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鬼群的效果比无常大军狂甩拘魂锁还要好,惹得道士们纷纷都停下来叫好。
“好厉害啊。”
“那是什么法术。”
“不愧是城隍爷,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那不是城隍爷,我单方面宣布,他,从今天起就是我的男神。”
那可是城隍,巴结一下,恭维几句不过分吧。
可一人制服万鬼的爽剧并没有按剧本顺利展开,随着姜晚眉头轻挑,那用来吸纳鬼的丹炉如她预判中的那样,膨胀炸裂开。
如今没了金身塑像,以实体出现的高志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摔出去,跌倒在地。
丹炉的碎片落到地上,被吸收进去的鬼并未被消化,反而随着它的破碎再一次席卷而来,涌出来的鬼比被吸收进去的多得多了。
而新涌出来的那些鬼周身附带的戾气如城隍爷身上的一模一样。
鼻尖灵敏的无常们一闻便知晓,神情错愕地盯着高志,又向阎罗投去询问的目光。
阎罗没有下达新指令,它们只得先清理重新涌回来的鬼群。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城隍爷都收服不了它们,我们还是趁早逃吧……”
高志撑着膝盖爬起来,试图用法术修补丹炉,可它体内的法力正快速地随着那些鬼群散出的速度流逝。
它开始慌了,用手捧起碎块,拼命拢到一块,无论它试什么法子都无法修补好丹炉。
“他要跑。”黑玉才从鬼群中杀出一条路回到姜晚身边,转头就瞧见高志用衣袖包着东西要溜。
黑玉要追,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鬼群包围了,那些鬼早已占领了整个广场,甚至往人群撤退的方向涌去。
高志也是往那里逃去的。
高志混在鬼群里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去,革职文书还未下达,它如今还是城隍,能够在城东的地界自由出入,就算结界也如法阻挡不了地方差役。
它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借着这波鬼潮,利用人的恐惧慌张游说民众收揽民心,等它法力回涨些就立刻溜走。等它到了地府,拜见了阎罗,就有翻身的转机了。
“殿下,那边的结界能撑得住吗?”
姜晚方才开启记忆之眼发散了许多阴气,结界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就算没有,这么多鬼冲过去扛不住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来时结界内的仙官都尽数赶去洲岷结界处帮忙了,若是真让群鬼涌进去,戾气冲撞下后果不堪设想。
高志也定会利用这个振臂一呼,万一百姓不如它意,亡命之徒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
姜晚烦得不行,回旋出去的扇子收回手里,顺势而出的扇花将周围涌来的鬼群震退三米远。
扇花带起的空气流不断上升,团聚成一朵黑色的云,云朵不断高升膨胀,云朵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在空中爆开,降下带着污浊之气的雨来。
黑色的雨水打到鬼群身上,满广场的鬼怪登时都被腐化为水。
雨水持续了很久,久到再也没有鬼怪出现。
等无常们回头请示时,姜晚早不再此处了,连黑玉都消失无踪。无常们再次面面相觑,陷入无措。
被莫名奇妙的召来,领了阎罗殿下的令行事,连解散令都没下就被抛在此处。
无常想走也不敢走,万一殿下只是临时走开,万一殿下还有事要吩咐……
尽管阴司还有很多活儿在等着,无常们也只能在原地踌躇着,谁也不敢做主自行解散。
白芋带着钟馗和城西城隍爷匆匆赶来,它们才终于迎来了解散。
“殿下呢?”钟馗看着一地斑驳痕迹,又看看天,心底不由慌张。
依白芋所说,阎罗殿下审讯时用了记忆之眼,那术法有强反噬,看现场情况殿下应该又动用高阶法术了。
钟馗心底直呼胡闹,她明明才答应过鬼帝不会再随意动用有损身体的法术,明明再等一会它们就能赶到……
人不该随便感慨,容易遭到反扑。
第125章 城隍错判
如姜晚预想的那样,高志在人群里现了身形,用他那所剩无几的法力假模假样地清理了几只欲图伤人的鬼,立马就换来了人们的磕头追捧。
那些人将它认作救命稻草,神佛一般的存在,苦苦哀求着,求它能心怀悲悯,让他们有条生路。
高志得意洋洋地享受着人们的追捧,闭上眼睛,用力感受着民心回流带来的法力加成,法力流通过全身,让它舒服地扬起嘴角。
不够,远远不够。
仅凭这些民心还不足以恢复它从前法力的三分之一。
高志睁开眼,戾气从它的眼眶直直里往外冒,它用疯长出来的指甲划开衣服,划破肚皮。它的肚子一下就变成了个空洞,它抓起周身的那些鬼物就往肚子里塞。
磕头的人们看不见,反而是那些被柳如云护在身后的人们看见了它可怖的模样,吓得捂住眼睛,互相依偎着寻找安全感。
早上发生的动荡,几乎所有的仙官都被紧急调配去了结界口帮忙,只留了几位仙医留在此处做后援,几人虽有法力傍身,也只能堪堪保全自己。
柳如云算是里头最镇静的了,快速利用地形做出了几个简陋的防护结界。但鬼群数量庞多,他这结界也支撑不了多久。
没了法器替它炼化提纯,高志从鬼物上吸收到的法力不稳定也不纯粹,鬼物身上炼化不掉的执念戾气在它的体内肆意乱窜,试图干扰它的意识。
但当下,它已经没有第二个好法子了。
他的身前是云涌雾集的鬼群,他的身后是进退无所手无寸铁的人类。
姜晚手中的折扇紧了紧,她倒是有两个选择,一是将高志就地论处,但这可能会让她的内力暴动,冲破封印,进而失控。
二是想办法生擒高志,被戾气滋养地几近癫狂的高志随时有可能暴起,甚至可能会选择与这满城百姓同归于尽。
这两者都不是好法子。
从前的姜晚才没有这么优柔寡断,她可以一边捏决护住百姓,一手提刀诛敌。可不知为何,在城东区域内她的内力时刻在叫嚣着,不加强体内的封印很难控制住。偏偏封印脆弱得很,一个不小心就会松动,这也导致了她每次动用法力都得收着些力。
她合理怀疑这是鬼帝私心报复,用这封印限制她乱来。
没法一剑送高志灰飞烟灭,姜晚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但愿钟馗能及时赶来。
手上的扇子抛出,准确无误地从高志空洞的肚子贯穿而过,落在地上,阴气扩散的力将它周身的鬼物都震退开。
断了供给源的高志低头盯着开始愈合的肚皮,它划开的那道口子凝结成了一条弯曲丑陋的黑线,还在往外冒着丝丝黑气。
塞进去的鬼物一时无法被消化,将它的肚皮顶得奇形怪状,企图爆破肚皮闯出来。
随着扇面落地,地表晃动起来,以她脚下的土地为中间向外扩开,破裂成无数小块。
鬼物掉落裂缝里消失不见。
远处的结界口时不时传来仙官痛苦的叫喊声,合着结界连续崩坏的声响起此彼伏。
是洲岷在试图冲破结界。
姜晚的脑子混沌起来,耳鸣眼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脏咚咚跳着,强烈得像撕裂皮肤冲出这副躯壳。
被戾气裹挟的高志半浮在空中丝毫不受影响,倒是跪伏着信仰它的百姓也差点掉进那些裂缝里,得益于及时赶到的莫尧等人,在他们掉入深渊前先一步将人撤到安全地带。
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高志拂袖就要溜,周身却被一圈圈墨渍缠绕住,不管怎么跑都会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有这墨渍拖尾,他纵是逃到鬼域海角也能轻易被找到。
“该死的。”
高志低咒一声,还是得先解决这个墨渍才好逃跑。
阴司缉捕令签开道,钟馗寻着高志的味就赶上了,那层层缠绕怎么也甩不掉的墨渍正是判官笔的功劳。
“城隍高志,尸位素餐,敷衍塞责,纵曲枉直,滥用职权,知法犯法,恶迹昭着,在位所行已上达阴司,特令本官前来缉拿。”
“高志,还不快快乞降。”
高志早得了消息知道钟馗要来拿他,若不是他贪念鬼物供给的滋补,此刻早已经逃出生天,叫钟馗再找不到他在何处。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炼化炉会在这个当口出了岔子,让那群鬼东西跑了出来,招来一群甩不掉的蚊子。
他上任这么久,在鬼帝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事都没被上头发现,偏最近自城西来了群道士后就不一样了。先是他赐予卓天的法术受影响,再是炼化炉出岔子,连他隐藏好的那些案子都被人挖出来了,到底是谁这般有本事……
高志阴郁的眸子扫过姜晚,那一击该是使了全力,现在站都站不稳。他眯着眼看向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道士,那些蝼蚁好似不怕死,鬼潮汹涌也仍然毫无畏惧地挡在人类前头。
那些人有什么好救的,他动动手指头,这些人都会死。
无常来的那么快,那么多,仔细想想或许和这些道士逃不了干系,前些日子也是他们在离间民心。
“是你们吧,竟然给他通风报信?”
“想做救世主吗?如你们所愿。”
高志强忍下未消化的鬼物带来的那些不适,唤出佩剑,狠狠劈向人群。
他倒要看看,这群蝼蚁是不是当真不怕死,他这一刀足以要了所有人的命,钟馗是先救人还是抓他。
高志志得意满地勾了唇角,等着钟馗将追踪他的法术松了。
那道剑光带着浊气,一下就击破了结界,明晃晃地冲人群去。
柳如云眸光坚毅,毫无退步地挡在人群最前头。
在他身边形成人墙的还有半瞎子和莫尧,好几个道士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身边。
“师父,我和你一起。”莫尧抓着桃木剑护在身前,严阵以待。
半瞎子一扇子撂倒周边扑上来的鬼,撤到柳如云边上打趣:“哟,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会被鬼吓得屁滚尿流的小道士吗?”
柳如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专心些破招。”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开点玩笑轻松一下嘛。”
半瞎子盯着马上就要贴脸的剑光,咽了咽口水。
半空袭来的那道光影凌厉,带着浓烈戾气,单凭他们这些个身形单薄的人类根本阻拦不了。
他们的死亡并不改变什么,可他依旧不后悔站在这里,站在柳如云旁边,站在人群前头。
蓦地,他就很想喊柳如云的名字。他有强烈预感,有些话再不说或许就没机会了。
“柳如云。”
柳如云抽不开神去看他,脑袋往他那边偏了些,贴过去听:“怎么了?”
半瞎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光影,笑了:“我欠你条命,今天,还给你。”
话音被剑光划破,温热的血液四溅。
柳如云被身边的人拽得一个趔趄,在人潮爆发的高声尖叫里向后跌去,被莫尧压倒在身下。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好像要死了。
他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
人们好像在惊叫哭泣,莫尧在呢喃。
他的眼前一片朦胧,他看见张半仙直直栽倒下去,他看见张半仙的嘴巴动了。
“师父……”
“还给你了。”
都说人死前会走马灯,他好像看见了。
他看见了他回忆里印象模糊的前半生,那个属于意气风发天才道士的柳如云的前半生。
那个少年在画面里笑得肆意洒脱,救人救世毫不犹豫。真的有一个人完美的那么不真切,好似生来就是主角,像命里写好的,神明派来救世的转生。
那个少年在危难关头救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百姓,在最后一刻撕裂了自己的神识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妖兽……
毫不犹豫地牺牲自我。
看呐,那个少年果然不是他。
但他愿意成为那个少年,赴他的后尘,义无反顾地,坚定不移地。
高志没预想到的第三种情况发生了,在他饶有兴致地坐庄下。
他看见了那个费劲全力用扇子打断他吸收鬼屋,早已身形不稳要倒不倒的女人在那道剑光落下那刻,再次甩出了她的那把扇子。
扇子挡下了绝大多数伤害,被光刃撕裂成两段掉进了土地裂缝里,消失不见。
那扇子掉落的瞬间,高志看见了扇面上的慢慢暗淡下去的图画竟是鬼差像。
竟然是她,让他落魄至此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他败给了一个女子,真是荒唐。
姜晚手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她惨白的胳膊滴落地面,裂开的地皮以肉眼不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我的姑奶奶哟,你可快别动了。”
钟馗跳脚着发出尖锐的爆鸣,手里的判笔在空中画出墨痕来。
一袭黑衣直直冲向姜晚的方向,判笔带着墨水往前一甩,一道屏蔽罩就将鬼物、高志、姜晚和活人分隔成两个空间。
钟馗将屏蔽罩塑起来就飞快赶到姜晚身边,看着血淋淋的半边胳膊头皮发麻。
钟馗慌乱的手在衣袍里上下摸着,翻找出鬼帝早就交给他的,用来压制姜晚封印的符纸。
看着姜晚的伤势缓和下来,钟馗则一改刚才的态度,开始训斥起她:“殿下分明胡闹,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体内带了封印,怎么还不管不顾地使用法术。”
“他们有白芋管,出不了大事,您赶着去接什么招。”
“万一……殿下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叫我们该怎么办,您叫鬼帝交代啊。”
……
钟馗严肃地批评着,偏姜晚还觉着不是什么大事般拍拍他的手背,扯出勉强的笑脸。
说真的,一点也不能安慰人心,那笑又苦涩又凄惨。
“钟叔。”小姑娘张张嘴,声音轻轻地喊。
钟馗满腹的怒火堵在喉咙口,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他们一手带大,宠着养大的孩子,哪里舍得真的训斥,发了狠心到头又化成了温声细语地商量。
“单单一个城隍,老子还收拾得了,你去一边看着。”
钟馗鼻腔哼出冷气,判笔甩出去,墨点子像是长了眼,不论高志如何移动,都紧紧跟在它的身后,化为一道道箭矢,狠狠扎入高志的肩头。
高志被巨大的推力带着往前扑去,身子还未倒地,前方光影快速逼近,让它结结实实又受了一记重击。
“嘿,钟馗老哥,我来助你。”城西城隍爷掀了掀长至眉前的杂乱刘海,两只眼睛巡视一圈情况,又在倒地的高志身上狠狠补了两脚。
“鬼帝眼皮子底下敢无视律法,拿鬼魂练法,胆子不小啊。”
钟馗见它来,皱了皱眉头:“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