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了,他们管成绩,管交友,管娱乐……她想,毕业就好了。
高考毕业,他们把她摁在桌前逼迫着她改志愿。
大学毕业,他们打着商量要她联姻,要她发挥最大的商业价值。
毕业证书下来的那一刻,她逃了。
本以为逃跑就好了,可他们报警把她抓回去,他们让黄仙洗了她的脑,要她嫁人,要她报答养育之恩,满口仁义道德,句句都在说着为她好。
可是爸爸妈妈,这到底是我的人生,还是你们的养成游戏?
王小小心里深处撕裂的挣扎与痛苦叫嚣着映射到了王父母身上,他们的魂魄感受着她当年的处境,那一句句从口发出的刀子回旋着扎进了自己的皮肉。
若非经历过同等重量的伤,人是不会感同身受的,不是吗?
比起活成玫瑰,牡丹,我更想活成茉莉,雏菊……或许成为蒲公英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希望所有人都自由,身体上的,思想上的,各个维度上的。
第122章 城隍错判
“你在埋什么?”
“过去。”王小小专注着手里的动作,脱口而出,又几乎是瞬间的,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警惕起来,后槽牙紧绷着,随时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情况。
好奇地夺走她的东西,不客气地翻看一通,然后大声嘲笑她,辱骂她。
又或者把她的脑袋也摁进土坑里,踩在她脑袋上用力碾压,发泄了情绪后大笑着离开。
王小小在脑子里预演了好几种事情走向,就连台词都能预测,她早就放弃挣扎了,只希望这次结束的早一些。
她没有继续填埋的动作,盯着那人围着坑转了一圈,跟着蹲下。她盯着那双手,心里数着倒计时。
三,二,一,问,你还有过去?
“哦。”
预想之外的答案。那个声音不冷不淡地回答了句“哦”。
哦?
哦?!
这算是什么回应,冷漠的,还是带着嘲讽意味?
王小小愣了很久,设想的情节没有发生,那人没有动手,也没有用令人厌恶的语气吐出讨厌的话。
相反,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边上,专注认真地像在参加一场葬礼,成为埋葬王小小丑陋不堪过往的见证者。
最后一捧土落下,那人动了,王小小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却也只看见她站起来用力地在土堆上狠狠跺了几脚。
阳光照下来,打在她们身上,有些暖洋洋的。她眯起眼睛看,这才发现这人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意味着,不是人。
“发什么呆呢,已经埋好啦,快起来吧。”
那人,不,那鬼兴高采烈地冲她晃着手,惨白无血色的手如藕,晃动起来有些卡顿,王小小却觉得一点也不吓人。
不是人怎么了,有些人比鬼还可怖百倍。
那人见她不动,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见地上只有一个影子,顿时局促不安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躲到树后头。
头一次,有人没有被鬼吓跑,反而上前两步和它说话。
还说,要和它交朋友。
“你好,我叫王小小,很高兴认识你。”
看啊,她原来也是可以这么轻快地说出这句话,而不会感觉到焦虑。
那鬼惊诧地抬头看她,无法聚焦的乌黑眼眸好似在闪星星,小心地在询问,真的吗。
王小小将手往前递,同样期待她的反应,那鬼在衣摆上使劲蹭了两下,虚握上。
是冰凉的触感,比摸了团空气更有实感一些。
这是王小小从窒息困局中逃跑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和鬼成为朋友,也就比王小小心里预想的这辈子没朋友好一些。
她小时候没有朋友,第一个愿意和她交朋友的是小区里一个人缘很好的小女孩。
她们在早晨认识,中午交好,到了晚上就被迫绝交。王父母认为那个女孩天天和男孩子厮混,长大了肯定不学好,于是,她的第一段友情在父母强硬的态度下结束。
而后,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他们总会有新的借口,不是学习就是家境。干脆地她不交朋友了,也不爱说话了,班里的同学也自动远离了她。
这样看来虽然是鬼,好在父母再也不能逼她绝交了。
而且在王小小看来,它比大多数人都要真诚友好,至少不用虚与委蛇,带着友好的假面具和不喜欢的人交涉。
逃跑在外的日子让她差点就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用再看心理医生,不用再大把大把地吃药,不用再忍受躯体化反应带来的身心折磨。
世界很小,小到随便哪个熟人都能撞见她,然后把她的行踪告到父母跟前,再接着她就被警察指给王父母看。
家里供奉了黄仙,是父母觉得她抑郁症状是因为鬼上了身,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请来的。她被绑了回去,又一次被黄仙施了法术。
这次王父母要她相亲嫁人,联姻的对象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海归博士,她假装乖顺的同意了,王父母也松口让她回去继续教书。
只是没想到,在父母担保下的好男人和她“恋爱”的一周不到,竟要把她送到上司床上,她不同意,那男人就动手打她,避开了脸下死手。
她心里早就凉了,这就是她父母口中的好男人,会赚钱会顾家,履历优秀拿得出手的好男人。
上司最后当然也没得逞,被王小小举着烟灰缸破了脑袋。
事情被揭露开的时候,媒体报道里却成了她出轨爬床,铺天盖地地骂声传来,几乎要淹没了她。
新闻被王父母砸钱压了水花,抹了她的名字,可骂声却并不停歇,躲在键盘背后的人哪知道事情真相,听风是雨,只管自己骂得爽快了。
她拖着颤抖不住地手,努力平缓着短促的呼吸,再次出现在心理诊室。她眼神空洞,眼泪早就流干了。
苏医生被这个消失了半年,声称马上就要康复的患者吓了一大跳。
虽然病情又恶化了,可多少还是能看到她留存着求生的信念,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名字竟是在新闻播报上,跳楼身亡,年仅二十四岁。
花还未开就已经湮灭了。
而现在,经历过被原生家庭沉重的“爱意”关怀过,被“友好”同学情谊关照过,被“和谐”同事情温暖过,被“好男人”照顾过的王父母的灵魂,跟着王小小的躯壳一同站在那夜的阳台边上。
夜晚很安静,没有星星,月光很皎洁,没有风,却感觉置身冰窖,手脚寒凉。
茫然空洞的大脑短暂的有了片刻清明,疲惫的身体喘着气,刚才身体内被无限压力扩张充斥的感觉渐渐被遗忘。
在过去的好多年里,大脑都是这样运作的,在下一波疼痛到来以前删除那些难受的记忆,假装一切都是第一次经历。如此这般反复,直到身体一点点垮塌,再也承受不住越来越频繁爆发的躯体反应。
寒凉的夜起了一点小风,楼上的小娃娃不知道被什么惊醒放声大哭,有推门声响起,紧接着是温柔的女声哄着唱摇篮曲。
呢喃的摇篮曲尾音拖得很长,调子很轻,让小娃娃心安地重新进入梦乡。
王小小扯了扯早就麻木的嘴角,带着平静地笑意爬上了护栏。
高楼在此刻并不显高,楼底的树木近在眼前一般,像是她伸脚便能够到地面。
她机械地回头看了眼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暖光并没有将小屋子的寒意驱散,屋子里的陈设很少,点缀的物件更少,只有一个相框格格不入地摆在电视机前头——屋子的正中间,全屋最醒目的地方。
下一次,投个好胎吧。
宁愿做个孤儿,也别生在这样的家庭。
但现在,让我睡一觉。
真好,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
随着□□落到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王父母的魂体也随之离开那具躯壳的束缚。
经历了女儿曾经经历的一切,随着女儿站在阳台的那刻心中的恐惧不过一瞬,了然的选择了接受死亡。
姜晚指头一碾,灰黑的粉层飘落到地面上,方才凝结的结界在此刻消散于无,流墨的大屏消失不见,那把扇子安静地躺在了姜晚侧旁的桌子上。
王小小轻颤着身子从噩梦中醒来,突然回涌的记忆像要把它的脑袋挤爆,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
白芋慌了神,忙拿白大褂的袖摆去堵:“哎哎哎,你是怨鬼,可不兴掉眼泪的。我告诉你,怨鬼掉泪不好上路的。”
“别哭别哭,姑奶奶求您了,憋着点,你这样我我工作不好展开啊。”
“都记起来了?”姜晚不咸不淡地问着,眼睛扫过还未恢复神识的王父母和黄仙,眸子闪过一丝厌恶又好素质地压下去。
王小小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跪到姜晚跟前。
“我是自杀的,它从来没害过我。它进不了居民楼,也出不了小区,平时我们只在楼下见面,它陪我散步陪我晒太阳……”
“出不了小区?”白芋拧了眉头。
姜晚知道它想问什么,“世上怨魂比你拿到手里的名录要多的多,这就是鬼差存在的意义。”
白芋惊诧:“也是怨魂?”
白芋想起了王小小落下去的最后一幕,入眼满是红色,血到处都是。
是血冲破了禁锢封印,让那鬼可以到处活动,只可惜,没自如多久就被城隍拘住了。
“大人一定要为它翻案,它是无辜的。”王小小跪地笔挺,眼里没有对浮世的恨,也没有愁郁不解的情绪。
如此境遇魂体竟没有一丝戾气,也是难得。
“放心吧,我们大人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至于某些人,我们大人也定会狠狠责罚的。”白芋站在边上勾起白无常渗人的招牌笑脸。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话唠且自来熟的发言代表人,白芋,丢进血池里,但想想若是因为这个再和鬼帝吵一架,也是大可不必,所以她摁着眉心决定再忍一忍。
那是人,还活生生的人。
她对人使用记忆之眼已经够破格了,还责罚呢,是害怕鬼帝没有立刻提溜起她的后勃颈带回去狠批一顿吗。
人是暂且动不了的,再说因果已结,命盘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好”下场,何须让她脏了手。
她可一向很恪守地府条令规定的,从不逾矩。
至于黄鼠狼,处理起来是有些棘手的。这细算起来要归妖族管,若是放回去,这些狡猾的东西怕私下包庇也就不了了事了吧。
姜晚招招手,白芋就近身来,姜晚低语了两句,白芋露出了阴恻恻的笑,揪着那还未清醒过来的黄鼠狼迈出了帐篷。
王小小眸子圆溜地左右转着,带着些惊恐,又有些慌乱。
“大人,这案子……”
“放心吧,城隍跑不了,他的狗腿也跑不了。”
王小小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响亮地三声。
姜晚没阻止,想想马上要来的那场训斥,这三下响头她还是担受得起的。
白芋喊来接班的无常腿脚也很利索,没等她催,规规矩矩地敲了敲并不存在的门,试探性地问了声,然后瑟缩着走进来给她行礼。
新上岗的白无常声音如蚊:“殿下,是带回地府吗?”
“嗯。”
姜晚在手机上敲字,余光扫了眼。
那鬼差刚将拘魂索扣在王小小手腕上,腿刚迈出去,背后又响起了没有温度的女声。
“白芋又从哪捡的你?”
白无常一个哆嗦,腿软着差点跪下去,头也不敢转回来,瓮声瓮气地答了句。
它也不知道阎罗殿下听没听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重新说一遍,后头的人终于出声了。
“去吧,要是她不想记着那些事,就带去孟婆那儿领碗汤。”
白无常咽了咽口水,闷声应着,它一点也不敢问为什么不需要先走流程。
白芋说了,在地府,阎罗大人就是规矩本身。
她即规矩,入职那天它们都要背诵并将这话刻进脑子里。
要收尾咯要收尾咯,状态终于恢复了一些,身体转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像是忽然间的,回魂了似的
每写一章,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触摸到终点线了,掰着指头数,好希望每天都是好状态,每天都能码字
第123章 城隍错判
王父母由半瞎子找来的朋友带着出去了,离开的时候两人还双眼无神,双腿虚软,全靠架着胳膊连拖带拉着走。
姜晚掩盖了一些施法细节上的记忆,掐去开头原因,只留下了他们身临其境体会女儿生平的过程。
在王父母看来,那像是场大梦,又像是切实发生过的,梦里的那些话不知道过去多久犹在耳畔,那些落在皮肉上的鞭打拳击疼得切实,特别是反复发作的病情,毫无征兆,也毫无规律……
在那些折磨里,他们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一个女儿的,他们女儿小时候也有过一些这样的病症,他们当时是怎么做来着。
邻居家大叔给他们指了道,说要请家仙来镇鬼,黄仙最好。
他们记得,那天下午他们真的请到了黄仙,那黄仙左瞧瞧右看看,把他们都支出去,再进屋时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白芋得了姜晚吩咐,领着黄仙丢进血池里,掐着钟把浑身没一块好皮的黄鼠狼捞出来,连着一份抄录的录像一块丢给了妖族长老,那录像早在妖界传阅开了,长老没法包庇,只得按律惩戒。
“嘿嘿,我说那黄鼠狼是跌倒了,那群老头也信,什么也没问。”白芋搓着手回来,正撞上要出门的姜晚。
都是千百年的妖精,哪能可能看不出来黄鼠狼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敢追责罢了。
本就是黄仙违背法条在前,害得好好的活人成了怨鬼,也算是触了地府的律法,阎罗施以惩戒,留了命交还妖界做最后的判决,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了。
是了,那黄仙年纪轻轻,刚刚化形,法力微薄,哪里懂什么驱化病魔,不过是下了幻术暂时安抚了罢。
它初到人间,自然想抱住一颗摇钱树攒香火过日,于是啊,它一面施法让这家人生病,一面又装慈善救人,后来它发现这家人喜欢金钱,它便钻研生财,甚至借了王小小的命数生财。
城隍高志找到它要合作后,它更是对王父母直言,是王小小的魂有怨气,影响了王家的势运,要他们将王小小的尸首放在外头三日,再快速下葬。
那三日里,他们抓了王小小的鬼朋友,还到处找寻王小小,要消了她的记忆。
白芋凑过来,试探性地询问:“城东乱象未了,地府抽不开身,城隍之位不可悬置太久,殿下是否已有主意?”
结案报告已经递交,城隍下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白芋才不关心城东如何,它只是想借这个事由打探一下殿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