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听都像揶揄的人变成了她。
但李槜不知道是听不出来还是不在意,还真就点头认下了:“还行吧......”
“不过温迟迟,”他把单肩背着的书包往上拉了下,又侧头看她,“我教你写数学的时候挺耐心的吧......”
这就差问她怎么看不起他的话,看来刚刚是一下子没听出来。
温迟迟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还击:“能看出来啊,我催你交作文的时候就那样子。”
李槜:“......”
“行吧,”他单手短暂举过头顶,做了个简易版的投降动作,“大好的日子就别提伤心事了......”
上次公交车站聊开了之后还真挺像打开了任督二脉,两人现在的交流简直可以用顺通这个词来形容,即使还是只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总算不会在有冷场这种局面出现。
李槜莫名其妙又问了她一句:“你今天吃的冰淇淋什么味儿的?”
虽然话题跳转的有点快,但这也没什么不好回答的:“草莓,和你的一样吧?”
温迟迟说的是个问句,但是陈述的口吻,分冰淇淋的时候她听见那个男同学提了一嘴,说是既然两人都不吃西瓜味,他干脆就都给买了草莓。
“这样,”李槜点点头,“不过我的不是草莓,是巧克力的。”
“这样,”温迟迟也说,未免显得太重复,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挺好。”
草莓和巧克力的冰淇淋,确实都挺好吃的。
路再长也有尽头,再走几步就是温迟迟住那栋家属院的入口。
她转身,主动和李槜挥挥手:“那你待会儿回去小心点。”
跟刚才和王思琪告别时候同样一个姿势。
见李槜点点头,她又胡乱挥了挥手,这次语速有些快:“拜拜!”
但已经转过身,正要迈开步子的时候,却又突然听见了李槜喊她名字的声音。
“温迟迟,”他喊住她,“忘了问你,草莓味的怎么样?”
巷子窄,旁边的路灯就显得更亮,李槜的校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纯色T恤,白色和蓝色混在一起,像是青春的具象。
温迟迟点点头,有些呆愣,但还是认真回答他:“挺好的。”
看着她这么认真,李槜却突然笑出来,他微挑了下眉,点点头,语速有些慢,用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行,挺好就行。”
他们站的位置恰好是两盏路灯的中间,丝毫不刺眼的光从侧边打下来,更衬得李槜眉目深邃,和少年心性应和,叫人挪不开眼睛。
“走了啊。”最后撂下这么一句话,李槜转过身去。
瞳孔倒影出少年的背影,温迟迟只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被他塞进了一只小鹿。
“下周见!”于是她顺从自己的内心,这么开口道。
眼眶里,已经转过身的李槜背对着抬起手来,松散地朝她挥了挥,脚步却是显而易见的放慢了一些。
夏天的夜晚,灯光昏暗,李槜明明没有出声,温迟迟却仿佛听见了他未出口的那句回答。
——下周见。
还能期盼见面,真是一件太美好太美好的事情。
第21章 第二十一条金鱼
“你是孤独自卑的人吗?还不确定要成为谁吧。”
——好乐团《我们一样可惜》
*
奥运会的氛围萦绕再久, 终究还是要被所有人提醒高中生的身份,而那丁点的“娱乐”之所以让人记忆犹新,其中也有某些包括这种提醒在内的原因。
但最重要的, 是他们都有种对未来的猜测, 并且心知肚明, 未来大概率远不及开幕式惊心动魄。
高三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考试。之前的月考变成两周考一次, 原来就已经足够装订成册的成绩单变成更厚的一本,各种成绩换着法的比较,每次考试都毫不留情面地粘贴所谓“光荣榜”。
各种预测试卷成套发下来,桌面上的书堆被迫越堆越高,却再也不会有老师批评, 猜测是不是有人在后面搞小动作, 试卷依旧漂泊流离,留下来的都被不同颜色的笔记和知识点填满, 纸张越写越厚,越写越旧。
但这些都只是开端,结尾在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温迟迟把写完的笔芯都塞进一个湖蓝色的棉麻笔袋里,看着抽屉里越攒越多的成绩单,和中指上凹陷下去发红的茧, 有时也会感到恍惚,恍惚青春是否真的能这么轻易就被一串串数字所衡量。
就在这样的恍惚中考完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就在出成绩的那天,迎来了高三第一次家长会。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咯,”王思琪毫不在乎两个班主任试图用频繁家长会的可能来督促学生更努力学习的策略, “上几届学姐都这么说的, 之后要是再开家长会,谁能保证学生不会压力过大跳楼啊?”
她这话或许有夸张, 但在场没人像往常嬉皮笑脸——听说一中真的有跳楼的,虽然不是高三,但也足够令人胆寒。
不过也只是胆寒。
除非惊世骇俗到如同高考政策改变,否则紧迫如现在,大家都更愿意用五分钟的时间来订正一道错题而非聚在一起为“放松”而停留,即使因为家长会他们今天可以拥有一整个完整的午休,而非和往常一
样在教室多留四十分钟自习。
教室要用来做开会场地,离家稍远一点的走读生都办了住校手续留在学校宿舍午休,这会儿和住宿生一样,放学就拿着要复习的资料走了。
所以李槜爸爸来的时候,教室里只有温迟迟一个人。
坦白讲,当听到声音抬头的时候,第一眼,温迟迟对这张脸只有绝对陌生的感觉,她那时脑海里都是没弄清楚的那道题,认真程度是假设温先江破天荒出现在这里都无法让她动容。
但稍对视再多那么一瞬间,手中用来订正试卷的红笔就和她的心绪一样,不自觉被捏紧。
“你是.....温迟迟?”但桌子边的人没有给她再多反应的时间,他只是稍微回忆了那么一下,就主动开口问道,和第一次见面时候同样和善的笑。
和善到明明现在是在她最熟悉的教室和座位,却和在那件整洁又更宽敞的家属楼里一样,让她几乎无所适从。
教室乱糟糟的水泥地板好像变成花纹简单的大理石地面,那个夏天的起雾的水汽时隔这么久,轻而易举再次将她笼罩。
“你好,我是李槜的爸爸,来给他开家长会的。”他显然把她的怔愣理解成了其他的什么情绪,自然地开口解释道。
可其实,即使没有第一次的见面,李轻鸿这张和新闻主持人几乎会同频出现在本地电视台的面孔,和这个名字,在宜兴也不应该有人会不认识。
至少不应该是她这个高中生不认识。
“您好,”温迟迟下意识地在口头语言中使用了敬称,一边终于想起放下手中正在用来订正试卷的红笔,赶紧站起来解释道,“李槜是坐在这儿,他现在打印试卷去了,不过应该马上就回来......”
李轻鸿既没有家里长辈那样咄咄逼人的比较成绩,也没有任何讨人厌的高高在上,甚至因为李槜,她原本应该对他产生至少是偏向友好的情绪。
她极力控制着想让自己语气如常,可每次话一出口又能察觉到这怎么都更像是一场独角戏——李轻鸿或许根本就没把那些当一回事,更有可能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只知道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名字。
并且他依旧只是用一如既往的亲切语气,对温迟迟摆了摆手:“没关系,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就好,是我来的太早了,我到走廊吹吹风......”
和善这个词在脑海中出现太多次,李轻鸿表现的根本就是普通同学家长,连回避的借口都不应该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
温迟迟在第二天的新闻里才知道,他说的来得太早,是早早就到三中视察工作。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有心思再去做自己的事情,至少在没办法在这里。
“没关系叔叔,我正好要去买点东西,然后去看看我妈妈,她待会儿也要到了。”温迟迟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既虚伪又活泼。
“这样啊,”还是很亲切的长辈语气,李轻鸿接着随口问道,“你家是你妈妈来?”
如果温迟迟先见的是新闻电视上的李轻鸿,那这样的紧张或许会显得更正常一些,但偏偏她先见的是作为爸爸温先江领导的李轻鸿,所以在这样按理不算突兀的见面下,她内心完全无所适从,呼吸吞咽间都轻易想起那袋苹果的苦涩甜味。
心里已经过了好半晌,她却当下就记得礼貌告别。伪装这种东西还真是后天形成的天赋,只要不断练习就能日益精进,仿佛果真是内心所想。
高二的时候也有过一次家长会,但那次李槜家里没有人来,破天荒来一次的温先江身边最后空荡荡。
是以温迟迟太过放松,放松到如今发生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可发生。
“想什么呢温迟迟,远远喊你好几声了。”被高川柏喊住的时她刚好走到小卖部外面,再失魂落魄也没忘记把要写的试卷塞到书包里。
她高三后就已经不午休,剩下来的时间可以粗略写完三张数学试卷的思路。
“你要回家了?”高川柏又问。
见温迟迟点头,他倒也不介意她的回应似乎太过冷淡,自顾自说了一大串,凝练一下意思就是要她记得下午回学校的时候顺便买门口卖的拌水果——那家老板出摊的时间很不定时,只好让她这样回家午休的人帮忙。
这不是什么难事,温迟迟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依旧下意识点点头答应下来,接着就要挪动脚步。
但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又被高川柏喊住:“你去哪儿啊?不等李槜了吗?”
温迟迟脑袋浑浑噩噩,下意识顿住脚步,终于抬头看向他,疑惑地说出了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我们白天不是一块儿走啊?”
自从那晚顺路一块回家,晚自习后两人都很默契地一起走,横竖只是一小段路。但白天时间一般凑不齐,有时他要打球,有时她又有别的什么事绊住,所以都是各走各的。
“你试卷不要了?”这次不是高川柏的声音。
视线循着声音望向更远一点的地方,超市门口,刚付完款出来的李槜另一只手拿着裹成卷的试卷,语气里带着些无奈,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他们去打印试卷温迟迟是知道的,并且刚才也是这么转告他爸爸的,但刚刚思绪太乱,全然已经忘记了他打印的试卷里有她自己的一份,今天晚自习就要用到。
“你不在教室写完吗?”很平常的对话,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可温迟迟居然差一点就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
她慢了半拍才想起回答,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并且边伸手,准备从李槜手中接过试卷:“我回家写吧,今天有点困。”
还好总算记得加上一句编出来的解释,不至于让与原本相悖的决定太过突兀。
只是,她并没有说是他爸爸已经到了教室。
但李槜或许原本也就根本没有发现她的那点异常。
他点点头,从卷起来的试卷里抽出来一张来递给她,除了弯曲并没有任何难以压平的痕迹。
只是收回手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提醒道:“最后一道大题有三种解法。”
之前温迟迟解熟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后就会尝试更多的方法,刚开始总是不顺利,会向李槜这个有竞赛经验的请教,久而久之就变成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每次新发下来数学试卷,李槜都会记得提一句大题有几种解法,好节省她的时间。
大概有条件反射的原因在,但好像又并不知道心中具体是什么想法。听到这句话,温迟迟下意识地抬头,接着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这个点基本没有人来超市买东西,收银员也只剩下一个值班的,青黄不接的时间点,寂静都更加明显。
对面,刚收回手的李槜被她这眼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地等着她或许要说的话,只微弯了点背,好让两人间的距离更近。
就像挨近坐在教室里那样。
“嗯?”见温迟迟长久不开口,他语调上扬发出一个单音词打破尴尬,但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也没有问怎么了。
风吹得树叶响动,已经向教室走过去一点的高川柏回头来催促他们。
好在,温迟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有多失态。
手中,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不久的试卷,指尖甚至还能感受到淡淡的、带着油墨味道的温度。
她很迫切想要说点什么,但终于只笑得勉强,吐出来两个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