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因为活物?
从前庙里还有活物陪着她,所以不觉孤单?
嗯,定是如此。
姜晚划开屏幕找到莫尧,给他发了几个字,伸展了肩膀,又继续修补命簿。
莫尧动作很快,天暗下去前就带了只活蹦乱跳的小狗来,一只阿拉斯加犬,他路过一处废墟时顺路捎来的。
姜晚盯着那只满脸写着不聪明的狗头,扯了扯笑,默默把脑袋转走了。
阿拉斯加栓了绳,摇晃着尾巴凑过去蹭姜晚的小腿。毛茸茸的,蹭得姜晚浑身不自在。
怎么会有活物比鬼童还吓人,她不理解。
姜晚摆摆手,让莫尧快把这东西送走。
莫尧不解:“修狗多可爱,姐姐不喜欢修狗吗?”
也是,姐姐都有仙狐大人了,自然是看不上一般品种的动物。但这是阿拉斯加唉,谁能拒绝它向你吐着舌头摇尾巴啊。
他懂了,姐姐事忙,怕小狗闹腾,明儿就给姐姐带只小猫来。
……
姜晚隔空屈指敲他脑袋:“案子有消息了?”
“啊,对。白大哥的同事说那个鬼魂已经定罪,现在应该已经押送去下狱了。我把案宗传过去了。”
“姐姐,那个人不是说她是自杀的,和这个鬼没关系吗……”
第101章 城隍错判
卷宗简陋,案件讲述凑不满一页纸,字迹鬼画符一样潦草,连末尾的签字栏糊了也没想着重新起一稿。
姜晚上下扫了两眼,不由蹙眉。
这段时日外头是乱了些,事情堆积的也多,可地府已经尽力调配人手补上了。各司各部的领导都亲临一线坐镇,连酆都大帝都赶着去九幽稳住大局。
纵是如此,也没有一个浑水摸鱼,像城东这样糊弄工作的。
莫尧的电话滴滴哒哒的响,消息不停往外跳。
“城东需要帮忙,姐姐我得走了,有事记得给我发消息哦~”
说着,抄起老旧的头盔往脑袋上一扣,干净清爽的少年秒变灰头土脸的农工。
莫尧长腿一跨上了小电驴,一拧把手,机动车马达轰鸣,呜呜声震耳。
姜晚看着马上就能散架的小电驴有些无语。
半瞎子还真是会照顾小孩,美其名曰传承,实际上就是抠搜,舍不得换新的。
莫尧冲姜晚挥挥手,咧着嘴角笑。
“姐姐快回去吧,外面乱,注意安全啊。”
姜晚含笑点头,目送他飞驰下山的背影,有些无奈。
该注意安全的是他才对。
“一定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小电驴带起的粉尘将后面的话卷得飞起。
瞎操心。
小道士跟着半瞎子混的时间不短了,还是这么天真,一点心眼子也没有。
别人哄他说姜晚是扇子魂灵选中的壳,他眨巴着眼睛信了。说魂灵强大,不会伤人,是城隍请来帮忙的,他也信了。
小孩不是没见过邪灵恶鬼,也不知道心是怎么长的,眼神还是那样纯粹干净。明明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连只小鬼都能吓得他花容失色,现在都能维持大局了。
他和柳如云真的不一样。
兄长倘若能亲眼见到他选中的小孩,一定也很欣慰吧。
姜晚揉搓着扇子的坠饰,透明晶珠圆润通透,不含半点杂质,泛着一圈圈淡蓝的光。
鼻尖有些酸涩。
小道士很有天赋,也很像你,你的神力没庇护错人。
*
连区以东都划入城东城隍庙的辖区范围。
城西是地名,城东也是。从城西到城东动车最快要一个多小时,铁路线被滑坡阻断,绕行驱车也要三个多钟。
姜晚中断了命簿的修补工作来帮忙时,莫尧才刚赶到没多久,一头扎进废墟堆里,她则被推进了临时搭建的安全区。
城东靠海,山高,又是盆地。山地一晃,海水就漫过岸堤,淹没了沿岸的村落。高山松动,落石从断崖滚下来,砸伤了一片。
幸存的人们抱头缩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安全区里恸哭,老的少的揽着拥着凑在一起,身体颤抖着,眼里都是灾后未定的惊慌。
生命多脆弱啊,前一秒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好友家人,后一刻就被埋在碎石土块里,没了声息。
他们捶胸顿足,哀求着,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有一位救主出现,将他们救离灾祸中。
祈愿声声,落入姜晚的耳里,无比沉重地压在心口,激得体内的内力四处流窜。
“卓大师,卓大师来了!”
那些人里有人面露喜色,伸长胳膊指着前面,大声惊呼,宛若看到了光,看到了希望。
也有人环抱自己,缩进角落里。
姜晚顺着那些人围拥上去的方向看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立在简陋搭建的安全区门口,光从背后打在他的肩上,渡了圈金边,男人扬着嘴角,压低了墨镜对那些人笑。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带着光环的救赎主。
“卓大师,求您,再显一次神通,救救大家吧。”
“是啊卓大师,救救孩子们吧。”
“我先,我先,卓大师我我妹妹被埋在幼儿园底下,求您救救她吧,我家有钱,您要多少都有。”
“我家也有,卓大师先救我们家孩子。”
……
家长的声音嘈杂着推搡着像在菜市场。
姜晚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离安置点不远处的塌房区,原来是一栋两层高的幼儿园,如今已是土块废墟。
鬼眼横扫而过,只有几个小孩还存有口气,在石板之间艰难呼吸着。
姜晚咬紧牙关,手里的扇子被捏折断了,发出脆响。
洲岷每一次撞击结界都会叠加一层祸乱之力,三天五回,这些脆弱的生命哪能抵挡的住。
“卓大师,求您,求您救救孩子们吧。”
有家长噗通跪下,给西装男磕头。
西装男也不伸手扶,俯视着争先恐后簇拥上来给他磕头的人,高傲地抬起下巴,鼻孔出气,勾着嘴角小声嗤笑,得意洋洋。
很快,他就敛了得意,装模作样地安抚他们。
“大家不要急,一个一个说。”
西装男向身后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意会,从口袋里掏了本子和笔将闹哄哄的家长拉到一边去。
“各位不要慌乱。大家应该听说过我,我叫卓天。地震突发,震情形势尚未稳定,各部门正在组织力量开展相关工作了,请大家保持冷静。”
“关于受灾的民众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救治的。”
卓天的话像是一剂定心剂,方才闹哄的人群都点着脑袋安静下来。
卓天和后面的工作人员互换了神情,摆出一张桌椅,登记的队伍一下就排成长队。
“小姑娘,快,到边上来,别站在那儿。”一个阿姆颤颤巍巍地伸手招她。
姜晚不解地退到她身边。
她还没问阿姆是有什么事,门口又发出不小的动静,几个大哥好言好语地劝说着什么。
姜晚抬眼去看,卓天正拎着一个小男生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警告。
小男生的手背着,身后护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揪着男生的衣角,头埋在男生的背脊里,缩着身子发抖。
“小孩子不懂事,卓大师别放在心上。”
“卓大师要不再瞧瞧?”
……
“卓大师,我我家里有祖传的玉佩,求大师先救救我家孩子。”
有人试图转移走卓天的注意力,可他今天似乎对钱财不感兴趣,暗骂一声什么,目光环视安全区。
他目之所及处总有人把身边的小孩往背后、怀里藏。
姜晚身边的阿姆也不例外。
姜晚盯着他额间的青焰观察了半晌,火光窸窣,看似燃得旺盛,实则烛芯短小,虚而不实。灰黑的浊气裹着焰火,上上下下跌宕起伏,毫无规律,填不满的野心虚荣助长了浊气的力量,火舌舔舐着烛芯,愈来愈烈。
卓天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到她身上,遴选猎物一样打量着。
她和周围灰头土脸、死里逃生的人都不一样,一身浅色的连衣裙,线条流畅,凹凸有致。美艳却不张扬,像是散落在沙地里的珍珠,只一眼就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她就站在那里,视线往前放,看着外面焦灼的救援现场,眉头微蹙着,眼神淡然,悲悯。
叫人想将她拉下神坛,狠狠蹂躏。
这样的女人玩弄起来一定很有劲。
卓天来了兴致,绕过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的家长,走到姜晚身前,以有利的身高优势挡住了姜晚的视线。
高傲地俯视着姜晚,满是玩味地开口:“小姑娘,你没事吧。”
卓天勾着嘴角等着,等着照常剧情的发生。
惯常剧情是小姑娘止不住泪水,哗哗地流,抽泣着仰头带着崇拜和求助的目光看着他,央求他帮忙,说出那句令人身心愉悦的经典台词。
他喜欢等待这个过程,且无比享受对方湿漉漉的眼神,和全世界唯他为尊的快感。
姜晚和那些女人不同,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在他近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退了一大步远,甚至他都没看到她抬脚退后的动作。
他不着急,有很多小姑娘最开始都不好意思袒露自己。
“别怕,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会帮你。”卓天放柔和了声音,继续往前靠。
“是有谁被埋在哪儿了吗,还是家里有谁没了,我都能帮你。”
卓天迈了大步,却还是离姜晚一大步远。他皱了眉头,紧盯着姜晚的脚面,又往前迈了一大步,他们之间的差距依旧未变。
像是陷入了一个幻境,姜晚站在原地不动,而他如何往前都近不了身。
卓天低声咒骂一句,手背青筋暴起,又往前一大步。
“怎么不说话,装什么清高,不知道我是谁吗?”
阿姆着急死了,挡在姜晚前头,将人拦住。
卓天眸光一敛,伸长了手将阿姆推到边上。
他火气上头,手劲很大,阿姆踉跄几步差点跌倒下去。
姜晚手腕一转,一股无形的力稳稳拖住了阿姆的肩头,将人带离到人群里。
“帮我?如何帮?”在卓天大怒前,姜晚开了口。
卓天得意地笑起来。
看吧,女人都一个样,故作矜持。
他整个人俯身向前靠过去,在姜晚耳边低语:“跟我走,我慢慢告诉你。”
尾音被拉得很长,扯出丝丝缕缕的暧昧来。
恶臭的热气喷在身侧,姜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些想吐。
该死的,习惯了某只狐狸身前身后贴身保护了,都快忘了世上还有这样恶心的人。
边上的家长见事态不对,眼色一对,凑过去,胡乱抹了眼泪,再次将卓天围住,声泪俱下地哀求他先救自己的孩子。
“大师,求您先救我家孩子吧……”
卓天不耐烦地偏头恶狠狠瞪他们,抬脚就要将边上的家长踹倒。
脚还没挨上人,安全区的工作人员赶忙上来拦住他,神色慌张地拉着他到边上说悄悄话。
“城隍爷到处找您呢。”
姜晚的眸子收缩,眼底落下阴影。
城东城隍爷?
最后还是没逃过,阿宝阳了
第102章 城隍错判
有一个小脑袋擦着姜晚的裙边跑过去,扑倒在卓天脚边,咚得跪下,小手扯着他的裤脚,泪珠啪嗒啪嗒直掉。
“哥哥,救,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小孩仰头哭着,呛咳着,打着哭嗝。
卓天的好心情被坏本来就心烦,嫌恶地抬脚将小孩踹倒,又扫过姜晚不为所动的神情,大骂一声,扭头就走。
几个家长还想追着他的身影求他,被他眼神警告在原地。
工作人员深深看了眼地上的小孩和杵着的姜晚,哀叹一口气,追着卓天的背影出去了。
那个工作人员撒了谎,动了哀怜的恻隐之心,姜晚读到了。
小女孩头发凌乱,胡乱抹了泪,要去追,左脚绊了右脚又重重摔在地上。
卓天走了,临时搭建的安全区里又陷入了窒息的安静,大家口中不言一语,心里祈求声却一声盖过一声。
小女孩蜷缩在地上,抱紧自己的身体,嘴里叨念着,泪珠一颗颗滑落,和泥土混在一起。
刚刚护着姜晚的阿姆小步子挪到小孩身边,有些发颤地手慢慢放在孩子的脑袋上,轻轻揉着。
姜晚站在她身后才发现,阿姆的腿有些不利索,左腿小骨有些瘸,伤很多年了。
她低眉看着丝毫不认识的一老一少相互依偎着,对人心,对人性的认知又迷茫了几分。
小老太太一再想要保护一个陌生人,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又不是池子时,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甚至在被重重推到一边后小老太太还想挡在自己身前。
为了护住自己,不惜得罪一个众人拥护的“大人物”。明明她的孩子也在灾祸里遇难,生死未卜……
那池子时呢,他从前挡在自己身前是为了什么,怕她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动手吗?
人心的情绪太难以理解,思绪绕在一起,缠成结,怎么也解不开。
姜晚蹲下身子,将用捏坏的扇子幻化的手帕递给小孩。
内心忖度着,最后还是看着阿姆的眼睛,开口轻声道了声谢谢。
那声谢谢很轻,轻到阿姆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的,落到她的耳中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停留了很久很久。
像带着暖意的寒风,吹进她的心间,叫她看见了干枯木头缝隙里长出了朵小花同样惊喜。
用这样的形容词有些奇怪,但好像没有再合适的了。
眼前的小姑娘皮肤不能说白皙,简直是失了血色的苍白,眉眼透着心事,眼睛时不时往安全区外头瞟,想是也有家人生死未卜。
小姑娘的手臂还没莲藕粗,手指头又细又长,勾着块干净手帕。一瞧就是被家里宠惯的,遇上今天这样的事打击一定不小,都懵了神。
阿姆从衣兜里摸索了半天,递给她一个缝的四方平整的平安符。
红黄布料缝制的,正面缝着祥云、招财,背面缝着平安,布袋里包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平安符。
姜晚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没接,被阿姆硬塞进手里,带着余温,烫着手心。
“求平安的,很灵。我老了用不上,你就收着吧。”
姜晚下意识盯着她的额间看,青焰平稳,有福相,还能活很久。倒是她怀里搂着的小孩青焰扑簌地左右闪着,不太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