去后殿拜别母后,结结实实跪下给母后磕了几个头,感谢母后这些年对他的养育。
邓绥见状赶忙起身下来,扶起刘隆,看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皇帝,心中感慨万千。
“你去了德阳殿可不许胡闹,一日三餐不可少,晚上要早些休息,不许和寺人玩闹,不许贪凉吃太多冰……”邓绥一项项叮嘱他。
刘隆微笑着仔细聆听,丝毫没有不耐烦,不住地点头。待母后说完,刘隆反而叮嘱起母后来:“母后,我走了,你每日要按时吃饭,朝政处理不完就第二天再处理,有什么事就派人去德阳殿找我……”
邓绥听着听着笑起来。
“对了,母后,你千万要太官做我的晚饭啊。”刘隆赶忙加了一句道。
邓绥连连点头,笑道:“我送你去德阳殿,看看里面布置得怎么样。”
两人来到德阳殿的后殿。前殿实在过于空阔,刘隆不愿意住,就选了后殿作为寝殿。
但就是后殿也是十分阔朗,里面装饰以青金两色为主,摆着屏风、几案、床榻等用具,简单整齐大方。
几案架子上摆的都是些陶器书籍之类,金银玉器很少。邓绥还看到了刘隆床头的小屏风,上面写了不少人的名字。床头上的架子上还放着一个红漆木匣。
邓绥看到这两样东西,无奈地笑笑,对刘隆说:“你呀你……”
这两件对别人是保密的,但这别人并不包括邓绥。她知道屏风上的每一个名字,知道红漆木匣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刘隆的一切都对她没有隐瞒。虽然两人可能看待一些事情存在差异,但两人的施政理念几乎完全相同。这让邓绥感到十分开心。
刘隆看见邓绥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时间会模糊人的记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邓绥走了一圈,道:“这后殿布置确实是你的风格,只是却少了些帝王的威仪。”
刘隆不以为意道:“帝王威仪在内不在外,在德不在美饰。母后的宫殿不也是这般朴素么。”
邓绥闻言,笑道:“那就依你所言,你总是有很多道理。”刘隆嘿嘿笑了一声。
他觉得屋内布置得很好,这么大的卧室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呢。
邓绥看见刘隆一脸对屋子十分满意的表情,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都不知道她怎么养出这样的皇帝来。
邓绥参观完,刘隆请她留下来用饭,道:“母后,我今天搬家,咱们一起吃顿饭庆贺乔迁之喜。”
邓绥笑着点头,在厅堂坐下,命人传膳。饭菜都是二人常吃的,饮品是甜甜的酸梅汤。
刘隆总觉得这个住处怎么看都觉得不适应,和母后说:“这里还不如崇德殿住着舒服呢。”
邓绥闻言笑他:“世家子常常五六岁就要自己独住院子,你都十三岁了。”
刘隆闻言眼睛微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离不开母后的崽,强行辩解道:“崇德殿地方宽广,岂是那些世家的小院子能比的?再者,我是皇帝,咳咳……”
邓绥无奈地摇摇头,捧着一盏酸梅汤,微微呷了一口,似乎有点酸。小皇帝离开她不适应,邓绥又何尝适应?
刘隆在先帝去后,几乎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邓绥看着皇帝从她怀里的婴儿变成青葱少年。
每日下学,小皇帝就依偎在她的身边,听她与朝臣商议朝政,看她处理朝政,甚至有时他还会自己上手批阅奏章。
饭毕,刘隆要送邓绥回崇德殿。邓绥笑道:“不用了,两座宫殿就挨着,你才搬过来先看看,缺什么找蔡侯。”
刘隆执意要送母后,道:“既然不远,我送送母后又何妨?”邓绥见刘隆态度坚定,两人就一起重新回到崇德殿。
刘隆看了一眼前殿,心中十分不舍,他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对崇德殿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前殿的房间,我让人封存下来。”邓绥笑道。
刘隆摇摇头,说:“不必了,母后不如将前殿布置一下,作为与大臣讨论的地方,母后的后殿也得些清静。”
以前,邓绥与朝臣商议事情都在后殿,厅后面就是内室,十分不便。前殿与后殿格局相同,厅堂阔朗,现在又无人居住,适合邓绥与朝臣商议朝政。
邓绥见刘隆一脸认真,思索了下道:“就依隆儿所言。”崇德殿以前住了两位主子,难免有些局促。
刘隆将
母后送回来,没有立即回去,仍然呆在崇德殿做功课,协助母后处理奏表。
“司空袁敞去世,我欲以李A为司空,你觉得如何?”邓绥问刘隆道。
李A,就是经常上书批评朝政得失的李A?他曾经入大将军邓骘的幕府。
“母后决定就好,这人能正言直谏。”刘隆一口应下,邓绥颔首。
晚上用完饭,刘隆离开差点脚步一拐进了前殿,讪笑一声,和江平一行回到德阳殿。
洗漱完,刘隆躺到床上,周围的气息十分陌生,唯有江平的呼吸是熟悉。
“你睡得习惯吗?”刘隆躺在榻上睡不着,问江平道。
江平如实道:“是有些不习惯,但是感觉还好。”江平对陌生阔朗的德阳殿没有多少安全感。
刘隆突然感慨一声:“我有时恐惧长大。”
“嗯?”江平十分不解,在他像小皇帝这个年龄十分渴望长大。“圣上,为什么不想长大呢?”
刘隆翻了个身说:“长大后,会有很多烦恼啊。”
江平闻言笑起来,回道:“唯有长大成大人才能解决烦恼啊。”
刘隆闻言眼睛一亮,道:“也是哦。我呀,必须要长大。”他要是不长进,就变成童昏皇帝了。大汉的老祖宗说不定一人一拳能将他打死。
“睡吧,眯着眼睛躺在床上慢慢就能睡着了。”江平催促他道:“你明日还要上课呢。”
上课的威力果然巨大,刘隆慢慢进入了梦乡。次日早上醒来,恍如梦中。
仲夏的早上十分凉爽,但中午却多了燥热。这些天都是晴日,刘隆的心情像这天空一样。
今天的宿麦几乎是风调雨顺,收割时又逢艳阳天。“咱们大汉算是苦尽甘来了。”刘隆不止对多少人这样感慨。
大约在宿麦收割之后,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雹,幸好现在秋稼还没有播种,不然要砸伤很多。
即使没有砸伤庄稼,但对百姓的房屋也造成了不少的伤害。
刘隆看完各地受冰雹灾害的报告后,叹道:“原来是我想多了。”这东汉的老天爷根本没有长眼,也不用期待它长眼。
邓绥明白刘隆的意思,笑道:“今年夏秋两季的庄稼都不错,说不定今
年还是个丰收的年呢。”
刘隆重新鼓气,道:“但愿如此。”
邓绥看了眼天色,薄暮降临,转头对樊凰担骸胺唬你送圣上回去,免得圣上又走错地方。”
刘隆惊讶了一下,对母后说:“我早就习惯了,那只是刚搬走时的事情。我自己认得路,樊女史还是留在这里给母后草拟诏令吧。”
邓绥无奈地摇头,笑道:“那好,晚上早些休息,不要在灯下看书。”
樊淮游簧掀鹕恚又坐下。
回去的路上,刘隆和江平小声嘀咕:“母后,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让女史送我。我难道就不认识路吗?崇德殿到德阳殿的路,我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就能走到。”
江平现在已经麻了,他完全放弃了“顺其自然让皇帝开窍”这一想法,正好趁着今日把话给小皇帝挑明。
“圣上,我有些事情单独要和你说。”江平郑重地对刘隆道。
刘隆一愣,挥退众人,只留两人在室内,心中猜测,难道老舅终于要亮明身份了?自己是假装不知道呢,还是说一早就知道呢?刘隆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当刘隆浮想联翩之时,江平直接问他:“圣上,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让女史送你?”
刘隆一愣,牛头不对马嘴问:“这和女史什么关系?”
江平深吸一口气道:“圣上,你今年十三岁,可以纳妃了。”
刘隆听了仿佛受惊的小麻雀,嘶了一声:“我还小啊,这么小……这么小就成亲……不太好吧……”
生理都没有发育成熟,就要成亲,这简直要命啊。康熙帝十二岁成亲,前头几个儿女都是幼年夭折,直到十九岁才养住第一个孩子。
江平摇头道:“先帝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就纳妃了。”
刘隆悠悠补充了一句,道:“我听说我前头有好几个兄长,结果现在只剩下先帝的儿子只剩下我一人。”
江平听了微微一顿,刘隆继续道:“成亲早的话,不仅对夫妻双方身体无益,而且生下孩子也多夭折。”
“总之,我至少二十……对,就是二十岁成亲。”刘隆总结道。
江平他突然觉得小皇帝说的很有道理,相比于虚无缥缈的小皇子,江平更关心现在小皇帝的身体。
“要不,我给陛下……身边的陆离姑姑提下?”江平斟酌道。
第66章
陆离将江平的话转述给邓绥,邓绥缓缓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一十岁不行,顶多十六岁。”邓绥沉思良久,说完又疑惑地看着陆离,道:“圣上一直呆在崇德殿,是谁吓着他了?怎么对纳妃如此惶恐?”
陆离也不知,摇头说:“我观江黄门的表情,也是不解。不过,江黄门有一点说得对,年纪小生的孩子容易夭折。”
邓绥点头,道:“但十六七岁应当没问题,汉文帝十六岁有了汉景帝,前头几个孩子……”
邓绥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也不确定汉文帝前头的孩子是病死,还是人为的意外。毕竟,史书上都记载了惠帝六子皆非亲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烛光晃动,邓绥的手边放着一卷书,她的眼睛看着远处出神。陆离在叠被铺床,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圣上既然十六岁成亲,陛下要给那三位女史说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