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司遥在外边吃饭,田悦来了趟学校,给她送钢琴比赛的候选曲目,她这几天留在学院值班,怕忙起来忘了正事。
有不少同学会提前换好座位,司遥空出的位置正好留给物理课代表。
她拎着两块芝士蛋糕走回教室,下意识往座位走,抬眼却见张承宜身旁已坐了位眼镜男,那是她的帮扶组员。
她一怔,稍稍不习惯,绕到另一边把蛋糕放在张承宜桌上,小声说:“我妈送来的,待会儿你跟他们三个分着吃。”
又对眼镜男一笑,显然没故意分个亲疏远近。
周慕臣和吴迪放学就去了打球,这会儿没回来教室。张承宜回了个噢了,又继续埋头写物理题。
司遥拎着另外一盒芝士蛋糕走到简寻身旁。
他手边的座位空荡荡,班里人数逢单,他又是转学生,自然没有安排同桌。
她先把琴谱放下,轻手拉开凳子,简寻目光乜斜,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五线谱,对他来说陌生而充满距离感。
他回正视线,手里的笔一直没停顿。
司遥坐好,把水杯摆在一边,想了想,又将蛋糕推到桌子中间,客气地示好:“我妈妈送来的小点心,晚上我们分着吃。”
她放下两把勺子,简寻目不斜视,也不回答,司遥有些尴尬,只觉他比想象中更难相处。
她还没来得及将琴谱收好,简寻轻飘飘推来一张用蓝色笔打满标注的试卷。
她一怔,这是她上周的摸底考数学卷,简寻在她每道错题旁进行了知识点标注,甚至一针见血地判断出她的思路,这些错误的方向导致了她失分。
简寻盖上笔,从课桌下拿出一份来历不明的考题,已埋头开始演算。
慢条斯理地说:“按新思路重新做,不懂再问。”
他没再顾司遥,稿纸纷飞,心无旁骛。
说好的帮扶呢?司遥没觉着他想要拿英语卷子答疑解惑,他甚至没打算复盘这一回摸底考,难不成这就是年级第一的底气?
可事实上,他对李天铭的安排毫无意见,姿态可谓谦逊。尤其,在今天晨读回到教室后,他还主动提起了答疑一事。
司遥心底嘀咕了几句,没再深究,直接将试卷翻面。
其他题目她是粗心一半,公式错误一半,而最后那道大题,她甚至连思路也没有,不想留空硬着头皮往下写罢了。
她看着简寻的字迹,行楷龙飞凤舞,笔锋顿错有力,字如其人,有些连笔的部分流畅而锐利,倒算得上是一笔好字。
最后那道题他列出了两种思路,哪一种都不在司遥的理解范围之内。
她有些苦恼地盯着看了会,暗自犹豫了许久,也不是不好开口,但莫名害怕简寻拒绝。
若是跟周慕臣一组就好了……以他俩的关系,哪还需要考虑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转过头问,连位置也不必换。
她一时心猿意马,简寻的笔遽然倒下,轻轻敲在她的手背。
司遥如梦初醒,转眸一瞧,简寻面色平淡地望着她,眉眼微敛,显然察觉出她方才并没在思考,只是在开小差。
两人凑得很近,他身上那阵清淡的味道变得愈发清晰。短袖校服下是结实而线条流畅的手臂,恰如其分的肌肉,并不过分惹眼,却也足够彰显一个男生逐渐过渡到男人的蜕变。
因为书写的姿势,他们的皮肤差些挨在一起,司遥能隐约察觉那泛着热意的肉.体传来的侵略感,是那种,不敢招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强势。
“不懂随时问。”他盯着她说,眼神炬亮,透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帮扶小组本就是好意,有这么个大神当工具人,不问白不问,既然都是同学,他都主动开口,她有什么好害怕?司遥按下心结,冲他点了点头。
周慕臣打过一场球发泄,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一些。
他跟吴迪在球场休息室洗漱干净,又去吃了顿大排面,心情逐渐转好。
而当他踏进教室的刹那,他瞧见司遥半侧着身,脑袋轻轻低垂,一手握笔,白净纤细的胳膊横在卷子上,马尾辫的发梢落在皙白的脖颈边,她极为认真地在听简寻讲题。
那不可一世的转学生面目沉静,边写边说,很快引来司遥不断觉悟地低叹。
周慕臣的脸色沉了下来,略带不满地走过,他伸腿勾出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司遥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卷子上,并没有留意身旁的动静。
简寻笔尖一顿,“懂了么?”
司遥说:“这个知识点李老师之前提过一次,我刚刚没想起来,谢谢你。”
简寻把稿纸递过去,又埋头于桌前的试题,过了半晌,低声说:“最后两道大题是用来拉分的,要么你自动弃权,要么尽快跟上。”
司遥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轻轻“嗯”了声,开始整理那潦草却又透着条理的稿纸。
周慕臣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闻言颇为不屑。
他轻声“pi-ss”了下,司遥抬起头,对他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罩着你。”他无声做着口型,握拳撞了撞胸膛,一副大哥大的模样。
司遥忍俊不禁,轻轻摆摆手,重新低下头开始思考。
简寻微垂着双眸,眼皮耷拉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道深影。
司遥用了一节自习完成作业,再用了半节课预习第二天的功课,剩下的时间专心致志复盘摸底考。
期间简寻并没有与她说话,彼此互不打扰。
除了那道大题,司遥能通过简寻写下的思路判断,精准找到其他题目错漏的根源,复盘起来事半功倍,不由暗暗感叹学神就是学神,看问题的角度太尖锐。
时间缓缓淌过,下课铃敲响,部分走读的学生陆续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周慕臣动作很快,他拉好书包,转头看了眼司遥,打算跟她一起走。
谁知司遥还在写卷子,他扫了眼,倒数第三题,等她做完也不会太晚。
吴迪默契地跟他对了个眼神,揶揄不止,笑着先出了后门。
周慕臣摸出手机扫了眼微信,让司机在停车区稍等,再抬头,见司遥快要结束,嘴边噙起笑意。
谁料也就是前后几秒,简寻不知从哪翻出了他那张英语试卷,摊在桌前,对着司遥说:“可以开始了么?”
周慕臣嘴角一僵,有些气恼地站起身,走到司遥面前。
她眼前的数学题已做完,工整娟秀的字迹,笔触温柔而流畅,跟她这个人那般毫无攻击性。
司遥只犹豫了一秒,对简寻点点头:“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周慕臣意外地盯着司遥,不懂她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课后时间跟这位“年级第一”纠缠。
“阿遥,已经很晚了,今天先回家吧。”他拿了手机在司遥面前一晃,晚修结束已十来分钟。
司嘉年的微信也应时弹了出来,问她有没有放学。
简寻若不闻,低声说:“语法运用不精准。”
司遥被拉扯着,决定先打发周慕臣:“你先走吧,别让锦叔在外面等太久。我爸在来的路上,不着急。”
周慕臣:“你……”
简寻极缓慢地掀了眼皮,觑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视线回落到卷子上,勾勾画画,标了几处存疑的句子。
司遥下意识看了眼卷子,确实是比较容易混淆的知识点,不过讲起来也快,摆出例句来区分就能迅速明白。
她说:“你别磨蹭了,快回家吧。”
周慕臣心底憋着股气,可司遥态度很坚决,他没法再勉强,不然姿态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古怪。
他沉脸扫看着简寻,负气般提着书袋离开教室。
简寻缓慢地眨了眨眼,落笔的力道忽而一沉,试卷上留下明显的弧度。
司遥写出三个例句,划出语法部分,随后说:“你等我一下,我给我爸回个电话,免得他停太久被抄牌。”
或许是一晚和谐共处让她放下了距离感,司遥姿态极为放松,习惯性对他作了个小表情,随后背转身,拨通了司嘉年的电话。
简寻默默凝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发带被她扯了下来,套在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长发披散,夏季校服轻薄透气,隐约能分辨出骨骼和旖旎的颜色,贴身的形状微微突起,淡粉色又悄无声息地躲进暗处,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那是属于年轻姑娘特有的秘密,青春年少的身体,不断变得成熟,而在硕果熟到饱满多汁前,仍有一段青涩而稚嫩的,肆意生长待完全盛放的阶段。
她简单交代了情况,挂了电话回正身,简寻已在例句下举一反三写出了相应的句式。
司遥一愣,转即笑道:“大神果然是大神,理解能力超群!”
她满怀真诚地夸赞着,又提笔进入下一个问题。
简寻眼眸微敛,听着这句早令他耳根子起茧的烂俗好话,今日却品察出不一样的滋味。
英语不像数学,是点对点的精确知识点。
简寻不像在故意刁难她,两人只多留了半小时,他有意识地抬眼看时间,好似掐着点叫停。
“今天先这样,走吧。”他写完最后一个答案,利落地把笔帽盖紧。
司遥一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当然以为简寻也急着回家。她想到那天他孤单的身影——他坐地铁,还是去公交车站?
无论是哪种交通方式,对于独自出行的学生来说,太晚归家并不合适。
她轻声说了句好,也开始收拾东西,眼光瞥见那盒迟迟未动的芝士蛋糕。
“简寻,这个你拿回家吃吧?今晚谢谢你。”她把盒子递过去,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没接,抬眸默默看着她,目光灼然深邃,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无形中缠绕她。
司遥把蛋糕放在他面前,“很好吃的,你尝尝。”她把书袋拉开,将琴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简寻的视线稍偏,有一瞬落在跳跃的音符之上,又沁出一丝好奇。
司遥眨眨眼,试探般小声问:“你,还有事么?很晚了,快点回家吧。”
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背起了书包。
简寻站了起来,顺手把蛋糕塞进书袋里,卷子原封不动躺在桌上,他好像没打算回家继续奋斗。
他单肩挎着书袋,往旁走了一步,转眸看着一动不动的司遥。
只是这样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削得锐利无比的冰刃稍稍刺破皮肤那般,她猛地眨眼,呼吸陡然一滞。也说不出缘由,总觉着这不该是一个将满十八岁,半大不小的高中男生该有的气质。
“走啊。”他说。
司遥挪动步子,没想过拒绝,好像,也没必要拒绝。
校内林荫道下,昏黄的路灯逶迤隐秘,照在两个身高差异明显的学生身上。同样宽松飘逸的校服,并肩默默走,影子时而交错,时而摇曳,总归没有分得很开,却并非时刻叠错。
司遥小声问:“你怎么回家呢?”
简寻半晌没答,司遥不由皱眉抿唇,觉着自己多管闲事。
懊悔不及蔓延,就听简寻沉声说:“公交转地铁。”
司遥点点头,学校附近没有车站,所以那天她看见简寻步行离开,应该是到两条街之外的站点乘车。
司遥下意识问:“你住哪里呀?”
简寻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朝前走,再没说话。
司遥觉着是她越界,便有心转移话题,踏出校门,瞧见了司嘉年的车,笑着道:“简寻,要不然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如果顺路的话,让爸爸一起送你回家也可以的。”
她的步子停住,视线已望向马路边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
简寻循着她的目光往前,眼底被漆光折射出的亮色刺了一下,缓缓地,淌出浓稠的墨色,蔓延在他心底。
他转身朝旁走去,孤单的背影被风卷进夜色之中,那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身上,好似镀出一道朦胧的影罩,隔绝了一切动静。
司遥站在原地怔了怔,在父亲的催促声中坐上了副驾。
第6章
车里放着轻音乐,司嘉年见女儿闷闷不乐,把音量降低。
“怎么啦?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他语气轻松,并没有把这事摆太高。
司家父母对司遥从小没要求,主打一个快乐成长,拒绝内耗,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十年。
他自顾自说:“一次考差不要紧,要么试试转艺考,要么老爸去打听自主招生?或者你愿意去港澳,甚至出国也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司遥拧开车上的矿泉水,咽了几口,忙解释:“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司嘉年,老父亲沉吟了片刻,忽而低笑道:“你那个同学,就是成绩特别好的转学生?”
司遥点点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看着老爸。
“听你之前说他的那些情况,他家境估计不是特别好。这个时期的男生女生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最浅显的物质层面,不自觉会有比较。”
“你刚才莫名其妙邀请同学一起回家,说不定无意中刺伤了他,他跟你互相不了解,还以为你在炫耀。”
司嘉年年纪阅历毕竟摆在那儿,三言两语说中了要害。
司遥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忽而起了一阵自责。
她说其他人傲慢,可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实则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简寻。
她倒呼一声,懊恼一时失言忽略了简寻的感受。
司遥摸出手机,本还想跟简寻表示友好,也免生出误会。结果她此刻才发现,她并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他甚至没进班群。
她悄声低叹,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后视镜里早已没有简寻的身影。
隔日上学,司遥拎了份软布文件袋,里头是她昨晚在家筛选的资料。
张承宜凑巧跟她在校门偶遇,两个人手挽着手进了校门。
“你拿的什么?”
司遥扬起手臂,颇为得意:“高中三年的英语秘籍。”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粉腮鼓起一道弧度,像剥壳鸡蛋吹弹可破。
“干嘛?想卷死我们啊!你都单科第一了,何必呢……”
她晃着司遥的胳膊,把她这小身板拽得东倒西歪。
“不是,我跟简寻是帮扶小组嘛,他的问题大多是因为语法概念不清,单词和固定搭配倒不难,语法就……多练练语感,从细节抓起咯!”
二人说话间走上楼,张承宜免不了啧啧感叹,又问:“大神好相处么?”
司遥一时语滞,毕竟才认识没几天,没察觉个所以然,“普通同学,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可能我跟他磁场不对,不过他也没想跟我做朋友吧?”
她跟张承宜转进走廊,徐步往班里走,无人察觉简寻拿着那个陈旧的保温杯,步子正好落在她身后。
张承宜叽叽喳喳:“大神一般古里古怪,还是你的周大公子平易近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