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准备跑，”身高加上此时的距离实在不算远，温迟迟看他需要微微仰头，她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坦诚道，“也没讨厌你......”
这是一个完全算不上优良的答案，但因为不想欺骗，温迟迟的话也只能戛然停在这里。
她喉头有些发紧，等着李槜接下来的话——她想，他应该还会说些什么的。
只希望不要让她太难圆。
头顶的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雨，吹过的风也夹杂着凉意。
李槜点点头，说：“挺好，没有挺好。”
她设想好的几种答案再次落空，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让温迟迟快要无所适从。
质问的人游刃有余，未开口的人却已经狼狈不堪。
温迟迟终究是做贼心虚，抿了抿唇，只好又开口，主动接着之前的话道：“不过之前面馆的事情，我确实还欠你一句道歉......”
“嗯？”对面原本没什么表情起伏的李槜听见她这话，突然又看向她。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温迟迟不动声色捏了捏手心，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声线是因为尴尬而起的艰涩：“就，之前在面馆，那什么......”
她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怎么都做不到真的把事情再复述一遍。
这件事确实是温迟迟心里的一根刺，是和王思琪复盘过往都会下意识跳过的程度，要不是今天恰好话赶话，估计能昧着良心跳过一辈子。
毕竟说实话，实在是太尴尬了......
“哦，这事......”李槜饶有兴趣看着对面小姑娘涨红的脸，拖长了音调。
非要说此时什么情绪最强烈，那应该是意外，很意外。
李槜有些费力地回忆起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画面定格在逼仄的面店里——她不提这事，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对于别人的评价这种事，李槜再习惯不过，本来就自带免疫力，更何况他又不是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自然不可能也不会和她计较。
但看着对面女孩红透的耳根，李槜却顿了一下，最后只说：“没事儿，过了就过了，别放心上。”
最后一句安慰意味深长，他强压住快上扬的嘴角，只觉得温迟迟这样仓皇的模样比她的淡定要更让人觉得顺眼。
“真没事儿。”他又强调了一遍。
再追着道歉就太像道德绑架了，温迟迟此时只想遁地或者逃走，但显然两者都不够礼貌。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又重新对上他的视线，试探着想找出一句话，希翼能作为告别的前章，如若不能，至少也能缓解自己的尴尬。
“那个，”温迟迟的声音因为心虚压得很低，这个距离只刚刚好能听清，“考试加油？”
期末考要等结束高考假期之后，这么说也不算出错，完全同学间感天动地的友爱情。
问句是因为不知道话语会不会出错所以不自觉的语调。
不只耳根，她感觉自己连脸颊现在都有点发烫了。
“行，所以，”李槜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没有讨厌我吧？”
温迟迟赶紧摇摇头。
不是讨厌，是喜欢——
是比起讨厌，更加不能为人知的喜欢。
他点点头，还记得回应她上一句:“考试加油。”
温迟迟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蛮像招财猫，只不过摇晃的幅度从手变成了脑袋。
李槜掂了下糖，也学她点点头，只多了几分散漫：“行吧，那就当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了。”
温迟迟不可置信的，又有些局促的看着她：“今天你生日吗？”
“当然不是，”李槜突然笑出声，“怎么这么好骗啊温迟迟？”
说出来又觉得不对，这姑娘哪里好骗，不过是今天让他站了上风，欺负人老实。
李槜微挑了下眉，又晃了晃那颗糖，十足的混不吝模样，就差拉一记长口哨。
在转身先离开之前，他对温迟迟随口道：“我生日是10月23啊，记住了啊。”
第19章 第十九条金鱼
“那些时光漫长, 仿佛夏天永远晴朗。”
——汪苏泷《那个男孩》
*
高三是永远不存在假期这个概念的，围观了历届高考冲刺，如今身在其中的人变成了他们, 几乎是提前一个月就被要求返校。
往日热闹的校园在此时俨然空荡荡, 早读的声音甚至似乎能在整个学校回荡, 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冷清又紧张的情绪, 差点就能被硬生生完全融入高考的肃静氛围里。
“哎温迟，你听说没，咱们年级那对又出事了，这次闹得挺大，据说早上还喊了家长......”
大课间下雨, 课间操的进行曲被换成流行全国的北京欢迎你, 立志和奥运精神接轨。王思琪来喊温迟迟一块儿下楼去接热水，顺便带来第一手新鲜八卦。
“八班那对？”
温迟迟还在整理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 高川柏他们这一圈现在都挺熟，自然地先一步接话，问道。
无论新发下来的试卷有多少，都无法阻挡人在枯燥生活中抓住难得的新鲜事。
王思琪意思性地“嘘”了一声，声音因为说八卦自动调低：“肯定啊, 不然还能是谁，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个学校应该也就能挑出他俩来吧！”
高川柏了然点头，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如此的表情：“之前不还情深意切么，我上次考场在他们班，就提前去了几分钟, 两人差点在我面前亲上！我去, 我哪见过这阵仗，眼睛都快瞎了！哎你赶紧说说呗, 这次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都已经高三了，说三中没早恋的，这话连老师家长都不会信，但真在谈的也几乎都是“地下党”，以至于像八班那对这么张扬的能让年级上几乎人尽皆知。
他俩被请家长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居然一直坚强着没分，连温迟迟这种不怎么乐意八卦的都知道这点事迹。
“切，少夸张点啊，你别给我装纯，”王思琪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抓紧时间分享了一下自己听来的八卦，“不过这次真有点离谱了，那男的好像网恋还是什么，反正是出轨被他女朋友发现了，两人闹分手，吵着吵着又不知怎么就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这搁谁都不能当小事看啊，听说学校喊家长来不是办休学就得转校......”
正在数作业的温迟迟听到要死要活这个词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
“啧啧啧，”高川柏也跟着直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时他俩空间里还挂着一堆什么要结婚之类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啊，非主流不可取，不可取......”
温迟迟正在数着收上来的英语作业，准备接水的时候顺便路过办公室交上去，听见高川柏这话有些想笑，随口问道：“你还有他俩Q呢？”
毕竟她和本班好多人的交流都仅限于收交作业，更没有联系方式。
这话一出口就引来王思琪和高川柏几乎同时的齐声嘲笑：“这怎么能没有呢，也算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再说了，群聊里也随时能碰上！”
温迟迟略心虚，低头装作看作业。
高川柏又补充上一句：“当然了，李槜这种不爱加好友的风云人物例外，话说你们好学生都爱走高冷这挂吗？”
“哎呀别给我们温迟瞎套这些词，高冷啥呀，我看你才恶心呢！”王思琪被他说得快起鸡皮疙瘩，“还好李槜现在睡着，不然指定也得削你一顿......”
温迟迟现在对于自己被和李槜一块儿相提并论倒是适应性良好，甚至还能坦然加入调侃：“对哦，我不还听见你约他周末一块儿打游戏呢，小心他听到。”
数完的作业缺了一本，她把一堆书都抱在臂弯里起身，想找找是不是有拿漏的，往后推椅子的时候动作很轻，空出一根手指来虚空指了指李槜。
“他要是能醒才怪呢。”高川柏小声挑衅，但说归说，还是把原本就算轻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
每个高中生都好像自带能在嘈杂环境里安然补觉的技能，更遑提上节课还是语文，再加上他们说话声音本来也就不大，所以一下课就在补觉的李槜并没有什么反应。
“哎对了温迟，”高川柏不知想到什么，看着严谨又把本子数一遍的温迟迟，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分手吗？”
“啊？”这问题问得温迟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高川柏还想补充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意图，王思琪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高川柏你是不是真弱智啊，什么脑回路，别说现在那男的出轨了，就算他真是个老实的，我们温迟也看不上他啊！”
这话说的刻薄，却让人很难不在心里附和。温迟迟虽然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其实根本不记得八班那男的长什么样子，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说了废话什么的高川柏抢先一步：“也是，那男的确实长得也不咋的。”
倒也不只是长相的问题......
但温迟迟不置可否，顺利从桌上找到最后一本英语作业本，刚拿上保温杯，却又听见高川柏装成好奇道：“那这么问吧，温迟，要那男的长的帅一点，你会考虑一下吗？”
听着他话里憋不住的笑意，王思琪又翻了个白眼。
“考虑什么？谈恋爱啊？”温迟迟自然听得出这话就是单纯开玩笑的，当然也不会正经回答他，何况这问题确实也没什么值得正经回答的必要。
所以温迟迟小心地从李槜座位后边绕出去，很真心地笑着反问他：“怎么谈？用课间这十分钟啊？”
*
不用早操的大课间总显得格外漫长，接完水回来离上课也还剩两分钟，刚坐好，旁边补眠的李槜恰好也醒过来，不同于趴着的时候，因为身高整个人的存在感轻而易举变得很强，只有些显而易见的懒洋洋。
“下节什么课？”高三课表换过一轮，见温迟迟回来，他偏头很自然地问道，嗓音含着些哑意。
自从公交车站分开后两人并没有正面碰见过，温迟迟回学校复印店打印试卷的时候倒是远远见过他在篮球场两次，都是远远绕开没有说话。
但如今气氛却是和他的问话一样，同样莫名的熟稔。
见他还是偏着头，温迟迟把刚拿出来的课本掀开，给他看自己抄好贴在桌上的课程表。
应该是刚睡醒视线压迫的缘故，李槜凑近过来眯了眯眼才看清，温迟迟下意识地屏住半拍呼吸，好在他很快就转回去找对应的课本。
高川柏适时转过来：“醒了？”
见李槜忙着翻书没应声，他接着问道，“哎我那书是不是在你那儿一本？”
换了课表但并没有重新换过座位，温迟迟靠窗坐，转头看见玻璃上有一层薄薄的水雾，被细密的雨水淋出一道道痕迹，分出心来听见李槜和高川柏说话。
他应该是想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确认拉了一遍：“杂志？”
“对对对，就那《武侠世界》，我今早翻死活缺了一本，我才想起应该在你那儿。”
这本杂志在高川柏口中出现的频率很高，连温迟迟都觉得熟悉。
还有一分钟上课的提示铃响起，她回过头来，看见李槜先是从桌洞里掏出下节课要用的数学课本放上来，然后微微俯身，像是在往更深一点的地方翻。
和高一收作文那次一样，明明没有看着，居然还真就硬翻出来了一本杂志。
“这个？”他递过去，问高川柏。
“对对对，就这个！”花花绿绿一本杂志，高川柏立即拿过来塞进桌洞里，然后抓紧上课前的最后时间抓紧问道，“怎么样，连载里那个主角帅吧？”
李槜还是那副不怎么清醒的模样，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真就回答他：“还行吧，就有点装。”
高川柏不服：“得了吧，瞎说呢你！赶紧说点好的，不然我跟你没完啊！”
“挺有借鉴意义？”李槜松散补充道，“能让你学会问人谈不谈恋爱？”
在旁边看戏的温迟迟陡然望过去，这不是之前高川柏问她的话吗？
高川柏同样顾不上自己喜欢的主角有没有被夸了，装模作样的痛心疾首：“好啊，原来你刚刚压根没睡啊！亏得我还强压着我八卦的嗓音！完了，什么小秘密都被你听去了！”
温迟迟内心倒是没那么多戏，不过还挺庆幸自己刚才回答的不错，至少没有说出什么类似“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样的蠢话，虽然应该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不过听着两人一来一回，从另一方面想，她又觉得挺惊奇的——
不知道出于怎么产生的刻板印象，虽然李槜语文不好，但在温迟迟的想象里，总觉得李槜平时看的应该都是什么盖茨比之类的书，退一步讲，也该是四大名著这样的传统文学。听到杂志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高川柏东西太多让他帮忙放，没想到是真的看了。
怎么说，挺惊奇的，但知道了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行。
只是对他了解越多，越觉得青春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