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将士显然也没想到这情况，只得临时充当了指挥。
如今虽算不得盛夏，但温度也已经高了，他们又一身厚重的甲胄，不多时每个人额上都汗涔涔的了。
乔书将车帘拨开一道缝隙，瞧着外面的情形，眨了眨眼，轻声把丫鬟叫到了身边，吩咐了几句。
这丫鬟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领命去了。
*
如今戍卫京城的宿卫军统领，是当年易韬圭但副手。而宿卫军中的将士，大都是燕北军中，重伤之后、上不得战场的士兵。
李六便是在对阵北虏时，失了一条右臂，侥幸留了性命。
他自己是觉得，单凭一条左臂，就能将那群北蛮子杀得他娘都不认识，但还是被自家将军给一脚踢到了宿卫军里去了。
宿卫军名头听着好听，戍卫京师。但皇城根儿下，哪有那么多不长眼的？
他们也就在城门下没事儿闲磕牙、互相吹吹自己当年有多牛皮……要是不像他这么缺胳膊少腿儿的，还可以去城内巡逻，不跟他们这些守城门的人似的，天天呆站在一个地方。
不过，守城门也有好处，若碰见将军夫人出城门，见他们辛苦，也送些吃的、问候几句。
就像今日……
他远远地瞧见，城门内轮值歇息的棚子下头，又搁上了什么吃的。这距离他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便是看清了，那些文绉绉的名字，自己多半也叫不出来，不过那隐约冒着的凉气还是让他燥热的精神一缓……
其实，倒不是说这些东西多合人口味，只是自己这些小人物被人惦念着、问候着，总让人心情极好的。
李六想着，伸脚踹了踹前边的同僚，示意他回头看，“夫人又送东西来了……”
那人头也不回，冷笑道：“哪有什么夫人？！”
李六瞳孔不由自主一缩……是了，夫人早被他们逼死了……
想着，他眼神分外不友好的看向了那几辆装饰富丽堂皇、显然坐了贵人的车架。
就是这些人，一收到将军战败身死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什么脏的污的都忘将军身上泼，竟还想查封燕北侯府！
将军在京的时候，他们可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燕北军守着边疆、守着百姓、守着他们安安稳稳的太平，可将军一出事，他们却一个个的都想往燕北侯府踩上几脚……
左手下意识地搭到腰间的长刀上，李六脑中有些乱，等一声声“属下参见将军！”唤回他的神智之后，他惊觉自己已经将长刀抽出来一截。
恍惚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之后，他额上霎时一阵冷汗，连忙将刀插.回鞘中，冲着那边行了军礼。
*
薄薄的车厢壁自然没什么隔音的效果，乔书将外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随着那见礼的声音越近，她的心却渐渐提起来，连带着呼吸也放得极轻极缓，这全然下意识地行为让乔书心生不妙。
――该不会……
“我家夫、夫人在、在……”一帘之隔，外面的丫鬟语气颤抖地阻拦道，隐约都能听到牙关打颤的声音。
“你清醒一点！”又有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旋即一阵躯体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在马车前打起来了。
有人重重地落在地上，车帘边沿伸进了一只手来，就那么定定地拽着车帘，却没有拉开的动作。
似乎是她的错觉，那手在极为细微地颤抖。
乔书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太不对了……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眼前的车帘却被他生生地扯了下来。
“阿书……”看见里面端坐的人，他微微睁大了眼，语带哽咽地低唤了一句。
乔书分明没有见过这人，可心中对他的身份却十二分地笃定。
――易韬圭。
她只觉得额角抽疼，回来京城头一次出门就碰到这人，自己的运气简直了……
再看看易韬圭看过来的眼神，乔书觉得这情形……要是一个闹不好、当街发生了点什么，她的任务就完了。
――虽然崔维在她面前表现得温文尔雅、半点脾气都没有的模样，乔书还不至于觉得他连头顶绿云还能安然处之。
乔书有些客套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道：“易将军安好。”
易韬圭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对上乔书满是生疏的眼神，他心中的激动全被压了下去，讷讷地开口又唤了一遍，“……阿书。”
……有点委屈。
乔书心里倏地一软，但面上的表情尚绷得住，看似没有任何动容地平淡道：“若是易将军无事，烦请让让，妾要回府了。”
“回府。”易韬圭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带上了些笑，“好，回府去……”
――看着有点傻。
易韬圭说完就要上马车，但却看见乔书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然不是很乐意的模样。
他又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玄色本不易脏，但他方才倒在地上，又被颜奚拖了那么一大截，身上又是尘土、又是草屑的。
再者，他这几日神思恍惚的，也没心情去沐浴，身上隐隐的都有些味道。他自己是觉得尚可接受，但对阿书来说……
易韬圭讪讪地笑了笑，本想上车的动作一顿，退了一步坐在车板上，“我就坐这就行，不上去。”
这话莫名地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乔书恍惚觉得有根尾巴在冲她摇得欢快。
她这一恍神的功夫，马车又掉了个头，重新往回驶去。
且不论车板上和易韬圭紧挨着的车夫是怎样的心里阴影，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一群人都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
刚才被易韬圭掀翻在地的颜奚都忘了起身，就保持着跌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拍了拍身旁的一个将士，“……你掐我一下试试。”一边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段手臂。
……
“唉呦！你还真掐啊！？”颜奚惨叫一声，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又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嘶嘶地吸着凉气。
“你说说，我这些年救了你们多少人？下手这么狠……跟你家将军一样，都不长良心。”颜奚忿忿地瞪了那将士一眼，腾地站起身来，一扬下袍大步往回走去。
“先生，我……”那将士开口想要解释，可颜奚早已走开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小心触着自己青紫的眼眶，小声嘟囔着，“他娘的又打脸！……待我和阿书说了，你等着睡书房罢……”
说着，他唇角忍不住向上牵，最后连语气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阿书还活着……真好……
第44章 梦境
乔书不知道易韬圭怎么想的, 在知道自己准备回府之后，还自然而然地上了马车。
――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被人打死？
不管易韬圭怕不怕，反正乔书是怕的, 她任务次数加上这次，只剩下两次了……她可不想再失败一次了。
想着，她拧了拧眉，冷声道：“妾要回府歇息, 易将军跟着，怕是不妥罢！？”
“阿书――”易韬圭软声叫了一句，看起来似乎有点可怜, “……我错了, 你别再生气了。”
易韬圭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诈死, 让阿书生气了, 所以他回来以后，也假装投环自缢。
……还是阿书心疼他，不忍心看他难受太久，才隔着几天就来见他了。
乔书看见易韬圭说着说着, 眼睛亮晶晶地落在了她身上, 似乎心情甚好，不由生出一阵无力感来。
她又冷淡地出言赶了数遍, 可易韬圭乖乖认错, 她说什么都老老实实地应下，倒显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乔书都被逼得快骂脏话了。
――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点数啊？奸.夫做得这么嚣张，好吗？！
眼见着都能瞧见崔宅的围墙, 乔书也放弃了挣扎，冷着脸不再开口。
易韬圭还在小心翼翼地道歉, 不过他道歉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两句“我错了”、“阿书你别生气”……
但只是这干巴巴的两句，却让乔书止不住地心软，脸上那冷淡疏离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马车在崔宅的大门前缓缓停住，乔书对易韬圭道了一句“让开”，就要下车。
易韬圭满心地注意力都在乔书身上，本文来自q群整理，搜索⒏⒈4⑻一69⒍3也没注意马车停在何处。见乔书想要下车，一个纵身跳下了车板，伸手去扶乔书。
乔书自然不可能搭他的手，更遑论这是在崔宅的大门前，她自顾自地踩了马凳下车，目不旁视地就往崔宅走去。
易韬圭收了手也不觉尴尬，仍旧颠颠地跟在乔书身后。乔书见他大有一路跟到崔宅里的架势，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这世上的奸.夫哪有这么嚣张的？
这会儿她倒是信了易韬圭和原主之间是清白的了。只是不知道，易韬圭先前做了什么对不起原主的事儿，能让他一直这么追着道歉。
乔书顿了顿脚步，易韬圭也几乎同刻地停住了脚，眼巴巴地看着乔书。
……
“韬圭啊……真是稀客稀客，怎么想起到愚兄这里来了？”
乔书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和易韬圭说道明白，身侧突然传来崔维对声音，语气是惯常的温柔，但也透着生疏的客套。
连自称都是客客气气的“愚兄”，而非更亲密一些的“师兄”。
这对师兄弟的关系还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易韬圭听见崔维的声音，下意识地走了几步，挡在了乔书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大人客气了，鄙人身上血气重，不敢登临贵府门第，怕脏了您的地方。”
乔书：这更不客气了，崔维好歹还叫一声“韬圭”，易韬圭可倒好，上来就直接“崔大人”。
……还有这语气，说两人有仇，都有人信。
乔书正出着神，那边崔维见她站在易韬圭的身后、没有动作，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有些不安地冲着乔书的方向轻唤了一声，“娘子。”
语气颤抖，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做戏，还是自己心内真实的担忧。
――不会的、阿书不会想起来的！
乔书被崔维这话唤回了神智，察觉到自己现在的位置，脑中瞬间被感叹号刷了满屏。
崔维和易韬圭对峙，她……她竟然站在易韬圭的身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操作！
乔书脸色都开始泛青了。
……
崔维看着乔书一步步走来的身影，紧握的拳终于松开，他伸手理了理宽大的袖口，脸上又满是从容的笑意。
看着一脸茫然，尚搞不清楚情况的易韬圭，他笑意更深，“韬圭……你和阿书先的关系，我从未计较过。但你该明白的，她现今是我的妻子……你便是不愿称她一句‘嫂子’，但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的，莫要再纠缠了。”
什么狗屁玩意？！
易韬圭眉头紧锁，眼神终于从乔书身上转开了一瞬，看向崔维，诧异道：“青天白日的、你发梦呢！？”
眼看着崔维要伸手去揽乔书，易韬圭也顾不得再说下去，两步踏过去就揪住了崔维的衣领。意外的，平日滑不溜秋的崔维竟被他一把抓住，生生地拎得离了地。
易韬圭动作当即一顿，正琢磨着这厮又要使什么阴招，乔书已经皱着眉走了过来。
艹，这孙子故意的吧……让阿书瞧见他动手。
易韬圭连忙松了手，面带焦急地想要同乔书解释，“阿书，你先前也看见了，是他不规矩，我这一着急，就……”
注意到乔书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去扶佯作摔倒的崔维，易韬圭地话也慢慢止住了：他、他在阿书这儿，还没受过这种冷遇……
#委屈#
易韬圭有些愣地看着阿书将崔维扶了起来、动作亲密地给他理了理衣襟，他霎时像在醋缸里滚过一圈似的，浑身冒着酸气。
阿书似乎还想伸手去拍崔维长襟上的尘土，却被崔维伸手拦住了，“娘子有孕在身，还是不要为这些小事儿费心了。”
易韬圭觉得这情况不对啊：崔维那孙子叫阿书“娘子”，阿书竟然没反驳？！
什么玩意！？
那是他媳妇！！！
有了方才的教训，易韬圭也不愿随意动手，他强抑怒火，索性无视崔维，径自对乔书道：“阿书，咱们回去罢。”
崔维挪了挪位置，正挡在乔书面前，倒没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来刺激他，只是语气冷淡道：“拙荆有孕在身，怕是不便到易将军府上做客……寒舍鄙陋，恕不能招待易将军了。”说着，便虚虚地揽着乔书，缓步进了崔宅。
易韬圭脚下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神情与其说是气愤、不若说是茫然――
他莫不是在做梦吧？梦里阿书还活着，不过嫁了崔维那孙子……艹，娘的！自己是傻了吗，在梦里头给自个儿戴绿帽子？
……若真是梦，阿书应当好好在燕北侯府等他回去才对。
这个想法蓦地浮现出来，易韬圭在崔府门口站了一瞬，便往家中奔去。
――阿书定然在家里等着他呢。
*
崔宅内，崔维听闻易韬圭真的离去的消息，不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以为，按照易韬圭的性子，砸门、翻墙都是正常的，连应对都做好了，谁知他就这么走了……
难得啊、这蠢货竟还有带脑子的时候。
他兀自感慨着，倒也没有自寻麻烦地觉得先前的布置可惜了，不管什么原因，他离着阿书远远的，再好不过了。
……
来京后的第一次出门就碰到了最不想碰到的人，乔书对自己的运气也是服气的，索性绝了出门看看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待产。
……这么大的崔园也足够她逛的了，乔书这么自我安慰着。
崔维来京后，也骤然忙了许多，不像先前在豫州时那般，每日申时便准时放衙回家，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崔维对此满是歉意，冲乔书解释了数次，生怕她多想，但乔书倒是挺理解的。她隐约觉得，即便是原主，对这种整日瞧不见丈夫的情形也习以为常了。
这日夜里，乔书正睡着呢，忽听见外面一阵狗吠声，但只叫了几下，就戛然而止。她朦胧惊醒，觉得不太对劲，不觉地拧了眉头、清醒过来。
守夜的小丫头早被惊醒，瞧见乔书想坐起身来，忙移了灯过来，轻声道：“夫人莫要担忧，这些小偷小摸的，哪里都少不了。老爷请的护院都有武艺傍身，三两下就能把人收拾了，内院这儿是摸都摸不着的……您安心睡罢。”
乔书：……错觉么？总觉得这小丫头这话十分熟练，像提前练过了似的。
她点了点头，方欲躺下，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吗？”
“回夫人，老爷晚间差人送信回来，说是被绊在了通县，今夜赶不及回来了。送信那人来得有些晚了，奴婢看您已经睡下了，就擅作主张、没叫醒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