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眉眼间很熟悉——和高皇后极为相似。
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迟疑地惊讶地呼吸一窒。
“我与元铖青梅竹马,可就因我是罪臣之女,他只能让我委身于护国公府里,与他苟且。而宛芳同样身为罪臣之女,却可得到他光明正大的宠爱!”
桐瑜不再是方才的岁月静好神情,面目狰狞起来。
李执怒而吼道:“汝州贪墨案是高相为了上位而设计陷害!而桐瑜,你的父亲是叛逃!!作为大越的武将居然叛逃漠北!”
“你有什么脸与我母亲相比?!”
“你杀了我母亲,不过是欺负我母亲心善,愿意与你交好,不过是你欺软怕硬,倘若是高皇后,你敢吗?我不信你不知道高如兰长得和你有七分像!”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情绪激动伤及还未愈合以及新增的伤口,李执有些体力不支地伸手撑在门柱上。
“哼,高如兰居然成了皇后?”桐瑜痴痴地笑了起来。
“是啊,她马上要成为太后了。父皇快不行了,大抵是明日也许是后日。”李执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桐瑜脸上的笑容凝固。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他许久没来看我了。”
“你挑唆晏玥翎在护国公府刺杀晏琤琤,就是想引起父皇的注意吧?可惜,他终究爱江山胜过你。”李执冷笑。
“你与她一样聪慧,我杀了她之前,她也是这般告诫我的。”
说完,桐瑜恢复了恬静模样,起身往屋里走去。突然脚步加快,她一头撞上了屋柱上。
晏琤琤吓得捂住了嘴,与此同时,李执也伸出手掌挡住了她的眼睛。
“莫要怕。”
“我们回去吧。”
“晏家所有人不在府内是因为我安排他们去了京畿别院。你放心,我保护得很好。”
“琤琤,这是我的第一个仇,已经报完了。”
“第二个仇,我还需再周全安排。届时,所有的事情,你都会知晓。”
“明日或者后日,护国公府会被放一把火。你要再看一眼府内吗?”
李执的嗓音喑哑又温柔,晏琤琤抬眼便落入了他幽深柔情的琥珀瞳里。
心中的疑惑暂且被胡乱压下,晏琤琤蹙着眉,抿了抿嘴道:“那陪我去祀堂吧。”
“我想去算一卦。”
“还有一些事,我想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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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误会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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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堂离惜花院不远,只需绕过两个回廊,她轻柔地扶着慢吞吞走路的李执往前走着,经过了松竹堂。
林荫遍布的回廊里沁凉,沿路上的造景婀娜多姿。竹流潺潺,小池塘里的青蛙咕咕地叫着夏天。
目光所及之处都暗藏着夏意,鼻间隐约能闻到案牍之间的书墨清香,更多的是竹子渐渐苍老青翠的涩意。
她松开了手,往松竹堂内堂里走去,遥遥望见院内满墙的书籍早已被搬空,屋内名贵的字画与装饰也都消失不见。
说明这场谋划许早便开始筹谋了,甚至是父亲心甘情愿。
难道不管何时何地,她的婚姻都是一场对晏家的要挟?自嘲地笑了笑,重生回来的自信满满到眼下,她发觉自己好似太过天真。
明明什么都是她的掌中之物,现在却演变成她好似成了李执的掌中之物。
平复了心情,她从松竹堂走了出来,却见李执斜斜地,整个人无骨那般倚靠在回廊朱红柱上,整个人微喘着气,正哆嗦着从怀中拿药出来吃。
许是脱力,那药丸不听他的使唤,回旋在掌中不肯落入他的嘴里。
晏琤琤不忍于心。
快步上前夺过了那颗药丸,垫脚,捏住他的下巴,将药丸塞进去,一气呵成。
李执笑得很温柔,“琤琤,谢谢你。”
晏琤琤摆了摆手,见他伤口越有严重之兆,那颗想要以拖延来惩罚他肉/体之痛的心最终作罢。
两人迈入祀堂,往日里香火不断的堂内寂静许多,屋外的阳光熹微投射进来,长年累月的檀香已浸染入这堂内每一样物品内,就连地砖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烛火蜡。
供台上的牌位并未撤走,晏家代代之灵皆在台上低垂着看着晏琤琤跪在蒲垫上,磕了三个响头,又算了三次的卦。
三次都是“大吉”。
全然不同于重生回来后算过的卦象。
若是在前世年少时,她从不信鬼神,可后来虔诚念佛和一朝重生,让她对这神佛之事从不怀疑。
难道……
晏琤琤瞥了一眼另一旁正翻阅着什么东西的李执。
方才她三遍所问皆是“襄王之助能全我心意?报我血仇?”
神佛说“是”。
晏琤琤跪在蒲垫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心,正色问道:“李执,我问你。”
“为什么晏家会起火?为什么在你的计划里,晏家会被放一把火?”
那人倒是坦诚,每一句话在空旷宽阔的祀堂内回响。
“桐瑜是害了我的母亲,让我年幼时孤苦伶仃,可造成这场悲剧的终究还是惠帝。”李执淡淡笑道。
“如今桐瑜身死,可也难消我心头之恨,难抵我师傅入宫潜伏多年之辛。不杀惠帝,难解其愁。”
“惠帝的命门已在我手里,但惠帝身死之后,这天下便是高皇后的儿子做主。”
“且不说高皇后手里握着太多的命案,就说当年她其实并非因为家世而是靠着与桐瑜相似的容貌才得以一步登上妃位。”
“高皇后好胜,心有诡计。自是不愿这番往事被旁人知晓。”
“在她的认知里,全天下知晓此事的未有护国公,也就是你的父亲。”
李执没说出口的是,前世他查到最后才发现,李珏要灭晏家满门的缘由之一便是如此。
“若是护国公府起了一把大火,护国公和桐瑜刚巧死在这场火里。高皇后应是会让这番往事随风飘散。”
晏琤琤心中再起波澜,原是她错怪了李执,她昂首转头望去。
李执依靠在另一边的祀台上,光线丈量了他的一身,宛若在发着光,像极了那些神佛。
“琤琤,我说了,我把晏家保护得极好。”
闻言,她蹙着眉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只因为她感到荒谬和不真实。
但李执的确没做错,他句句属实。
李珏一定要灭晏家满门其中有高皇后的授意这件事,是她死后化作游魂才得知。
那时已是她身死的第二年,高皇后故去,待葬入帝陵时,林乐晚发现惠帝身旁已有合葬之人,李珏为身为皇后的林乐晚解释——他说这是皇家秘辛。
晏琤琤咬紧后槽牙,猛地站起身子,踱步靠近李执。每一步她都走得又急又稳。
“李执,你怎敢靠那三个不全的字笃定害死你母亲的人就是惜花院里桐瑜?明明你从未与她相见过。”
“而你说的是前时间的揣摩,什么叫‘前时时间’?好,我当你一时慌张说错了字眼,可是——”
“你方才同我说,高皇后手里握着许多命案,你从何而知?你怎敢笃定?你且说说有何命案?”
“你又说高皇后与桐瑜的往事,与我父亲知晓这往事。既然是往事,你又从何而知?这段往事里的四个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亲口告诉你吧?”
晏琤琤抬起锐利的眸子如同一根锋利的箭羽清冷冷地刺了过去。
屋外的夏蝉骤然鸣叫,滋滋滋滋的,颇有一种想要将这夏日的热气洒尽才好。
可在晏琤琤与李执两人的一步之距中,寒冷的味道在蔓延,悄悄地吞噬掉两人共同见过一个女人消亡而产生的共犯感。
“那琤琤呢?”李执回答得不紧不慢,苍白的唇噙着笑,唯有梨涡透出风范来。
“琤琤利用丽春花给高相下毒是为何?”
“私下接触那些中立派的臣子又如何?而且还能做到拿捏住每个人的命门。”
李执挺直了腰身,也且步步靠近。
“治灾过程中,我瞧着琤琤比江誉都还要清楚哪些方案可行,哪些方案不可行?”
“岩镇安抚的方案为何如此有效?周大儒的字画你为何又要给梧州知县?”
“琤琤,据我所知,你出身时因晏家受到汝州贪墨案牵连而被你族人视为不详,得了化解之法便是自幼居于京畿庄子上。九岁回府后便再未离开朝都。一闺阁女子,怎会凭空知晓那么多事呢?”
“你调查我?”晏琤琤愤而反问。她昂首直视上李执的眸子。
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鼻息之间纠缠,而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也纠缠进来。
晏琤琤移开了眼睛,向后退,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已是祀台,而李执的双手撑在台沿上,将自己笼在其中。
“琤琤,你看我们都是因为汝州贪墨案被改变了人生。”
“我们同病相怜。”
“既然你强调着彼此要坦诚。那我通通告诉你。”
“不仅我能笃定是桐瑜害了我母亲。”
“我也知道汝州贪墨案是高相的栽赃,当年的汝州高知县得了科考学生的钱,才得以一步一步打点,才有今日的高相,才有今日高皇后。”
“我还知道先太子李琰的坠马而亡是高皇后的手笔,不过我手上只有那马奴的证词,还缺少物证。所以惠帝暂且还不能死。”
晏琤琤心中大骇,且不说汝州贪墨案,就说高皇后谋害李琰是她的最后的杀手锏。
这件事也是她前世无意得知的,而物证被高皇后丢在了永宁宫的后井里——到她那时已是废弃的枯井。又因林乐晚作贱,买通了太医院,将她小产后快成型的孩子尸首丢在井里,她跳进去去找才发现高皇后谋害李琰的物证。
这命案尘封了十年之久,她那时去查时才知晓当年的马奴早已出宫多年,去了西夏。
李执从何得知?如何找到了人?
“马奴应去了西夏,你怎么能找到人?”晏琤琤下意识地震惊发问。
显然,这句问句让李执沉默许久,他心中自是波澜不止息。这都是前世,他杀了李珏后一一查出来的。
晏琤琤又怎么会知道?
想到她曾说过的李玉芸结局,想到她说过的高皇后和李珏坏事做尽——心中被按下去的猜疑又浮上心头。
他垂下眼,对视上晏琤琤震惊的眸子,试探着笑着问道:“如你所言,我也是做梦梦到的,不过我梦见的是我的前世。”
“你呢?你又如何知晓马奴去了西夏?难道说你知晓物证在哪?”李执似笑非笑,可心中十分紧张,心脏跳得极快,仿若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期待又害怕着晏琤琤的回答。眯着眼,紧紧盯着她的唇。
“李执,不要说什么梦见,你也是重生的吧?”晏琤琤终是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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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从马车上下来时,晏琤琤发觉已到了襄王府的西边院里。
李执带着她参观了西边的地下暗室,那名马奴正关在里面。
飞云呈上来的证词与晏琤琤前世所查的情况一模一样。
两人是为了推翻共同的敌人,晏琤琤自是原谅了李执所做的一切,就连上下台阶时,她全程扶着李执。
惹得莜曲暗中嘟囔,“怎的出门一趟,两人就和好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瓜,“也好,也好。主子俩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
走在前面的二人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李执噙着笑,心安理得地倚靠在晏琤琤的身上。
快到梵雅院时,李执刻意提问道:“说起来,琤琤,为何你族谱上的名字写作‘玥菀’?是为了与乳名‘姮娘’相对照吗?”
“我本从玥字辈,得名玥菀。后来祖母疼我,给我改名为琤琤。琤琤,意杰出貌、水流声刚巧与这辈男子“泓”同为水。”
“原来如此。”回想到晏琤琤唤陆少安为陆永康时,他追问道:“你知晓我的表字是什么吗?”
“什么?”少女迷蒙地眨了眨眼。
李执噙着笑,笑眼弯如月,声音很轻:“司恒。”
“你能不能记着,以后我想唤你姮娘,你且唤我司恒哥哥。”李执的命令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什么呀,你就是王爷——”晏琤琤红了耳。
话语未落。
飞云再来报,他犹豫地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李执道:“她都知晓了,你且说便是。”
“主子,明日就要动手了,游大师说惠帝身子拖不住了。”
“好。今夜让师傅想办法再将高皇后困在徽心殿里,不可离开惠帝身旁一步。与此同时,让星然想法子去永宁宫的后井里那物证碎镯捞出来。”
“还有早朝之前,将那药丸让惠帝服下,让他能走到常阳殿上去。届时,我会安排太子党的人上奏此事。”
“不管惠帝如何,李珏为了能够登基,定会舍母。”
飞云得了令,飞速离去,又如同一只轻巧的燕从襄王府外越了过去。
李执情绪略有激动,笑道:“琤琤,历经了两世,天色终于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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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换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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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护国公府起了一场大火,火势从惜花院起一路蔓延烧到了聚福院。
打更人发现后,报了承天府,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火势才被彻底扑灭。
正值夜半子时,众人熟睡之时。承天府再报,没能救出一个人来。漆黑碳灰之下,只有烧得不成人形的一具具焦黑骨架。
彼时,李珏正要起身上早朝,林乐晚在替他更衣。昨夜两人又闹了一阵别扭,无非是李珏当着林乐晚的面去问询晏琤琤的下落。
“晚儿,孤觉得你似是变了许多,没有以往那般可爱动人。”
“这种紧要关头,你莫要再多嘴问询孤的心意,有些话若说出口,太伤人。”
惠帝一日不死,李珏终难以光明正大地继承正统。不论如何吩咐下去,李瑾派的人都能以一句“还需陛下,高皇后定夺才是。”即便母后所言也会从他的意,可终究还要绕一个关节。
摆明了嘲讽他不过是在代政。但那些人要求的流程偏生挑不出错来。
“镇南王无需去戍卫漠北已是孤的全力而为,难不成孤这个太子事事要顺着你这太子妃来吗?”
林乐晚替他扣扣子时,哀怨的眼神溢出天际,让李珏不由自主地再次敲打了一番。
言外之意不明而喻。
但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明明她向他提了很多要求,李珏都做到了,可偏偏她能感觉到,在李珏心里,她的位置少得可怜。
“嫔妾知错。”
她的委屈认错声同晏家大火的消息一起回荡在东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