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抓着帕子,抖着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泪水。
口中还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在劝慰她,也像在劝慰自己。
有小孩子挣脱了父母的手,一跑一跳地凑过来,小手捧着她的脸,小粗指头戳在她脸上,戳出一个笑窝来。
小孩童还是纯真年纪,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森冷阴气,却没半点害怕。从衣服前面的小兜里摸了好久,摸出来两颗糖,数吧数吧,一颗放在小手心里,一个塞到姜晚手里。
“吃糖,姐姐吃糖,甜,高兴。”
小小的人儿话还说不清楚,含含糊糊的,软糯的声音,眨巴着大眼。
眼底是温婉泉水细流的纯善,天真,无忧,好奇,和关心。
姜晚摊开手心,是颗大白兔奶糖,很轻,又似有千担重。
抱着膝盖蹲在角落的一个白领,抹了眼泪站起来,从包里翻出一个饭团塞进她的怀里。
饭团已经冷了,包装也很简陋,一眼就知道是家庭工坊手作。
这或许是她今天的午餐。
“吃饱了才有力气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白领小姑娘咽下泪,哭过后声音嘶哑,却是打不倒的顽强自信。
安慰别人,也是在不断重复着安慰自己不安的内心。
姜晚下意识去对她的眼。
那双眼里是饱受生活的苦楚,有不甘,有委屈,有向往,有希望,有光。
耳边涌来的祈愿声似乎在这一刻不再嘈杂,姜晚能清楚分辨每一句在祈求什么,能感受到每一位祈愿者内心的力量。
或许世上还有很多很多无法想象的恶人,可也总有希望与温情在。
有警卫从八方逆行赶来维持秩序,照顾伤患,有自愿站出来帮忙的志愿者,有自发成小队照顾弱小的大家长……
姜晚仿佛看到了当年穿梭在灾祸之间,维持人间秩序的兄长、父亲,他们的背影高大魁梧,所及之处带去了安全感和希望的光。
幻觉不过两秒又消失不见了,高大的身影在空中涣散成点点光影,飘散在人间各处。
姜晚堵塞着烦闷的心被不知明的情愫凿开了一个口子。
她大口呼吸着,手掌摁着心口的位置,那颗心脏跳动着,强烈的,在回应四面八方涌来的诉求。
*
城隍爷东忙西忙的处理公务,消息在衣兜里震了又震,气得他破口大骂。
“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开会不知道关静音吗!”
底下的鬼差面面相觑后低下脑袋,不敢吱声。
他们哪敢遗忘啊,在这关口谁想惹上头不高兴不是找死吗。
“大人,您的……”白芋无常眼眯成弯桥,诡异又谄媚地搓手笑着。
城隍爷瞪了眼他,眼神警告他老实。
“大人,真是您的。”白芋努努嘴。
城隍爷这才从袖口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一瞧,还真是他的。
消息又震了震,震得他掌心酥麻,恍如大梦。
白芋见他呆了,凑上去瞧,眼睛一下圆亮起来,捂着嘴巴不敢置信。
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显示。
【姜晚:紧急部署最新规划表/】
【姜晚:城西怎么回事,又让鬼跑了,牢是bug吗,一天到晚修不好】
【姜晚:城南有病啊,让你们修复各处封印,没让你们封死】
【姜晚:城东又怎么回事,死了吗,那么多游魂冲上街,无常呢】
……
字是小黑块,可从眼睛里瞧进去,自动变换成了声音从耳朵里钻出来。
一声声低压的质问,不吼自威。
白芋抖着声音,难以抑制激动:“是殿下吗?殿下回来了?”
城隍爷扯着衣角擦去眼角的泪花,欣慰地点点脑袋。
“我就知道,阎罗殿下不会不管的,她是我心里最最最最温柔心善的女神。”
黑玉也笑着,却不敢太明目,将白芋从城隍老爷边上扯回来。
城隍爷高兴还没一会,眼睛从屏幕上挪开,扫了眼底下巴巴看着的一排鬼差,秒变黑脸,骂骂咧咧:“还不快去干活,等着姑姑把你们丢下诏狱伺候才舒服啊!”
一转身又咧着笑脸给鬼帝报告情况,在手机里点点滑滑给姜晚发了几份难搞的疑难杂症过去。
姜晚在城西城隍庙昼夜不分,连着加了三天的班,才勉强修正了半本命簿。
人的命簿太脆弱了,命轨纠缠相错,什么事都能影响几分……
姜晚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呷了口茶,茶水涩口,茶碎末子刮过喉咙,一并入了肚。
几天没进食的肚子落下一点凉水,不舒服几乎是立刻涌现的。
刀片绞线一样,捣鼓地她直不起腰。
城隍庙里光线晦暗,烛光摇摇晃晃间印出一个身影来。
那身型高挑,臂膀宽厚,一步步从光里像她走来,光影绰绰,晃得看不清脸,却感觉在笑。
月初 我累狗
走向新单元~
是我的幻觉,这章很短,也许是因为狐狸不在,有点不太习惯
狐狸啊!你快点回来追妻!!
起不动章节名字了,偷个懒用单元名代替
第100章 城隍错判
姜晚累晕的消息传到鬼帝耳朵里,城隍爷被拧着耳朵骂了好一通,当着白芋的面还被踹了两脚,要不是钟馗拦着,指不定得从殿里踢到外头丢面呢。
姜晚听白芋绘声绘色地转述着,屈指敲了敲桌面,友情提醒。
“你当心夜巡被踢进血池里。”
白芋扁扁嘴,白面皮皱巴起来,难为情地央求姜晚保密。
白芋翻过这个话题,又给姜晚分别报告了地府和九幽的详细情况。
“奈河桥修补的差不多了,结实程度嘛应该能比先前那座老古董厚实,暂时不会担心鬼挤上去把桥踩塌了。”
“鬼帝和几位大人这些日子都在找法子修补结界,特意叮嘱小的们要多照顾您,修补命簿也别忘了休息,您这才恢复身体,可千万不能过劳。”
“各地城隍都已经到岗,空缺职务也加紧委派了新人,只是阴司的无常有些调配不过来,白老爷愁得大骂呢,鬼门都能听到他们俩吵架。”
“城东地区的城隍也是这几月刚上岗的。”
……
黑玉在一旁收拾已处理的名录,补充着。
“九幽的结界口也加派人手巡视了,目前还没抓到有想出逃的。也是奇怪,他们被罚在荒芜受了这么老些罪,怎么不趁乱跑呢?”
白芋白他一眼,敲他的高帽:“当酆都大帝白干事的?他们又能跑去哪,外头那些人虚伪之至,不如在九幽蹉跎岁月,至少都是罪孽深重的,谁不比谁高贵。”
黑玉捻着薄名录的页脚,没说话。
“别的呢?”扇面敲打在桌面上,姜晚问。
黑玉的神被敲击声拉了回来,抿着唇思索着。
倒还真有别的事,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鬼们说最近有位仙官老待在九幽,问东问西的,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姜晚看了眼白芋,白芋连眼神都不敢对视上,慌忙低头躲到黑玉身后。
黑玉:……
这嘴没个把门确实不是个好事,下次得去狱池边借缝尸专用的线给他好好修补一番。
姜晚勾了勾指头示意白芋近身。
白芋身子一抖,咬着牙往前挪步子,喜丧脸上要哭又笑的,好不滑稽,他还不忘最后为自己辩驳。
“白老爷倒是把这事报给鬼帝了,就是没下文,小的好奇,所以八卦一下……”
姜晚活动着筋骨,摩拳擦掌,吓得黑玉慌忙挡在白芋身前。
“殿下,现在人手不够,就让白芋他多干点活,将功赎罪。”
姜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紧张什么。”
黑玉咽下口水,干笑两声,手在底下扯着白芋的衣角。
白芋抬眼就瞧见阎罗殿下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哆嗦跪下,两眼一闭等着姜晚处置。
“殿下看着小的最近勤苦的份上,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最后姜晚只用沾着朱砂丹红的毛笔在白芋的白色无常外袍上画了只猪头面。
嘴里嘀咕了声,了无趣味。
末了,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忙活。
白芋还没听清殿下说了什么,就已经被黑玉连拖带拽拉出了城隍庙,跨出大门时他还觉得魂在飘呢,摸着自己的心口,仰天长望。
黑玉忍不住敲他脑袋。
“别捂了,你个无常,哪有心跳。”
白芋嗷呜一声,扯着黑玉的胳膊,嘴巴像是误触了喷泉开关,一顿输出。
“殿下怎么了,殿下居然没有说要把我丢进血池里,也没说要把我扔到下狱改造!”
“殿下不对劲!殿下会不会被打击傻了吧……”
“殿下画的猪头好可爱,我要拍照放到朋友圈里,给大家伙都羡慕羡慕。”
“呜呜呜,这根本不是惩罚,这简直就是爱的奖励。殿下能不能在我的左边也画一只,给他们配个成对!”
黑玉拧着眉头,脑袋往庙里瞅,确定了阎罗殿下听不见后又拉着白芋往外走了好一段路。
“你不要命了,殿下刚被那群人取消了成绩,你这会还提,不是往枪口上撞。这次是殿下忙没空收拾你,下次可不定罚你怎么样。”
白芋正编辑着朋友圈呢,嘴里随意敷衍着。
“知道知道。”
这不是怕你被骂嘛。
姜晚耳根子还没清静多久,城隍庙就又来了人。
莫尧抱着又脏又旧的安全帽,赶着步子进来,大口喘着气。
“姐姐,姐姐救命啊。”
姜晚翻过一页命簿,抬起头看他。
莫尧高是高,小身板精瘦,像根竹竿杵在那,脸颊涨红,满头大汗,肩膀处两道青灰痕迹尤为明显。
被鬼魂缠上了。
姜晚合了命簿,捡了把扇子示意他近前来。
“怎么回事,不是给城东增派人手了,怎么还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莫尧摆摆手,在包里翻出一瓶水,吨吨灌了半瓶,缓和了些干哑的嗓子。
“是,是一个女鬼,她一直跟着我。说要我救鬼,我问她她也不答,一直跟着我。”
“我师父和张师父都没法子,就就让我赶紧来找姐姐了。”
“女鬼?”
“一身白衣服,头发长长的,到肩膀,脸不太好看,青一块灰一块的,胳膊腿也不太正常,像断了拼接的……”
莫尧抓着后脑勺努力回忆着。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就刚才,城隍庙外面。”莫尧指着外头,城隍庙外空空如也。“唉,奇怪了,她跟了我一路,怎么到城隍庙就不见了?”
扇子啪得张开,姜晚的指头在扇面上划拉而过,感知大开。
莫尧的衣角上亮起一片姜黄色的粉末状光点。
莫尧疑惑:唉?
姜晚了然,是那天烧黄纸,灰烬落下的。黄纸拓下的是女鬼的诉求,亦是执念,女鬼执念未了才会一直跟着他。
她那日烧了黄纸本想替莫尧消了羁绊,没想到还是疏漏了。
“城东那案子结了?”
“哪个案子?”
“父母告鬼害人自杀那起。”
“结了结了,城东堆了老多案子,可忙坏老爷们了。”
“怎么结的?”
“啊?这得查查。”莫尧翻出手机,快速编辑。
姜晚点头:“回趟观里,把衣服换了,掺些观里的香灰烧了,在屋外头烧,门关实了,别叫灰烬又飘去别的地了。”
莫尧张着嘴巴发出疑问:“啊?”
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嗯,是有些脏有些旧了,还沾了许多不知道哪蹭来的气味。但也不至于烧了吧,洗洗还能穿的。
不过姐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好,我这就去。”
“那个姐姐,仙狐大人呢?”
莫尧回忆着,自鬼市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两天城隍下发的任务格外多,他还想问仙狐大人借些法器来着,一直也找不着人。
姜晚垂了眼帘,眸子幽深,声音陡然降温:“走了。”
“走了?走去哪了?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莫尧睁大眼睛追问。
这个节骨眼上,仙狐大人会去哪?
是收到了什么大任务吗,像城隍老爷布置给师父和张师父那样?
“唉,不能透露吗……”
姜晚压下心里的烦躁,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走。
“哪来那么多话,你该走了,城里的事都忙完了?”
莫尧前倾的身子立直,扯着笑和姜晚道别:“那姐姐我先走咯,记得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咯,有事给我发消息,没事也能发哦。”
姜晚揉了揉耳屏,松开手时城隍庙已经随着莫尧的离开一点点安静下来,陷入了沉寂。
城隍庙的塑像渡了金身,香火幽幽然往上飘,供桌上左右摆了些果蔬干货。
下午三点多,太阳半山高照着,空气里有些发闷。
侧殿里不进光,十步一盏烛台,堆着待处理文书的案桌上也只点了小小一支蜡烛。烛光晃悠着,拖长了姜晚的身影,黄光下的影子格外黑,孤独感又重新将她裹挟其中。
光源发着热,却越发觉得有一双手从黑影里伸出来,将她拖入无边地狱,拖入深渊冰潭里,要将她溺死其中。
姜晚有些喘不来气,手中的扇面扇得飞快,带起了风,吹不走半点烦躁。
可从前也是这样的偏殿,也没有城隍爷的打扰,白芋的啰嗦,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来着。
充实。
每一日都很充实,看着分数积攒起来,跳动的数字使她分外有干劲。
好像也不只是这样。
那些时日,有人添茶倒水,给她按揉肩膀,监督她休息放松……
这些事原是池子时在做,现在是庙里的小鬼童,可总是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门口扒着只小鬼童,怀里抱着茶壶探头探脑的,不敢往里头进。
姜晚点了头,它才快步进来,给空了杯子里填满水。
有什么不一样呢。
姜晚盯着小鬼童思考了半天,没思考出名堂,倒是把小鬼童盯得浑身僵硬,倒了茶水飞也似逃出去。
池子时在的时候也只是挪个窝在殿里打盹,偶尔变回人身坐在她边上安静看书,又或是凑过来瞧两眼她的工作效率,再顺手帮忙磨墨……
都是些稀疏平常的小事,没什么特别。
他步子轻,在庙里走动不会发出一点声,和鬼童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