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冯笙瞄了一眼,并未将烟灭,而是又从烟盒中取出一支,将尾短对齐,用余火引燃。
这支烟是特殊的。
与平日的烟草香不同,这是一种令人放松警惕的沉香。
火光在冷风中颤颤巍巍亮着,时明时灭,极细的一缕青烟从燃烧着的部分浮起,轻飘飘弥漫在二人周身。
那是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这次荣叔会留在长宁,平日出门,可以让他送你。”
谢冯笙徒然发声,倒把正盯着烟灰发呆的麦穗吓了一跳。
她先茫然无措地“啊”了一声,旋即点头说好。
—
徐向松很快赶来,开了另一辆更为合适的商务车。
见到麦穗,他第一句便是:“夫人晚上好。”
与荣叔不同,麦穗不能以年龄差为借口,要求徐向松改口。
不说谢冯笙,哪怕是徐助本人,亦不会同意。
无奈,麦穗只能忍下心中翻涌的不适应:“晚上好,路上小心注意。”
“夫人放心,我一定保证谢总的安全。”
“……”
送走谢冯笙,荣叔得了命令,将那辆迈巴赫开出车库,停在正门前。
麦穗上了车,没像往日那般身体紧绷。她窝在后座一角,疲软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大脑放空。
汽车驶过偏僻昏暗荒无人烟的山路,来到熟悉的繁华中心。
等红绿灯的间隙,麦穗忽然出声:“荣叔,把我送回家吧。”
“回家?”
怕他误会,麦穗又道:“我自己的家。”
“太和西里?”荣叔在车内后视镜中打量她,“小麦,你跟谢先生吵架了吗?”
“没有。”麦穗不明白荣叔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回别墅呢?”
“那天搬家匆忙,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再整理一下。”
荣叔提议:“那我可以明天送你过来。”
“荣叔。”麦穗坐直身体,面上未露出任何表情,不怒自威的模样,倒与谢冯笙有几分相似,“他下了死命令,让你一定带我回别墅?”
“那倒是没有。”荣叔说,“我只是觉得你们刚结婚,应该在那边住几天的。”
麦穗道:“难道不是他先不住在那里的吗?”
果然因为谢先生出差生气了。
荣叔暗自腹诽,操纵着方向盘,拐到驶向太和西里住宅区的道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冯笙不在这里,他说再多也没意义。
如果有超能力能听见心声,麦穗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反驳。
用谢冯笙出差这事回答,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比较充分,有说服力。
现如今,两人关系并不明朗。麦穗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捋顺一遍,认真考虑清楚。
目送麦穗上楼,荣叔并未立即发动车子,而是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忙音之后,电话被接起。
“荣叔。”
“小麦让我把她送回了太和西里,她自己的房子里。”
谢冯笙声音疲惫,有些喑哑:“猜到了。”
“你不做些什么吗?”荣叔问,“她好像生气了,因为你出差的事。”
荣叔将他与麦穗对话复述一边,谢冯笙沉默了。
荣叔不赞同道:“我也觉得你有些过分,新婚几天就把小麦一个人丢在家里。”
“公事是提前安排好的,改不了。”谢冯笙亦手足无措,寻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你准备的东西怎么办?”荣叔说,“如果小麦一直不回来的话,需要我送去给她吗?”
谢冯笙:“不必,她没发现,就等我回去。”
“好。”
解决完一桩心事,精神抖擞的荣叔绕着中城区转了一大圈才返回家中。
麦穗则是截然相反的。
离开家没多久,不需要打扫尘土,只将盖在床上的白色帷布揭开即可。
简单洗漱过后,麦穗如愿躺在床上。
今日宴会,接收到的信息量庞大,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正好可以思考一遍。
哪成想刚躺下去没几分钟,迷离双眼彻底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麦穗接到陈见夏打来请求支援的电话。
这一天是2月13号。
第二天是西方的情人节,许多人为了约会方便,不想带着女朋友将时间浪费在等待花店包扎上,遂选择提前一天订购花束。
忙碌一整天,麦穗深觉手臂酸痛,脖颈更是因为长时间低头,艰难抗争许久才回归原位。
“快走吧,明天还会更忙,赶紧回家好好休息。”麦穗打了个哈欠,招呼陈见夏收拾随身携带的用品下班。
“学姐,路上小心,回家记得用热水泡脚。”
长时间站立,脚底是血液流动不畅,麦穗在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脚又麻又凉。
随口一句的吐槽,不成想陈见夏却记住了,麦穗深觉莫名感动。
忙碌过后,麦穗回到家里仍旧没什么胃口,遵从陈见夏的提议,泡了个澡,就躺上床休息。
当天夜里,麦穗从睡梦中惊醒,发丝濡湿紧贴头皮,因为胃部疼痛难忍,全身上下渗出一层薄汗,将睡衣浸潮。
她挣扎着换好衣服,弯曲佝偻着身体,跌跌撞撞朝医院挪去。
自始至终,麦穗都没记起一件事——
她已经结婚了。
第15章 赐我樊笼
情人节的凌晨, 繁华街道比往日热闹。
初春凛寒,哪怕时间已至两点半,并肩而行的男女步伐仍旧缓慢悠然。
女孩大多会捧一束花, 一段距离过后, 因为沉重疲累, 塞进男朋友手中,随后两人依偎更甚,消失在道路尽头。
平日, 麦穗见此场景多半会驻足感叹一番, 内心羡慕唏嘘自己没拥有过这样纯真的感情。
可是今天, 她实在没有心情,没有精力。
胃腹传来的疼痛感一阵高过一阵, 麦穗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胃病,或是其他说不上具体名字的病症。
太和西里住宅区在长宁市中心, 周边医院、学校等资源云集,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只是从家挪动到电梯口,这一小段路, 麦穗已经疼得冷汗淋漓。这种感觉,仿佛有千只手在肚子里莽撞搅动。
脸色变得苍白,唇亦毫无血色, 她的额头上挂着细密水珠,虚弱又无力,等待电梯的到来。
室外冷风刺骨,行色匆忙间,麦穗并未记得裹上围巾, 以至于此刻,簌簌寒风顺着脖颈与衣领之间的缝隙, 争先恐后钻进去,带着锋利的舌舔舐皮肤。
本就疼痛难忍的腹部经此一激,开始变本加厉折磨人。
麦穗走至小区出口的花坛旁,不得不抬手扶上花坛边缘的大理石砖,半蹲下来,另一只手死死摁住腹部,用力往里压,试图减轻些许痛苦。
如此走走停停,十分钟的路程麦穗走了半小时还要多。
医院主楼的灯暗了一半,“急诊”二字在深夜闪着刺眼红光,颇有恐怖片的诡谲氛围。
麦穗脚步微顿,却也只能继续向前。
急诊室内值班医生正捧着盛有热水的玻璃杯,守在办公室的方桌前,见麦穗进去,“哎呀”惊呼一声,快步跑过来搀扶她的肩膀。
这位医生看上去很年轻,应当是刚刚取得资质不久,身上的白大褂还带着锋利折痕。
“你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年轻医生将麦穗扶到急诊室的病床上躺好,询问的语气急切,透着紧张与不安。
“胃,和肚子。”麦穗半阖着眼,两手掐在腰间,侧躺着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回答,“都疼,我,分不清是哪里了。”
年轻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块一次性纸巾,替她擦了擦额间虚汗:“你先平躺,放轻松,不要害怕。”
麦穗疼得意识混沌,自觉这样不是办法,也不方便楼上楼下去做检查,便让医生开药打了止疼针。
药效发挥得差不多,在医生的带领下,做几项化验,麦穗脸色依旧苍白,脚底无力虚浮,索性先一步办理了住院手续。
结果出来之后,年轻医生轻声细语道:“急性肠胃炎,不严重,你联系家人过来了吗?”
麦穗张了张嘴,问年轻医生:“我…我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吧,需要做手术?”
“不,只是需要挂水几天,不找家人过来,你自己看着万一睡过去,容易回血跑针。”年轻医生在医院实习时间不算短,也明白一些病人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建议道,“其实医院周边也有专业护工可以聘请,只不过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在休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麦穗点头:“谢谢。”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会嘱咐护士定时过来看需不需要更换吊瓶的。”
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很安静,麦穗躺在床上输液,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失眠发呆。
微凉的液体由细小针管注入体内,整条胳膊都会发冷发抖,胃腹的疼痛感虽不至完全消失,但已减弱许多。
睡不着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胡思乱想,无外乎与谢冯笙有关。
他匆忙赶去临市,不知道能不能在年前赶回来。麦穗抬头看了眼吊瓶,心说不回来也好,反正自己今年应该得在医院度过了。
大概是病房设置的恒温温度太过适宜,麦穗迷迷糊糊想着,竟也睡了过去。
睡着的期间,眼前有身穿白大褂的人影闪过,替她更换药瓶,出去时似乎与值班的年轻医生打了照面,“还好我过来了,再晚一点就要回血了。”
“辛苦你了,她睡了吗?”
“睡了,但应该不太安稳,一直皱着眉。”
“那我不进去了,让她好好休息。”
压低的交谈声传进耳朵里,麦穗有意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般,只隐约看到些灼眼光芒。
彻底清醒过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玻璃上凝出雾珠,顺势往下滑,拖出长长水痕。
病房内变化很多。
灯光被调成更为柔和的暖黄色,床头矮柜上多了一只保温饭盒,床尾栏杆上搭了一件黑色外套,压在她脚上有些重量。
比这更明显的,是医院纯白被子下,一只大手覆盖在她胸以下的位置,带着炽热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将热度传递给她。
其实疼痛症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偶尔会猛然抽动牵扯一下,算不上疼,只能说酸胀。
麦穗抿抿唇,顺着胳膊向上,去看男人的脸。
谢冯笙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与平日坐在办公室安排会议时没两样,手同样放在胃腹的位置,似是与她感同身受。
大抵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谢冯笙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
他看过来时,眼底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与忧伤,他在自责,在懊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麦穗的认知里,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谢冯笙的脸上。
所以,他是在为了什么伤感难过?
为了麦穗的隐瞒,在外人面前表演出来的恩爱夫妻形象差点功亏一篑?
为了到医院照顾她,临市大局难稳,即将洽谈成功的合作只得搁置?
麦穗轻扯唇角,艰难挑起一抹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应该来吗?”谢冯笙沉声地答。
熟悉的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极差。平常这个时候,麦穗会充当解语花,亦或是走得远远不碍他的眼。
可今天,或许病痛折磨让她生出反骨,偏要和他对着干,淡声回道:“只是有些意外,你不是去出差了嘛。”
言下之意很明确,她没想打扰他,生气郁闷也不要找茬。
谢冯笙表情肉眼可见变得躁动,胸腔起伏跌宕,像是有一肚子的闷气没地方撒。
即便这样,他的手依旧停留在被子下,甚至开始轻微施力帮她按揉。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谢冯笙脸色称不上好,眉心微微蹙起,像在忍耐什么。
他定定看向麦穗,没有觉得她得到关心反而一脸不屑不识好歹,而是意识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可信任程度也不过如此。
昨夜,谢冯笙参加应酬,回到下榻酒店已过十二点。
他原本是想给她拨通电话的,可时间太晚,偏偏又有临时安排的跨国视频会议要开,只得作罢。
等到抽出时间,谢冯笙如同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一般,点开微信,试图窥探与她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长久以来的习惯,是两人分开的三年间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