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爷,您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啊。”荣叔姗姗来迟,指挥佣人将地毯上碎陶瓷打扫干净。
岑淮颂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看向一前一后站在对面的两人。半晌,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次日,麦穗返校当天下午,岑家派人送来一份转赠协议,那是城中心的一家门店。
这也是为什么,麦穗能够实现目标后,在寸土寸金的长宁市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花店。
大概是当时谢冯笙决绝与她站在同一方向,让麦穗生出些许错觉,竟然误会谢冯笙对她是与众不同的,是有偏爱的。
可惜,后来的麦穗明白了,她的春心萌动,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粒黑子。由她困白,满盘皆赢,而后连同她一粒粒拾起,扔进棋篓里。
回忆戛然而止,身处事件中心的两个人脸色别无二致,同时撇开脸。
正巧,谢冯笙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侍应生,托盘里两杯颜色层次分明液体,看上去正是她当日喝过的三色恋人。
谢冯笙朝岑淮颂递了个眼色,随后于麦穗身侧落座,带来一阵源自室外的寒意。
面前的长桌不知被谁往里推移厘米,留着的间隙变得极窄,谢冯笙两条长腿弯曲,调整几次,仍觉得不痛快。
另一边,岑淮颂极不情愿起身,端起酒杯轻咳一声。
只微弱的一小声,周遭瞬间安静,自中心往外,所有人一瞬间停下动作。
“朋友们,今天在这里,有一件要事宣布。”岑淮颂刻意停顿,眸光流转,将众人给出的反馈尽收眼底,“我们的谢老板,告别单身,一脚踏入了爱情坟墓。”
这句话仿佛凭空一声闷雷,各个公子哥先是沉默,而后思索着给出反应,语气微弱向自始至终安稳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道喜:“恭喜恭喜,新婚快乐。”
若说起初看到新闻只是猜测,那今日这一遭便是坐实了谢冯笙对麦穗的感情,否则何必大张旗鼓,要岑淮颂带头举杯呢?
谢冯笙一笑,站起身,笔挺西裤垂落,端着那杯三色恋人,朝众人遥遥举杯:“感谢各位祝福。”
麦穗陪着他站起来,端起透明玻璃杯抿一口。
很不对劲。
透明玻璃杯中不是鸡尾酒,而且特制的气泡水。
这是知道她还要开车,特意准备的?
麦穗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神情自然。
待到重新落座,她状若无事发生,纤细的手在幽暗光线下动作,慢慢地,掌心覆盖住谢冯笙仍旧带有凉意的手背。
她的掌心很暖,通过接触,炽热的温度传递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样触感。
这种感觉他或许也曾捕捉到过,就好像一根极细的羽毛被人捏着,在他的心口挠痒痒。
谢冯笙眼皮低垂,借着饮酒,偷瞄两人交握着的双手。
酒过三巡,谢冯笙与麦穗起身告辞。
两人自会所走出,行至停车场,谢冯笙自然而然要去拉左侧的车门。
“不是我开车吗?”麦穗疑惑,误以为他忘记,暗戳戳提醒,“你刚刚喝酒了哦。”
谢冯笙拉上麦穗白皙的腕,引她去至右侧,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她塞了进去,自己绕一圈回到左侧。
麦穗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搞得很懵,又问:“你要酒驾?”
“我俩喝的一样,都是气泡水。”谢冯笙无奈解释,“从离岸走这里顶多三百米,你打了五六个哈欠,我哪敢再让你开车。”
麦穗一噎,找不到话反驳。
谢冯笙又说:“现在才九点,你的生物钟这么规律吗?”
麦穗怎么可能会说这是因为作息骤然调整,还有些没倒过来,只含糊应一句:“嗯,我最近睡得早。”
谢冯笙看破不说破,发动车子驶上大道,漫不经心道:“要不要去新房看看?”
“新房?”麦穗眼神懵懂,很是不解,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的婚房。”
麦穗原本又想要打哈欠,被这一句话吓了回去:“你还准备了婚房?没必要吧。”
契约结婚也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麦穗不住胡思乱想,那换一个人来,你也会准备和她的婚房吗?
她忆起一年前曾听到的传闻,那道不知从哪里穿出来的,让她多少个深夜辗转反侧,忧思难眠的婚讯。
念头一起,如雨后春笋般突飞猛涨,麦穗不由得后退一步,选择逃避。
她摇摇头:“太晚了,我很困,想睡觉。”
言下之意,她想立刻回家。
“那边一切准备妥当,荣叔也过去了。”
有意或者无意,谢冯笙没按照她的潜在话语提出建议,而是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可是我今天很累,没什么心情参观。”麦穗选择用更直白的话讲清。
她不想在筋疲力尽之际勉强打起精神,陪他上演一出故作喜欢的戏码。
婚房既是早就准备好的,那按照谁的喜好布置的?如果按照谢冯笙的风格,她早已了如指掌,如果按照其他人,她实在不想深夜前往只为说些违心话。
路灯散落,荧黄朦胧的光投在麦穗侧脸,她很轻地抿了下唇,抬睫在车后镜中打量谢冯笙的神色。
车内极静,两人像是在较真,谁都不肯放松呼吸。
麦穗并非痴傻,相反,她很聪明,能知晓谢冯笙今日带她来这一趟的目的。
谢冯笙妻子的身份比任何让利都管用,今后她再去谈工作,定会少费大半口舌。
但越这样,她越不想接受。
麦穗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选择答应谢冯笙的提议也是这个原因。
她不要他的补偿,如果可以,她只想让他心里永远觉得亏欠她。
如她一般,永远铭记,才足够公平。
可惜麦穗算错了。
谢冯笙是商人,一名在行业内翻云覆雨的商人。利益盈亏,计算得失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觉得在感情上亏待了她,才会想着加倍从别的方面补回来。
那天夜里,谢冯笙不知麦穗为何生气,他只是想带她去看看专门修建的花园而已。麦穗不知谢冯笙为何态度强硬,思绪繁多,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
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大雪,麦穗理所应当在家窝了一天。
翌日,陈见夏打电话过来,说想请半天假,问她是否能来花店,否则人手不太够。
麦穗翻了翻日历:“还有十天就除夕,这几天正是忙碌时候,要不我发一则短招启示?”
“不用,能忙的过来,只是我今天下午想去银行一趟,给家里汇点钱。”
麦穗想了想,自觉这几天的逃避现实过于久了,索性去花店换换心情。
第8章 赐我樊笼
清晨起了大雾,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可见度极低,直至下午才隐隐有要消散的迹象。
麦穗用过午餐去到清远花汀,透过聚集水雾的透明玻璃,深绿的叶子散落满案,陈见夏和小苏正站在工作台前修剪插花。
犹豫片刻,麦穗调转脚尖,转身去往位于花店右侧的咖啡厅,点了几杯热拿铁,准备给忙碌的员工送些温暖。
等待出餐的空档,麦穗单手托着手机,强迫症的屏幕上是不会有红点长时间存留的,她的指尖反复滑动,并未点进任何一个软件。
鸦羽般的睫低垂,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之前,她只能守着自己的手机,时刻关注屏幕顶端弹出来的通知提醒,等待他一时兴起的关注。
风铃回荡,咖啡厅的门被人拉开,猎猎寒风吹入,捕梦网的羽毛在风中飘晃。
她如梦初醒,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拿好工作人员递来的咖啡袋,步履匆匆,走了出来。
随着店门关闭,咖啡焦香渐渐散去,麦穗后知后觉,对方才与自己擦肩的人感到莫名熟悉。
停住脚步,她回过头,去看那扇关闭的门,又觉得是自己这两日没有休息好而产生的错觉,将这件事抛至脑后。
—
走进花汀,陈见夏正将满桌绿枝收入透明垃圾袋,见她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麦穗递来的咖啡。
陈见夏说:“我两点才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在家里闷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出来透透气。”
“也好,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又马上除夕,出来转转也好。”陈见夏将咖啡袋分发给几位员工,端握着其中一杯,与麦穗一同坐在靠窗沙发上,精致脸庞被热气蒸腾氤氲。
“想问就问,别吞吞吐吐。”麦穗双手捧着纸杯,看穿她的欲言又止。
陈见夏犹豫着,选择了更为温和的问法:“学姐,你今年……是一个人过年吗?”
“应该…不是。”麦穗唇角扬起浅笑,又很快压了下去,她想起谢冯笙那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心口缭绕的微弱火苗熄灭了。
适逢年底,谢氏集团正进行着繁杂的年终汇总及年会等一系列安排,对谢冯笙来说,除夕仅仅能够代表新一年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团聚与陪伴。
麦穗眸光暗下来,为自己找补:“说不准,也可能自己一个人吧。”
陈见夏“啊”一声,说:“那个……不和你一起吗?”
“他很忙,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
麦穗面容平静,情绪稳定,但与她相知的人都能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陈见夏心中明了,知晓以后要尽量不在麦穗面前提起谢冯笙。
刷到那篇微博推送时,陈见夏惊愕得手机差点甩出去。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直到“麦穗”两个字在脑海里扭曲变形,让她难以分辨,这才勉强接受了麦穗闪婚的事实。
可是结婚对象是谢冯笙,那个占据长宁金融圈半壁江山的谢氏集团CEO?
艺术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那些小说与电视剧中嫁入豪门的生活并不好过。
陈见夏不由得替麦穗捏了一把汗。
“不用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陈见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复变换,麦穗温声细语解释,“放心吧,你看的小说里出现的情节我通通都没遇到,他人很好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于麦穗而言,谢冯笙是一切美好词汇的总和。
人前人后,她总是习惯替他辩驳,不想他被人误解。
陈见夏将理解的目光投向麦穗,点点头,默默掰开话题:“学姐,你前两天没来,隔壁咖啡店每天下午都会来一位身姿出众的冷面帅哥。”
“他去咖啡店,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一层玻璃窗,你怎么看清他长什么样的?”麦穗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沙发扶手上,慵懒提问。
“因为他每次买完咖啡,都会来买一支红玫瑰!”一旁,小苏听闻两人提及这个男人,将喝空的咖啡杯放下,凑过来八卦。
“已经来买玫瑰花了,那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吧?”麦穗合理推测。
“可是他每天傍晚,都把玫瑰花送给咖啡厅门前路过的第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小苏激动补充,脑袋微微侧过,一双手交叠,举在胸前,“不过这样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看看就好了。”
“喜欢就要行动。”麦穗听了她的描述,也觉得这人应该还是单身,“如果他今天还会再来,你就去问问呗,要个联系方式,就当是交朋友。”
“不不不。”小苏高频率摆手,头也跟着摇成拨浪鼓,“制服帅哥我不敢下手。”
“制服?”麦穗恍然大悟,难怪小苏会说只可远观,“那应当很有气质。”
小苏心直口快:“麦穗姐姐应该见怪不怪了吧,从官网发布的几张照片来看,谢先生就已经很有气质了。”
似是疲惫,麦穗将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下颌线清晰明显,直直望向头顶的白色浮雕墙。
不管有意无意,谢冯笙都以种种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里。她沉默许久,轻声附和:“的确很有气质。”
三人的闲聊并未持续太久。
午餐时间过后,花店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陈见夏忙碌了半小时,抬头看了眼钉在墙壁之上的石英钟:“学姐,我先走了,预约的时间快要到了。”
麦穗点头:“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
这话说得仿佛陈见夏才是花店老板。实则是因为麦穗对她百分百信任,自从去年年底请她过来,她便将自己已经梳理好的,包括进货商、批量销售渠道等在内的关系网全权交给陈见夏打理。
一年前麦穗做出这个决定,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她仍旧一意孤行,坚持“用人不疑”。
迄今为止,她们称得上相互成就。
陈见夏将身上的工作围裙解下,折叠整齐:“五点之后客人会很多,我尽量早点回来。”
麦穗道:“不用着急,从前我也能处理的得心应手,只是现在有你主持局面,就有些犯懒,你……”
她的话还未讲完,便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麦穗修剪花枝的动作停滞,歪头看过去,“怎么了?”
陈见夏朝她眨眼暗示,凑到麦穗耳边小声提醒:“制服帅哥。”
两人暗中交流的间隙,推门而入的男人已经走到柜台前。
麦穗直愣愣地盯着来人,一时间没注意到陈见夏的轻咳提醒。
“帅哥,想要预定什么花,送给什么人,我们都可以搭配出最合适的效果哦。”陈见夏十分专业,将一本画册递过去。
来人并未伸手去接,而且如同麦穗一般,直勾勾看向对方。
不知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又或者只有眼前这短暂几秒钟。
他们终于挣脱无形拉扯的细线,从回忆落到现实里。
“我要一束三色玫瑰,粉白黄搭配。”来人嘴角上扬,明媚如朝阳,弯下腰,隔着柜台慢慢靠近麦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麦穗罕见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刚刚都没认出来是你。”
“刚刚?”男人又问,“你是指我进门的瞬间吗?”
“在咖啡厅。”麦穗脱口而出,又很快反驳,“不,应该是初雪的前夜,你预定的那束花。”
知道两人认识,陈见夏无比震惊,却因着赶时间,只得在离开前抛出一句话:“原来那束花是你送的,真的很好看,太有品味了!”
“谢谢你的夸奖。”
送走陈见夏,麦穗将眼眸里闪烁八卦之魂的小苏叫至柜台,自己也将谭凡带到沙发前落座。
“你怎么想到来长宁了。”麦穗替他斟一盏茶,“我以为你会留在临安。”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生活总该有些新的挑战。”
麦穗无声赞同,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谭凡默默凝望着她,仗着对方低头,注意力集中在茶杯上,暂时无暇顾及到他,嘴巴掀动了几次,最后只再说了一句:“刚好有机会来长宁,我就把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