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看着小孩湿漉漉的眼睛,终究是于心不忍,打了个响指,护住了他摇晃不稳的青焰,保下了他的手和命。
反观施法的卓天,背后发散着的腥臭黑气越聚越庞大,黑气里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獠牙上低落挂着拉丝,舌头耷拉在卓天肩上,带得卓天额间的青焰一晃一晃,又矮了一截。
黑气势大而内虚,姜晚鬼眼扫过,只能瞧见里头黑黢黢一片,哭腔喊冤声从黑气里传来,嘈杂着挤入耳朵里。
姜晚心烦意乱,堵了耳朵就走。
有人为小孩欢呼雀跃着,吹捧着卓天的大能神迹,有更多的人拥过去,求着卓天医治。
卓天接过边上递来的干净毛巾,擦去额上的汗珠,又去瞧姜晚在的方向。
他可是刻意在她面前展示神迹的,谁看了能不动心啊。
可他却没瞧见人,围上来的人里没一个是她,她原先站着的位置也没有她的踪影。
“那个女人呢?”卓天抓着最开始领路过来的小伙的胳膊问。
小伙子呆愣了下,脑子里想起了那双眼睛,深邃如站在崖壁往深渊望,人一下就变得渺小无助起来,身体飘飘然,要随风刮走似的。
“老子问你话呢,人呢?”
小伙被拉扯着醒了神,气还没缓顺,忙答话:“她她看见接骨成功,就走了。”
“看完了?”
小伙点点脑袋,擒在手臂上的那双手松开了,他知道卓大师心情缓和了。
卓天用白毛巾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丢在地上。
她看到了,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他只需要耐心等着鱼上钩就行,鱼要是没有需求……
那就制造需求。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不怀好意。
吃了药昏昏欲睡,结果躺了一天没睡着……
到点吃药的时候发现,我居然漏药了,我的脑子大概能捐了,眼睛也是
第104章 城隍错判
姜晚没走出多远,脑子里还过着卓天救人的动作。
他覆手在人身上就将那人的伤痛带走了,而后有一小团灰白杂着黑气的小雾从伤员和其家属的额间抽丝剥茧一样,往外飘,汇入卓天手腕上红绳串起来的黑珠子里。
每有一缕雾气汇入珠子,黑珠子就会亮起黯淡的微不可查的灰色光点。
黑珠子和他身后的黑气呼应着,像一只填不饱的饕餮,吸纳着这城里所有的信仰,滋养自己的能力。
野心欲望昭昭。
姜晚停步往城隍庙的方向看,鬼眼远眺,那庙宇外观华丽,新翻修过,可内里飘出来的香火却一般。
依今日所见,这城里的人几乎都对城隍畏惧依赖,按理而言,香火该是破天而出的浓郁才是,怎么会连城西未鼎盛时的香火水平都不及呢……
长长的队伍里传来他们各自的祈求,祈求声一声盖过一声。
他们中间再次汇聚起一股无心的风,撞着姜晚的肩膀而过,吹向城东城隍庙的方向。
姜晚被撞击的后退半步,被莫尧稳稳扶住。
“姐姐,姐姐没事吧?”
姜晚捂着胸口,摆摆手:“没事。”
莫尧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魂灵耗神过度疲累了,赶忙把姜晚带到空旷点的地方。
城东受这波震动影响很大,地牢垮塌,鬼魂都冲上大街,四处游荡,阴气怨气冲天。
城东有难四方驰援。
来帮忙抓妖收魂的道士法师并不少,特别是知道R市的柳如云也来,报名前来的就更多了。这还没几日,除去极个别难搞的冤魂恶鬼,游魂都被渡化的大差不差了。
正是落日傍晚,巡街的道士法师都收了队回去休息。
有几个道士用灰色的长布裹着自家宝贝抱在怀里,凑到莫尧边上来。
“小道友可是柳如云的徒弟?”
莫尧点头,熟练地客套着喊人:“道长好。”
那些道士乐得眼睛弯成缝:“听说你师父前段时间收服了一只狐妖,给我们说说,是怎么收服的,用的什么法阵?”
“哈?”莫尧挠着后脑勺,有些无措地偏头求助姜晚。
莫尧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收服狐妖的事传出去就变成了师父一个人的功绩。关于张师父,也只在狐妖的收尾阶段里提到了一句,整个过程里连姜晚的半个字也没提到。
张师父让他不要在意这些事,专心修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他面上答应着,心底里对这事的好奇一点也没少。
或许是师父和张师父怕大家知道扇子魂灵的事会对姐姐有所不利,才对外头发布的消息做了隐瞒吧。
那几个道士拱着莫尧的胳膊,要他多说说柳如云的光辉事迹。
莫尧哪里知道什么光辉事迹,他对师父闭关以前的事迹知之甚少,和这些人一样都是听别人口口传颂的,出关以后的事迹嘛倒是有那么一两件。
莫尧坐在矮凳子上,捧着一次性纸杯,将知道的那些都一一道来。
如果他不做道士了,改行去写小说应该会有不错的成绩,那讲故事的水平去做个说书人也是顶赚钱的。
不过是制服一只戾气顶重的恶鬼,在他嘴里讲出来,像是拯救了太阳系,抑扬顿挫,有留白还有互动,唬得周围的道士拍手叫绝……
几个故事下来,大家都胆大起来,想要莫尧牵线搭桥,给他们引荐一番。
莫尧虽然好说话,可还是懂分辨时机的,卡在这混乱的档口,师父哪有时间聊闲天,毫不犹豫地就婉拒了。
大家也不尴尬,忙转移话题:“唉,莫小道士认不认识卓天?”
莫尧摇了摇头,又狐疑道:“刚见到过,他在城东很出名?”
那几个道士七嘴八舌地给莫尧讲卓天的事。
“听说他也是R市来的,还以为莫小道士会知道他以前的事呢。”
“好像也才刚来这儿没多久吧,早前还是住在城隍庙边上的破屋里,就这两月的功夫,城隍庙翻新了,他也一跃成了香饽饽,对外说自己是城隍爷的人,也不知道真假的。”
“你还别说,可能性大着呢。他在这片显了不少神迹,还能活死人呢。就是作风不好,我瞧见好几次他在骚扰小姑娘。”
说话的那人瞧了眼姜晚,放低声音:“可要小心着点,别让他撞见了。”
“R市来的……”莫尧咬着纸杯,回忆了好久,“没印象,他之前不是道士吧。”
“神秘着呢,咱这圈子里的也不是没人好奇过他之前的事,到处去打听,你猜怎么着?”
莫尧凑近了去,眨巴着眼睛,竖起好奇的耳朵:“怎么说?”
“什么都没查到。R市的人都说没见过这个人,莫道长在R市见的圈里人也不少,您都没印象,会不会是别人听错了,他不是R市来的。”
“纠结这些做什么,人家可有能力了,不管人家以前做什么的,现在啊都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人才来俩月,就让这片的道士都没活可干了。”
“没活可干?”莫尧呛了口水,重复琢磨着这话。侧头来问姜晚,“他那么厉害,为什么城里的游鬼还敢到处做乱,还要让我们来帮忙?”
几人都沉默了。
是哦,卓天要是有大家吹嘘的那么厉害,为什么城里还会变得那么乱,还需要派遣他们来帮忙……
姜晚勾了勾唇角,手里的扇面又送了两缕风。
半瞎子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小姑娘的母亲和甜品店附近的几处塌房里的受灾人员都已经救出来,安顿妥当了。
他还带了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那男人比半瞎子和柳如云都要高出半个头,却拘着背跟在半瞎子后头,脑袋低低的,黑发干枯如草,盖住了眼睛,干裂的唇没有血色。
“大人,都办妥了。”半瞎子近了些身回话,又扯了扯那男人的衣角,将人带到姜晚跟前。
那人窘迫地往前两步,紧挨着半瞎子,眼神小心翼翼地抬起来,还没对上姜晚的眼又飞快地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抓着脏兮兮的衣摆。
半瞎子又道:“刚在甜品店附近救的,脑子傻了,问什么都不知道,不肯跟别人走,我就带回来了。”
“而且啊,我摸他骨相极佳,天赋异禀,是一块好料。正好,跟着大人,也好保护您安全。”
保护她安全?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说谎草稿也背不明白。
周围几个道士围着柳如云去了边上,神采飞扬地问动问西,一点没观察到这边的动静。莫尧被差遣去领盒饭,还没回来。
半瞎子紧张地扣着指头,心虚又讨好般地扯着面皮,露出难看的笑。
姜晚轻晃着扇面,没应声。
半瞎子屏着呼吸,又要再问,后衣摆被那人抓着,用力往后扯了扯。
那人往前了些,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姐姐”。
姜晚漠然地盯着他,那密不透风的幻术在鬼眼下瓦解,露出了他最原本的面容——刀削般的冷峻面庞,长刘海下拉长的狐狸眼,暗沉的眸子里慌乱不安,薄唇紧抿着,脸部的肌肉因为紧张崩紧。
池子时手心沁出汗,秉着呼吸,再次施展魅术。
狐狸魅术还未靠近姜晚的身,就被扇面送出的风打散了。
姜晚眸子微眯,打量着他的心思。
故技重施?
目的呢?
怕她想不开,再闯天门吗,他个主考官也不用盯这么紧俏吧。
她在池子时的眸中看不到杂念,半点也没有,目光坚定且柔和地对上,烫得她别开脸。
“随便。”姜晚撇下两个字,靠回藤椅上,闭目休息不再看他们。
她虽然不懂池子时究竟想做什么,是仙界的眼线也好,棋子也好,出于他自己的其余种种原因也罢,她都不在意。
推拒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想接近你的人会锲而不舍,找各种缘由接近留下,不如从开始就如他所愿。
如果当初在城郊,她视若无睹,这位主考官估计也会想别的办法再接近她吧。
所幸,她是天命阎罗,七岁出入无刹地狱,十岁能降厉鬼恶兽,三界内还未有她的对手。往好了想,不就是身边多个人形监控,又不会掉块肉,往坏了想,也顶多是背刺一刀,谁死谁亡还难说。
姜晚才无所谓这些,她就想快点解决现下的乱象,把人间变回哥哥想看见的那样。
半瞎子可不知道他俩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多嘴问,仙狐大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事办完了,他拉上柳如云,脚底抹油似的急匆匆就撤离了是非之地,顺趟还带走了柳如云的迷弟们。
……
“名字。”
沉默了好久的空间里响起姜晚的声音。
池子时发愣地低头看她,她还是闭目养神的娴静姿势,扇着风,躺在藤椅上,面色平静如常。
那句问话就像是幻听,他期待了无数遍的幻觉。
“名字。”姜晚重复了一遍。
池子时盯着她的唇,一张一合,确定真是她在问话,喉结滚动。
“池野。”
声音如蚊,被吞噬在碎石翻动的背景音里。
姜晚微蹙了眉,不太满意:“嗯?”
池子时低垂着眼睑,盯着脏兮兮的鞋面,别扭地带过话题:“不是什么好名字,大人不用在意。”
那是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亲爹取的,他原来的名字,被他抹去的,大家熟知的战神的名号。
姜晚在心里默念了遍他的名字,随后嗤笑一声。
他倒是晓得做戏全套,滴水不漏,还取了个新名字来糊弄她。
也是,从前更甚,为了骗她信任还刻意伪造了见习助理的职务身份呢。
姜晚没拆穿他,任由他跟在身前身后,池子时干活也利索,没有其他小动作。
姜晚降鬼他贴符,姜晚救人他搭手,不用言语就默契十足。
白芋抱着名录站在废墟高处,苦丧脸不高兴地盯着池子时跟前跟后的身影。
“唉,殿下是什么意思,原谅他了?”
黑玉盯着青玉石盘上不停转动的指针,抬手就给他一个暴栗。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要殿下知道丢了罪魂,看你怎么交代。”
“哎呀,好弟弟会替我说话的,对吧?”白芋搓着手,往黑玉身上靠。
“什么罪魂?”
姜晚抱着胳膊站在阴凉处,扇子一别,轻松挑起他俩的衣领,鸡崽子一样拎到跟前。
白芋支吾着,眼睛滴溜溜打转。
池子时往前两步,不由分说从它怀里把东西拽了出来,呈给姜晚。
姜晚盯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堂堂战神,考编办的主考官,给她打下手竟如此熟稔主动,也不怕叫他手下瞧去笑话。
那些人最崇拜的战神大人,可是在给地府阎罗做着无常干的活呢。
姜晚就着池子时递上来的姿势,抚手而过,名录翻阅,都是月内刚尽了阳寿的,在城隍处初审过罪行,按规矩要拘往阴司受下一步审判的。
“城东那牢不是塌了吗,这片负责的无常刚把罪魂拘回来,要往阴司去,谁知道半路锁链断了,跑了几个罪魂……”
“那罪魂还一口一个喊冤,城隍爷听了怕出事,就就让我和黑玉来帮忙。”
咳得我六亲不认,仿佛回到了当年慢性咽炎的日子
后面的日子真要缘更了
第105章 城隍错判
罪魂逃跑这事可大可小。新魂是最容易含冤结郁变成恶鬼的,他们的执念很深,没有沉淀的理智,上脑的那股劲儿能要了生魂的命。
城隍担心出事是有预见性的,上一回就差点出了这样的事,失职的差役都各自领了罚,好几月没能沾地干活。
不过,这事出在城东,城西的心怎么宽泛到这儿来了。
“不是我的罪过,殿下可不能罚我。”姜晚还没说什么呢,白芋就先开口喃着,要自证清白,生怕被连累了。
“不是给城东划拨人手了,怎么还让你们来帮忙?”姜晚划开手机,再确认了眼范无咎给自己回复的最新的人手委派表。
城东那栏的人手已经是别区的一倍了。
白芋无常脸上笑得僵硬,眼睛弯成桥,挤在一起,揣着手装乖巧。
黑玉的心思浅,慌乱无措都写在脸上,见自己藏不住事,干脆就将自己往白芋身后藏。
姜晚呼出口气,扇子在手心不重不轻地拍打了下,一股森冷的阴气荡开,拍在无常面上,冻得能结出冰霜。
白芋膝盖骨一疼,哐得就跪下了,长手伸着去够黑玉,黑玉不明所以,怔愣着也跟着跪下。
黑玉戳着他的腰:怎么了?
白芋:……腿软了。
白芋还想着靠黑玉扶一把,谁知道他膝盖骨也这么软,翻了个白眼,撑着差点磕碎的膝盖骨爬起来,凑到姜晚身边,两手并拢,给阎罗殿下扇风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