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温迟迟就真像个小尾巴一样,从走廊守到李槜卧室外,这才又回了自己家。
打开冰箱才发现根本已经没有番茄的时候,温迟迟心虚了两秒,果断对着那边坐在沙发上的李槜说:“突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哎?”
“嗯?”
她扬扬手里的东西:“吃苹果怎么样?”
再华丽的包装纸还是要被一层层剥掉,里面其貌不扬的苹果又重新变成水果摊上习惯的形态,丝毫看不出为何能值当节日限定氛围下的价格。
把下午合上的窗帘拉开,顺便打开一扇窗户,温迟迟盘腿在长绒地毯上坐下,手心还有湿漉的水珠,就着咬下苹果,无聊的味道。
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面对曾经不敢面对的确实会让她心理上好受很多,但也或许仅仅只因为对方是李槜。
“这个地毯买的特别好吧?”看着同样从沙发上把身体滑下来的李槜,温迟迟难得自夸,“我在商场逛了好久才买到。”
李槜点点头:“难怪苹果也挑的这么好。”
他直觉她今晚有些不一样,还是依旧不吝啬夸奖。
温迟迟被他的话逗笑,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苹果,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
从有记忆开始,她一直就觉得苹果是种无聊的水果,无论味道还是口感都吸引不了她,但因为能放的时间久,李香茹从前总是喜欢买。而隔两天早上就会有一只苹果被放进书包的时候,温迟迟当然也从来没有拒绝过。
现在想想,她人生的大部分事情好像都是同理,依靠着伪装,无意追求却仍旧不可避免逐渐无聊。
“但我现在路过水果摊,还是会习惯性买那么两个苹果,”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还是笑笑,“习惯,挺奇怪的。”
只有客厅亮着灯,定时更换的茉莉香味依旧温和,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二那年,家里多出来的那只蛇果,也想起她隔着雾气的脸庞。
李槜看着她,安静地等待着温迟迟接下来的话。
“不单单只是买东西吧,大概就是因为习惯,所以下午我为了不跟你碰面发现我是在说谎,随便找了个公园发了一个小时呆。”
她语速很慢,“也大概还是因为习惯,所以当年为了躲你,我立马就跑去了关系不怎么好的表姐家。”
李槜看着她的眼睛,其实是很想要说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或者说是缓和一下她的心情,但仿佛被谁抽去声带一样,他最后只能沉默着。
因为这件事曾经确实狠狠刺痛过他。
温迟迟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上剩下的水珠,看面巾纸从一端被浸湿,柔软,但也面目全非。
“很奇怪吧?”
她像在自言自语,只顾着抛出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毫无逻辑也毫无理智。
“我看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久别重逢后都应该先问对方过的怎么样吧,但你好像忘记问我了哎?”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还好不是高中,不然语文课估计又要被训。”
明明是有些俏皮的话,李槜对上她的双眸,脑海中却恍然重叠那年最后一次见面。
心脏仿佛被谁捏紧,他手指抑制不住抬了抬。
“不过我这些年也就那样,你也看见了,还是没什么长进,遇到事情还是只顾着自己,还是只想转身就跑。”
但这次温迟迟没有转身,而是看向他很诚恳地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不过我现在就特想问一个问题——”
“李槜,”方玉的话又萦绕在耳边,温迟迟笑得像是在哭,“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会愿意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呢?”
不是没有想过再遇见会是什么样,他这么优秀的人,或许早就有了与之匹配的女朋友,他应该要依旧明媚,依旧张扬。
如果碰巧再遇见,她会说出提前准备好的开场白,她会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听到理所当然的回答后会游刃有余地点点头,会说那就好。
温迟迟允许他恨自己,允许他在同学聚会上替他塑造未知形象,允许他在回忆录上狠狠咒骂她......
如果都不是,也至少要比她先忘记才行——
李槜天生就该什么都拥有,也当然要能放下一个满身阴翳的人。
他是温迟迟青春中唯一称得上英雄主义的存在,即使结果荒诞。
他应该永远发光,永远傲气,永远熠熠生辉。
所以她自我催眠,佯装放下,也洋洋得意猜测李槜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十七八岁一段故事,又能有多深刻。
可结果事与愿违——
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第47章 第十四颗水星
“有些时候我也疲倦, 停止了思念,却不肯松懈。”
——徐佳莹《寻人启事》
*
风尘仆仆并不只是可以从装扮上看出来,漂泊更像是一种情绪, 可以明明白白袒露在尚未完全学会掩饰的少年脸上。
李槜主动搭话的那天, 是方玉一个人上班。
她起初完全不敢确定这几天偶尔会在对面咖啡店看到的人和眼前的是不是同一个, 想着或许只是帅哥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所以方玉收敛起目光, 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把李槜点的面端上去。
“请问你们这里可以点奶茶吗?”
客人的问题让方玉顿住脚步,现在不是饭点,不算宽敞的店里只有零星两桌人。
“可以是可以,”她转头寻找了一圈, “但店长这会儿出去补货了, 暂时只可以上果汁,您看您需要吗?”
大学城附近的店以快销为主, 沙县里加奶茶窗口好像也不算太荒谬,服务员工资不高,是以今年只招到两个暑假工。方玉奶茶做的颠三倒四,老板不在的时候只能依靠温迟迟,但好巧不巧, 唯二会做奶茶的人今天休班。
像在思考或者犹豫,对面的人一时没有回答。
方玉在脑海里预测了一下他可能会说的几句话,托盘翻个面抱在怀里,正撇头想看看厨房里唯一充当厨师角色的阿姨有没有空可以拉来救个急,终于等来了回答。
“抱歉, 我其实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我看您和那个负责做奶茶的女生好像很熟?”
就算不注意敬称,他身上也有明显的距离感, 或许是来源于经年的优越累加,并不显得刻意,反而让谦卑更谦卑,所以打工打到快习惯黑脸的方玉选择听完他的话。何况容貌惊人的帅哥天生会在社交场合收到多几倍的耐心。
方玉这下确定了,这两天偶尔的惊鸿一瞥并不是错觉,确实就是眼前的人——这么大的城市当然不缺帅哥,但说实话,李槜无论脸还是气质都很罕见。
在三年后和温迟迟转述的时候,方玉强调了这些依旧还记忆犹新的细枝末节。
“她是我高中暗恋过很久的女生,但我现在要去另一个城市了,”他没有故意等待陌生人探究,只顿了一下就把话说完,“我想问问,她现在过的好吗?”
——“我后来觉得这个人还挺莫名其妙的,高考失利就失利,想来瞻仰一下名校就直说,偏偏还要给自己的青春安置上一个疼痛暗恋名号。要真是喜欢你,网络都这么发达了,怎么偏偏要去问一个兼职同事......”
如今吐槽归吐槽,但彼时方玉得刚脱离高中校园,脑海中多得是各种关于玛丽苏爱情故事的幻想,加上温迟迟性格很好,情绪稳定到完全不像一个受过伤害的人,于是她理所当然点点头,说:“挺好的啊,她过的挺开心的......”
“是吗?那就好。”当时的李槜也点点头,只是对她礼貌的笑容里夹杂着某种破碎。
他在方玉准备离开前喊住了她:“麻烦你可以不要告诉她今天的事情吗?”
声带似乎有些发紧。
方玉只犹豫一秒就点了点头——前几天还有人和她要温迟迟联系方式,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荷尔蒙作祟,年轻人喜欢谁都容易,路过谁也应该容易。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会在温迟迟家里再见到李槜。
方玉只当这是一个暗恋故事,说完感叹一句缘分还真是兜兜转转。
唯独只有温迟迟知道所谓缘分究竟从何而来。
打开的窗户有风灌进来,窗帘在暖调灯光下飘起一角。
咬过两口的苹果开始氧化泛黄,温迟迟内心居然出奇的平静:“李槜,之前在雾淮你说聊聊,现在还来得及吗?”
“嗯。”他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她,一如那年隔着一条马路和两面玻璃,看向那个忙碌的女孩。
“那我先问咯?”温迟迟仰了仰头,“你能跟我说说后来吗?”
她有些沮丧地冲李槜笑笑:“我不知道我猜对了多少......”
.
起初当然是不可置信。重新提交完志愿后李槜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温迟迟,他在路上想好一个滴水不漏的理由可以用来应付她父母,但等了很久才被告知她家里没有人。
“我怎么知道去哪儿了?去哪都好,别吵架扰民我就谢天谢地!”邻居关上门。
雨又开始下起来,紧闭的门像是电影里的空镜头。
李槜从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类似害怕的情绪——即使他知道温迟迟的联系方式甚至还有地址,但只要她真心想隐藏,他就会像现在一样根本找不到她。
温先江当然不可能告诉单位同事自己的继母去世了,他也不喜欢谈论女儿和只生下女儿的下岗妻子,后来能打听到的也只是温迟迟志愿书上写的大学是海大。
时间对李槜来说变成凌迟。
曾经自以为是的骄傲都变成泡沫,原来只要她下定决心,他对她的生活就一无所知。
而就在最熟悉她的王思琪分析出她可能会在省城的时候,雾淮那边传来了李槜妈妈出车祸的消息,已经买好火车票的李槜连夜赶回去,在医院的奔波里逐渐精疲力竭。
“什么都没必要。”睡眠变得越来越差,半夜惊醒的时候,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常常是温迟迟决绝的表情。
要不算了吧。最累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就像她说的,人生还这么长呢,谁能说到做到。
秦清当然能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劲,大概是去问了李轻鸿。但她没问李槜什么,也没进行所谓的谈心环节。
只是在李槜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某天,像是随口一说:“小女孩子的脊骨就应该是硬的。”
如果说依旧还有赌气的想法,在从张肃那里得知温迟迟的真正处境后,所谓的生气就全部变成了气馁。
李槜难过她的难过,也难过她不相信他可以接纳她的难过。
他久违地在夏季去往海城,明明是比宜兴更大更陌生的城市,一切明晰之后要找到温迟迟却变成更简单的事。
隔着街道和玻璃,她在他眼里模糊成小小一个,从前很多被忽略的情节都在此刻明晰,李槜想起高二那年的那只蛇果。
那或许是李槜往后一生都不会有的雨季,但对当时的温迟迟来说,却已经是漫长的整个人生。
他终于真正理解母亲的话,也终于明白他喜欢的人为什么会把一切都排在被爱之前。
有很多人都曾经说过,说李槜的名字有些怪,毕竟算是个不常用的生僻字,也没办法套用“有边读边无边读中间”这样的法则。
社交场合依旧,无论是和他妈还是和他爹一起,他这个名字都更像是一块儿最直观的靶子,能给那些绞尽脑汁想搭上关系的人一个最简单的开篇话题,他们乐于猜测李槜名字的真实含义,有时甚至能扯上古诗。
李槜曾经对此轻嗤——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弯弯绕绕,他爹给他这名字起的,草率到不能再草率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其实就只是这么个荒唐的谐音。
幼时他完全不能理解,尤其是有些老师点名把他念成李“xie”的时候。但这样或许真的有却看似并没有父母寄托期望的名字,长大后却反而在他的人生中一语成谶。
李槜内里的性格确实如此,少有挣扎,多是洒脱。他这一生鲜少有抓不住的东西,真抓不住也就算了。
唯独温迟迟。
她是李槜在18岁那年亲手放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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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槜轻描淡写,在末尾岔开话题:“其实现在也挺好的......”
“哪里好?”温迟迟问他。
李槜笑笑:“哪里都好。”
还能坐在这里一块儿说话就很好。
嗓音被情绪挤压,听起来像是哭泣前兆,温迟迟咬了下嘴里的软肉,用肯定的语气问他:“你后来也来找过我对不对?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她当然也不知道。
说好是聊聊,现在只有温迟迟单方面在蹦出一个个问题。
克制住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冲动,李槜没否认。
眼前涌起一层水雾,温迟迟想起那时在雾淮在遇,她那时拒他于千里之外:“你之前想问我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李槜其实只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开心。
沉默良久,他嗓音发哑:“你这么多年,想起过我吗?”
是想起,不是想。
他甚至都不准备问她会不会后悔——她不该后悔。
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回头,只认真去走她的路。
偶尔忘记他也没关系,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努力。
他会自己追上去。
泪水从指缝溢出,温迟迟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不要哭,迟迟。”他还是坐到她身边,湿润的液体沾满手指。
明明自己也已经眼眶通红。
“我后来才想明白,你原本都不准备和我道别的,对不对?”
握着拖着自己脸颊的手,摸到的眼泪有一半是对方的,温迟迟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