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主的名声,便是侯府里的一个小小管事都有所耳闻,眼下见人过来,更是殷切倍至。这位可是连卫国公都敢休了的人,这样不管不顾嚣张至极的性子,要是不客气着点儿,指不定连他们侯府也要吃挂落。
唉,本来递帖子递到长公主府,只是为了不得罪人家,没想到人家还真的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管事心里嘀咕了两句,仍旧领着人往前走。
沈元娘可不知道这管事的心思,她也不屑地去管。
没多久,园子也到了。
沈元娘这一出行,便是六个丫鬟随身带着,这排场,叫人想不注意都难。众人看到沈元娘的瞬间,都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出来,更没想到她能这样光鲜亮丽的出来。
只是京城里的这些闺秀,多是识趣又知道厉害的,便是心里再不喜,面上也是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左一句右一句的奉承着。
这些话沈元娘都听腻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玩着手指,有些无聊。
旁边站着的王蕴也看出了这么县主不是个好伺候的,想了想,便道:“我听说西街那家曲妍阁里头新进了一批白玉首饰,里头有一套羊脂玉的,千金难得,称得上绝佳二字,今儿来的好几位姑娘都过去看了,只是那掌柜性子有些独,一个都没卖。”
沈元娘停下了动作:“什么样的首饰?”
“我也没瞧见过呢,不过听说那套首饰昨儿被丞相家的管家带回去了,想是道卿姐姐得了吧。县主若是也好奇,不如等会儿问问道卿姐姐?”
“我还听说了别的。”旁边一个姑娘凑了过来,神神秘秘,“说是那曲妍阁的掌柜对道卿姐姐的诗推崇备至,是以这套首饰是白送过去的。”
好在那掌柜是个女的,所这推崇也是真推崇,并无他意。
沈元娘心里哼了哼。
“也不知道道卿姐姐今儿会不会过来。”
“想来是会来的,等她来了,我也要问问那首饰长得什么模样,又有多好看。”
王蕴笑了笑,复又问沈元娘道:“县主想不想看?”
沈元娘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暖玉镯子――她的首饰也不少,且无一不是价值千金。转了几圈镯子之后,沈元娘挺直了身板,故作不屑:“我才不想看呢。”
王蕴也不遗憾,左右她已经同沈元娘搭上话了。自家如今的情况,与平阳县主交好总归是没错的。
沈元娘嘴上说着不想看,可是转过头的时候,目光总还是若有若无地环视着整个院子,悄悄地寻着李道卿的影子。
不就是一对首饰吗,弄得这样神神秘秘地做什么?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看,
只可惜,今儿李道卿压根就没过来。
沈元娘这边已经快要人满为患了,旁边那些赏花的姑娘家自然也看到了被众人簇在中间的沈元娘。陈素琴酸地厉害。她知道这些人围着沈元娘是因为她的身份,可一个胡作非为休了丈夫的人,哪里值得她们这么敬着、巴结着。
“穿得跟个公鸡似的。”陈素琴看了一眼,很是不屑地说了一句。
大概仇人之间总有一个特别的惺惺相惜之感,陈素琴一声才骂完,那边的沈元娘便似有所感,直接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陈素琴吓了一跳。
沈元娘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隔空露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略过众人,笔直地朝着陈素琴走过来。
陈素琴也是一瞬间就点燃了战意。
“哟,陈姑娘也在这儿赏花呢。”才提着裙子踏进了水榭,沈元娘便主动打了一声招呼,还不计前嫌地坐到了陈素琴身边。
陈素琴暗暗警惕,嘴里却是哼了一声:“你都有脸来赏花,我怎么不能来?”
沈元娘咂咂嘴:“陈姑娘这口气怎么这么冲啊,我只是随口问一声好罢了,别想那么多。”
陈素琴瞪了她一眼,她们俩人的关系,还够不着能随口问好的程度。
她瞪了沈元娘之后,方才注意到她后头还跟着一个人。可看清了这人之后,陈素琴面上的鄙夷之色更甚,话也瞬间变得尖锐了起来:“我说沈元娘,我莫不是没有跟班了不成,什么阿猫阿狗都带着,也不嫌脏!”
王蕴猛地抬头,可看到陈素琴一脸盛气凌人的模样,却又什么也不敢说。
“吃醋了?”沈元娘贼兮兮地问了一声。
陈素琴一脸恶心:“别做梦了!”
她讨厌王蕴,可不是因为沈元娘。
王家好带也算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宫里那位贤妃娘娘早年间也算得宠,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渐渐地风光不在了。这也不算什么,可叫人恶心之处就在于,那贤妃和王家为了争宠,竟然从王家挑了一个姑娘塞进宫,而那被送进宫的王美人,正是贤妃的嫡亲侄女儿,王蕴的亲姐姐。
陈素琴既为她姑姑委屈,又觉得王家人没皮没脸,连带着对王蕴也没个好脸色。
沈元娘多少也听说了里头的事儿,挥了挥手,让王蕴先出去。
王蕴咬了咬牙,噙着泪出去了。
“你说你成日里气这个气那个的,多不好。”沈元娘凑近了些,指着陈素琴的脸,“瞧瞧,都气出褶子了。”
“沈元娘!”陈素琴猛地拉长了脸,“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她怎么就这么讨厌这人呢,陈素琴恨不得撕了她这张讨人厌的脸。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真对上沈元娘的话,姑姑在宫里也落不得什么好。
这才是最叫陈素琴不甘的地方。
沈元娘也不气,反而坐定了身子:“还真有一件事。”
陈素琴勉强压住火气听她细说。
“我听底下的丫鬟说,舅舅似乎是要重上赏楚慎,这几日一连召见了他好几次呢。”沈元娘小心地觑了陈素琴一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陈素琴狐疑地盯着她,这人莫不是休了人之后又反悔,见人家建功立业得胜归来又想着贴回去吧?要真是这样的话,她一准嘲笑死沈元娘!
想想就痛快!
陈素琴暗暗期待。
沈元娘话锋一转:“卫国公府世代为国公,家底又殷实,如今楚慎也得了战功,这样好的条件,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你呢。”
“你不是心仪楚慎吗,回头我叫人传几句话,好撮合撮合你跟楚慎,怎么样?”
陈素琴一愣,旋即拼命地吸气。
沈元娘还在那边N吧N吧说个不停:“你对楚慎的钦慕那是众人皆知的,虽然楚慎是我不要的,但是跟旁人比起来似乎也不差,起码配你是绰绰有余了。怎么样,你要是有这个心,回头我就给你说合?”
陈素琴没反应,沈元娘推了推她:“到底怎么样,你吱个声啊。”
陈素琴嚯得站起来。
她动作太突然,沈元娘也被吓了一跳,白了她一眼道:“怪吓人的。”
“沈元娘。”陈素琴阴恻恻地叫了她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嘴贱成这样的人,迟早都会有报应,我且等着。”
说罢,陈素琴才转身离开了水榭――她怕自己再多呆下去,会忍不住把沈元娘按到水里溺死。
沈元娘对陈素琴的话嗤之以鼻,她会得报应?怎么可能!
气走了陈素琴,沈元娘又开始无所事事了起来。赏花写诗都不是她会做的事儿,在园子里待着实在无趣。
没过多久,沈元娘便又带着丫鬟回去了。她今儿过来主要是为了亮个相证明她过得再好不过,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再没有留下的必要。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还要通畅得多,沈元娘正靠着车壁小憩,不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沈元娘踉跄了一下,扶着窗口才稳住了身子。她有些生气地掀开帘子,朝着外头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些乱。”车夫干巴巴地说道。
沈元娘闻言往前看了一眼,前头街口围着不少人,吵吵嚷嚷一点没消停。叫得最厉害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正拉扯着一个小姑娘,口中叫骂:“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小姑娘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天抢地:“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能不能不要卖了我?我不要去那地方。”
“呸,丢人现眼!”中年男子一把提起小姑娘,“今儿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沈元娘听着,心里不由一阵烦躁,看着这中年男子也一阵不顺眼。那地方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她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对那男子更加厌恶了起来,沈元娘忽然觉得手痒了。
中年男子还要再骂,前面忽然闪过一个虚影,接着眼皮子处一阵刺痛,像是被石子儿砸到一般。他正要开骂,低头时却又瞪大了眼睛。
男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地上躺着的,是,是银子?
“还卖吗?”沈元娘看着他的丑态,心中作呕。
中年男子一点不介意沈元娘的冷嘲热讽,当即弯下身捡起银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真的是银子!男子面上一喜,再看沈元娘便如看到菩萨一般,口中连连道谢:“不卖了,再也不卖了,多谢贵人赏赐。”
沈元娘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拿着银子滚远点,别再脏了本县主的眼。”
“是,是,贵人说的是。”
得了银子,自然什么都好说。
沈元娘嫌他生得丑,不想再看,对着车夫说了一句回府,便摔了帘子回去坐好。
本该再无事的,得了银子的男子也没再折腾,转身欲提着女儿回去。只是那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爹,又看了看那边精致地不像话的马车,心头一狠,突然冲了上去,口中大声哭诉道:“贵人,求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吧!”
她冲来地太突兀,连马也惊了一下,猛地朝后退。
里头的沈元娘一个不察,刚好磕到车壁上。额头一阵钝痛之后,整个人便没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
这一昏迷,似乎又过了许久,混混沌沌之时,上回那种不安稳的感觉又来了。沈元娘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又像是什么都能感觉到一般,似梦非梦。
待意识清醒,引入眼帘的第一张脸,竟然是――楚慎!
第6章 惨剧
不怪沈元娘看到楚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跑,实在是她和楚慎之间的恩怨,一句两句根本就说不清楚。
沈元娘虽然嚣张惯了,但也知道自己休了楚慎这事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且还害得楚慎和整个卫国公府丢进了脸面。也就是如今楚慎得胜归来了,一时间风头无两,坊间才没敢乱传卫国公府的闲话。
沈元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着楚慎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所以她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下意识便想着要逃走。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脑袋便被人按住了。
沈元娘被按得下巴着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按到地上,还是下巴着地?
还不等沈元娘想明白,那边围观的人也都凑上来了。
韩奇看着这奶狗,面上大为惊奇:“它竟然真的自己醒过来了!”
天知道这已经是昏迷的第几天了,韩奇都快以为这奶狗必死无疑,谁想今儿准备扔了的时候却突然见它有了动静。
楚慎打量着手底下的狗,见它不停地挣扎,似乎有些痛苦,方才松了手。
一朝得了自由,沈元娘如获新生,忙不迭地大喘了一口气。可憋死她了!
那边的韩奇看着更为新奇:“这狗还会喘气,跟人一样。”
沈元娘身子一震。
狗?
她当即低头,仔细打量了自己的如今的身子。其实不必仔细打量,光低头看一眼,便该知道这压根就不是她的身子――毕竟,哪有人身上会长着这么厚的一层毛,还是灰色的!
多么熟悉的颜色。
沈元娘想起了那日中午做的一场梦,一模一样的屋子,一模一样的狗毛,一模一样的狗爪子。不一样的是,这梦竟然还出现了后续。狗主人竟然也出现了,且那人,还真的是楚慎。她莫不是疯了,竟然还能做连续的梦?沈元娘摇了摇头脑袋,试图将这个疯狂的念头甩出脑袋。她肯定是做梦的,像上回一样。她平阳县主可是贵女,真要变也该变成麒麟那般的瑞兽,又怎么可能变成一只狗?真是可笑!
是梦,一定是梦。忍冬呢,玉清呢?怎么还不过来叫她起身,快过来叫醒她啊!
沈元娘心头狂叫,余光里瞥了楚慎一眼,只觉得越看越真实,真实到她自己都毛骨悚然了。她可不愿意在这地方多待,正思索着该怎么样从梦里醒来呢,沈元娘忽然灵机一动!
她可真是聪慧,沈元娘为自己欢呼喝彩!
旁边便是墙,瞧着也足够硬实,沈元娘爪子刨地,蓄了几下力,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突然朝着前头撞去。
她虽然怕疼,但是更怕变成狗。
“……汪?”沈元娘咦了一下,停顿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惊呼。
在她即将成功的前一刻,她竟然,凌空而起了!
后颈处传来一阵疼痛,并不是难以忍受,只是她觉得不习惯。不用回头,沈元娘也知道自己被提溜着后颈肉提起来的。这感觉实在太明显太清晰了,清晰地沈元娘再不能欺骗自己这是个梦?完了,她真的,变成了一只狗。
沈元娘忽然慌了起来。
楚慎重新将狗提到窝里,声音有些冷:“安分点。”
奶狗低吼了几声,几乎更加焦躁了。楚慎也有些不满,他当初捡了这奶狗回来,只是忽然瞧上了眼,可他断没想过养条狗竟然还真么麻烦?
看着手底下焦躁不安的狗,楚慎甚至起了要不然直接将它丢了的念头。楚慎平素最不喜桀骜不驯的乖戾之物,违着他性子来的,有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再来第二个。
似乎是感觉到楚慎身上散发的不善,奶狗嘤咛了一声,无力地趴到在地上,摊成一块狗饼。
在韩奇几个看来,便是这奶狗方才不知死活地往墙上撞,好在国公爷反应快,先一步将狗给救了回来。结果这狗被救了之后反而挺不乐意的。
韩奇觉得这狗有些不识好歹,便道:“主子您方才就不该救它,看看它会不会真蠢到自己撞墙。”
沈元娘对着韩奇唬了一声。
哟,还挺凶,韩奇并不怕它,还道:“这狗如今瞧着还有些灵气。”
沈元娘又叫了一声,神情戒备。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但是贸然变成狗,总归是一件严重的大事。从上回的状况来看,她说不定能回去,可是到底能不能,什么时候能回去,都还是个未知。
卫国公府对沈元娘来说并不陌生,楚慎于她就更不陌生了,但介于她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沈元娘看是都像是坏人。
指不定就是他们其中一个让她从人变成了狗。
韩奇看得乐不可支,这狗的眼神咋这么好笑呢,他们还能害了他不成?念及这奶狗这么多天没有进食,韩奇正想问问主子要不要给它喂些奶,便又看到杜伍忽然从外头过来,行色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