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物件棱角分明,被孟词微攥得很紧,硌得她有些生疼。
深呼吸一口气,她静静地看着脚边的月光爬上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倏然, 一道钥匙插进锁眼的声响唤回了她的思绪。
连忙站起身, 孟词微刚想走过去,但心尖浮上一丝警觉,顿了顿,将手中物件塞进兜里, 先闪身进了洗手间。
半掩着洗手间的门,她站在门后, 紧盯着向下转动的门把手。
一道黑影闪身进了门,又在身后将门轻手轻脚地合上。
孟词微脑中一一浮现旅店众人的身形特征,还未来得及比对, 就见那黑影率先压低声音出了声。
“是我。”罗文秀说。
说完,她站在原地, 没有动作。
孟词微小心翼翼地推开卫生间的房门走出。
走近了罗文秀, 她伸手过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先去见路渐川,然后我将钥匙放回去。”
说着, 手掌摊开,将一把带着点微微体温的钥匙放在孟词微的掌心。
攥紧了钥匙, 孟词微点点头,看着她:“你……”
“我在附近帮你守着,动作要轻,有什么话赶紧说,”孟词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罗文秀出声打断,她催促着,“时间最多应该只有一个小时,钥匙不见太久高恒会起疑心。”
知道事不宜迟,孟词微没有多言,跟在罗文秀身后出了房间。
蹑手蹑脚不惊动声控灯下了楼。
下到二楼经过高恒房间时,孟词微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他的门紧紧关着,门缝里没有透出半点亮光。
收回视线,孟词微脚步未停,接着向楼下走。
出去后院是从后门走。
后门旁老刘的房间暗着灯,但是老刘的房间窗户通向后院,他们要是有什么动静,很容易惊醒老刘。孟词微看着他的房门,有些犹豫。
踟蹰间,走在前面的罗文秀已经推开了门,侧身示意她出去。
孟词微没有动,罗文秀半疑惑着回头看来。
见她目光落处,罗文秀了然:“没事,老刘在韩蕴房间住,这屋里没人。”
她这样一说,孟词微稍微放下心来,跟着她走上前去。
出了后院,罗文秀没有跟上来,只是在门旁站着,把着门。
拖延不得,孟词微径直走向地窖,拿钥匙开了锁,推开地窖门。
整个过程仔细着不发出任何动静。
门一打开,泥土的土腥气混着陈闷的味道扑面而来,呼吸间,空气中仿佛都带着尘灰。
孟词微屏着气,扶着梯子慢慢悠悠地下了地窖。
站在稍微有些倾斜的土地上,孟词微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再抬头看看头顶的地窖口。
星星细索的光亮一闪一闪的,将天上和地上分界成不一样的暗色。
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手指长的小手电,孟词微往地窖里面摸黑走了几步,直到地窖口被她甩在身后看不见了,她才将手电筒拧亮,调到最小档。
光线径直向着脚尖方向落去,照亮她前方一片,遇见泥墙被截住,投出一小块圆形光斑。
光斑左右晃着,碰见一抹衣角时倏然停住,接着,孟词微试探性地顺着衣角向旁照去,圆形白光落在路渐川身上。
他被反绑着手,靠在一根生着铁锈的支梁上席地而坐。
灯光照见他身上沾了灰尘血污的白色毛衣,狼狈不堪。视线顺着光柱打到的地方往上,孟词微看见他低垂着头,黑色发顶被光打着,衬出柔软的光泽来。
孟词微哑了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见光柱下,路渐川缓缓抬了头,黑沉的眸子半眯着,向光电照射过来的方向看来。
逆着光,他看不见来人是谁,不过能有地窖钥匙的,现在就只有高恒一个人。
沾着血的唇角微勾,在他苍白的脸上染出一分嘲讽意味。
手电惨白的光下,他五官清晰明朗,更加映衬着眉眼间发丝的黑沉,和顺着额角缓缓延伸的那一抹暗红。
轻声开口,路渐川朝着孟词微的方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值得大半夜来找我?”
没有应声,孟词微迈步,走到他身前蹲下。将手电放在旁边的地上,让光能从侧面照出她的面容来。孟词微迎着路渐川眼中的微讶,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我,孟词微。”
路渐川唇角弧度渐趋平缓,旋即,他眉心微折,盯着她半明半暗的双眸,说道:“为什么来?”
“你为什么回来?”孟词微没有回,反问他道,“你遇见段青了。”
后半句,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动声色地轻眨了一下眼,路渐川垂下视线,挺立的鼻梁在灯光照射下在半张脸上折出暗色阴影。
他没回。
看着路渐川眼下细碎的长睫光影,孟词微默不作声,从兜里掏出自己在路渐川枕下找见的物件,甩在他怀里,接着,拿起一旁的手电筒,用灯源一端挑起他的下巴。
光柱随着动作轻晃,最后浓成一团,照亮在路渐川的脖颈。孟词微对上他在黑暗中微亮的眸子,余光瞥见白光下,他清晰的喉结微动。
“路渐川,我该叫你路老板,还是……”视线在他脖间微顿,接着向下,孟词微看向被自己撇在他怀中的警官证,“路警官。”
路渐川动了动,也要顺着她的视线向下,却被孟词微转手扼住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手电顺着她的动作自她手中掉落,砸在路渐川身上,又随后向地上弹去,咕噜噜地滚向一边,亮光打向他身后的泥墙。
折射出的蒙蒙光线盖住两人,可以依稀窥见彼此面上的表情。对上路渐川眸中逐渐皲裂的平静,孟词微凑近他,笑吟吟地问道:“路警官,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朦胧昏沉环境下,连带着,她的语调也不甚清晰。
被孟词微微凉的指尖控着下巴,路渐川顺着她的力道对上她的双眸,眼前的双眼像是蒙了层雾似的氤氲不清。
嗓间一片涩然,路渐川薄唇微抿,喉结微微动作,却迟迟没有说出声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看着那双眼,从调笑,到沉寂。
最后再盖上一层落寞。
“路渐川,”她说,“其实你对我,可以自私一点的。”
“现在不是之前,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对我隐瞒,是任务所需。但是现在呢?既然你给了我提示,有意让我看见这个知道你的身份,所以现在,我们已经彻彻底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你要是还想自己去做一切不让我参与的话,我们绝对会阴沟里翻船,”说着,孟词微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传国玉符在我身上,保护文物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工作,还有……”
话音还未落,就听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响。
旋即,地窖的灯被打开。
高恒从黑暗中走出,身后跟着一脸木色的罗文秀。
见那两人走近,孟词微站起身,转身面向他们,用背影遮挡着身后的路渐川。
高恒的目光从路渐川身上滑过,在触及到他怀里黑色外壳的证件时,眸光微顿,笑了笑,冲着他唤了声:“路警官。”
接着,他看向一脸冰冷的孟词微,唇角牵出一抹和蔼的微笑:“孟小姐,这么晚了,不在自己房间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孟词微冷冷看着他,默然。
高恒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啧叹着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是我让罗大姐把钥匙给你的,啧啧,对不住哈,孟小姐。”
“你背叛我。”孟词微看向高恒身后的罗文秀,冷声开口,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颇有种咬牙切齿的语气。
迎着她恨不得剐骨剜肉的视线,罗文秀只垂着眼,像一块木头。
“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叫背叛,”高恒侧步,挡住罗文秀,顺势让孟词微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我和罗大姐,原本就是一心,只是孟小姐你慧眼不识珠罢了。”
孟词微只瞪着他,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见孟词微那么不上道,高恒也懒得客气。搓搓手指上前一步,高恒眉眼更弯,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落到了孟词微左侧稍鼓的口袋处。
“孟小姐,这话是我之前和路警官说的,可惜他不上道,没有同意。但我相信聪明如孟小姐,应该会做出一个好的选择。”
说着,高恒稍微克制了一下贪婪的目光,重新看向孟词微:“两个选择,要么把传国玉符乖乖交出来和我合作,拿到钱我们可以平分;要么……”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实,相信孟小姐也能明白自己的下场。”他乐呵呵地劝道,“出来混,多条朋友多条路。对于第一种既能有朋友,也能有钱拿,还不用担风险的选项,我相信孟小姐能清楚其中的含金量。”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孟词微面上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等他说完。
高恒话音落下,她沉默片刻,末了,淡淡嗤笑道:“做梦。”
闻言,高恒面色一瞬间沉下来,面上笑容不再,取而代之是阴毒的狠厉。
沉默着招了招手,身后的罗文秀会意,缓步从他身后迈出,走上前去。
一步步接近孟词微的方向,她沉声道:“孟小姐,对不住了。”
说着,手腕一甩,原本在孟词微房间的匕首,出现在她手上。
看着罗文秀拎着匕首上前,孟词微蹙眉,和她对上视线,又见第一晚初见时,在她眼中看见的那种情绪。
心如死灰。
第76章 第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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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孟词微注视着罗文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罗文秀没有回答, 高恒代替她出声:“孟小姐与其在这揪着问理由,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说话间,罗文秀已经举起手中的匕首,刀尖直直指向孟词微的面门,疾步冲过来。
身后就是路渐川,如果孟词微闪身躲过,那么保不齐罗文秀的刀会突刹不及, 刺到路渐川身上。
脑中快速思考了一瞬, 她在罗文秀离自己只余几步的情况下冲上前,在罗文秀的刀子朝着自己刺下来之际,孟词微抬手,生生扼住她的手臂, 在刀尖离自己鼻尖只剩一厘米的时候,止住了她的动作。
手中攥着的胳膊骨瘦嶙峋, 上面的皮肉微微松弛,感觉稍微用点力就可轻易摧折。
孟词微没有犹豫,顺着松开制住她的一只手, 转而去抢她手上握着的刀把。
指尖从她紧握的指缝中艰难探进,几欲挑开她握刀的手指。但罗文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使劲挣开了她的束缚。
挣脱的一瞬, 刀把从两人相抗的手中飞出,砸到一侧地上。
看着匕首的落地方向,孟词微眼疾手快, 下意识地松开握住罗文秀的手,转身欲朝那处奔去。
却在刚迈出步子的一瞬被罗文秀闪身挡住了去路。
同时, 她伸手,目标直奔向孟词微身侧的口袋。
为了躲避罗文秀探过来抢传国玉符的手,孟词微转身后退,闪出罗文秀身前范围。同时不得不与身后的路渐川拉开距离。
罗文秀随之紧紧跟上,直将她逼退到一侧的墙壁,退无可退。
这个时候,一旁一直站着看戏的高恒有了动作。
没有管那边纠缠的两人,他上前几步,弯下腰,捡起被两人甩在地上的匕首。
接着,他脚步未停,吹着上面的浮灰,走到路渐川身前。
瞥见他的动作,孟词微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你要做什么?”
注意力被分散,在看见高恒手中的刀尖指向路渐川的时候,孟词微这边,也被扑过来的罗文秀紧紧扼住。
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往她口袋里翻去。
呼吸登时不畅起来,孟词微的肩胛骨磕到身后泥墙不平整的凸起,咯得生疼。
她后仰着脖子,欲逃出罗文秀的禁锢。同时两手向下,抓住罗文秀伸进她口袋的手指。
余光瞥着路渐川那边,高恒举着刀子,笑呵呵地看来:“孟小姐,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我先就给你个教训。”
说着,他抬手,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匕首刺进路渐川的肩膀。
刀尖只进入一点,血液登时便顺着刀子争先恐后地涌出,大片的红色氤氲了路渐川的一侧肩膀。
路渐川一声不吭,只抬眼,先对上面前高恒笑着的眉眼,在触及他眼中的阴狠后,路渐川淡然移开视线,看来孟词微的方向,冲着她轻轻摇着头。
脖间罗文秀的手越来越紧,孟词微断断续续地大口呼吸,眼前因疼痛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
她在雾中费力地看着路渐川,只觉他越来越模糊,肩膀上的血色染在白衣上,似盛开大片大片的雪地梅花。
兜里,罗文秀的手已经摸到装着玉符的盒子,紧紧握住向外抽着。
脑子逐渐缺氧,身上的力气也随之渐渐泻下,视线中,高恒将刀子抽出,路渐川的身体随之一颤。紧接着,高恒向着这边看来,伸出手指抹掉刀尖上的血,对她说道:“孟小姐想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