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得她心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城东城隍犯了错,鬼帝拖着病体受三界训斥,可天界呢,他们只会互相推诿,没人肯为那个错误的决断负责。
“小仙……”仲奉仙君咬咬牙,双手将奏章高举过头顶,眼神坚毅,道:“战神从未赞成大阁所行。只是如今凶兽封印微弱,各地灾患不断,魔族屡次试探,欲图趁此开战……”
“说重点。”
“东海边境有妖兽复苏,若魔族借它之力入侵,三界又要重演千年前的悲剧。”
仲奉仙君怕她又要打断,语速加快了些。
“荔梧仙子也找过您吧,就是那个偷了真话照明灯的女仙,身后一直带着个小仙婢。她找战神也是为了这事。”
那女仙是又找了她两趟,还有次在某个帐篷里发现了打斗痕迹和大量狐狸血,大惊失色地来追问她是不是池子时出什么意外了。
姜晚翻页的手停住,掀起眼皮审视他。
不是假话。
“所以呢?”
不想打仗,就让人去讲和,有兽异动,就去降服,来她面前激情陈词有什么用?
“仙界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想让战神出兵。”仲奉仙君抬眼看她,心里打鼓,目光恳切,“小仙,想求殿下出面,劝战神前去东海,以诛杀妖兽为名,震退魔族。”
仲奉仙君咚地一声跪下,脑袋磕在地上的声音在大殿内里响起,一声叩着一声的回应。
姜晚耐心耗尽,将手里的簿子重重合上。随着她一声震怒,殿中被隐藏起来的签子通通现了形,堆积成小山高的签子塔晃了晃,险些塌方。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正在忙着分类整理的鬼童们都缩了脖子,圆溜的眼睛低溜着转了下,慌忙加快脚步逃离了这里。
“你也看到了,城隍失职,本殿还要处理这些烂摊子,没闲工夫管旁的事儿。”
仲奉仙君:“殿下难道忍心看战火连天,人间生灵涂炭吗?到时候三界混乱,民不聊生,四处饿殍……”
“那与本殿何干。”
本来干活就烦,鬼帝还把地府里批复不完的卷宗偷偷加塞进来,她窝了一肚子火还没地方撒呢。
“收起你们那套话术,你知道的,本殿不吃这套。要劝战神,天帝自己为何不去?大阁是没人了吗,要你来求本殿?他们不是一向最看不起地府吗。”
姜晚也不等他回话,咬着字阴阳怪气道:“本殿如今只是城隍庙的代理城隍,人微言轻,没那么大本事,仙君另请高明吧。”
“天帝和大阁都去过了,战神不肯见。”仲奉仙君见她态度强硬,也知道这是没戏了,依着阎罗的脾性,大可以直接将他丢出城隍庙,能听他解释这么多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仲奉仙君整个人颓靡下去,哑了嗓子,自顾自道:“他在无烬渊里差点入了魔,是小仙存了私心,瞒着他们来求的殿下。”
“若战神堕魔,那些人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诛杀在无烬渊。老大一生为了三界安定征战,不该如此下场。他未曾改过殿下成绩,也未曾设计过殿下,他对大阁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仲奉求请,是为三界,而非天帝,而非自己。”
仲奉仙君在冰冷的地面上又磕了三个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地上。他停顿了下动作,或许他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又觉得多余,姜晚未必会打开这东西,也未必想知道这东西。
殿中安静下来,仲奉仙君走了,鬼童又冒了脑袋忙碌着收拾成堆的红签黑签白签,鬼童们将签子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用箩筐装着搬到侧殿去。
锦盒落在殿中间,它们错身交汇都要逼开些,以免绊倒,可没有姜晚发声,它们谁也不敢擅自将东西挪开或丢掉。
姜晚第三次将签子从高台上丢下去,签子自由落体在光滑地瓷砖地上滑出好远,直到撞上锦盒方才停止。
姜晚一发火,殿里忙碌的鬼童立刻定身屏息,不敢再有动作,生怕惹火上身。
“捡回来。”
姜晚发了话,离得近的鬼童麻利地捡起签子,眼睛落到锦盒上又有些犹豫,脚步迟缓了半刻,等它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鬼童慌张地咽下口水,扭头去看姜晚的脸色,没有表情的少女目光冰冷地落在它身上,眉头一挑。它感觉下一刻看见的就应该是地狱火舌在招呼它,吓得它闭上了眼睛。
但被揪后脖颈的难受感觉并没有降临,耳边只有少女没有波动的声音:“都捡上来。”
鬼童欣喜地张开眼,捞了地上的锦盒,麻溜地将东西递到姜晚跟前,飞快退下了。
姜晚捏着眉心,提笔在签子上勾了几笔,丢回了框子里。
高志留下的烂摊子远比她想的还要多,它做的恶让三司合力审了一周多,报告洋洋洒洒几十页,鬼帝为这事自请雷罚,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好在钟馗已经把它所谓的那个保护伞抓到了,一个趁乱拿着鸡毛当令箭,自称为代理阎罗,妄图转正的鬼差。
钟馗托白芋带话说下头一切都好,她才不信这鬼话,它们惯会拿她当小孩哄骗。
姜晚站起身活动着快要散架的骨架,手指挥了挥,就有鬼童上前来将杂乱无章的桌面收拾干净。
鬼童抱着厚厚一叠批复好的卷宗退下去,高叠的卷宗遮了前面的路,小鬼童再小心避免,也还是出了岔子——卷宗带翻了桌角拿来充当镇纸的锦盒。
锦盒掉到地上摔裂开来,里头的东西骨碌碌地滚落到姜晚脚边。
东西被灰色的锦缎包裹着,经这么一滚,包装齐整的东西散乱开来。
姜晚摆摆手,放跪倒一片的鬼童下去,手腕上翻,躺在地上的东西就从灰色的锦缎中脱离出来,到了姜晚手中。
是一面手柄镜,镜面不知是什么材质磨就,竟照不出人像,手柄很短,整个镜子都很小,像女子便携的物件。
姜晚清嗤声,她方才竟然将这东西和池子时答应等笔试后送她的礼物划上等号,简直可笑,他估计都没将那话放在心上,只是哄她的玩笑话。
一想到这儿她就来气,手里的东西往桌案上一丢。
镜子的背面嵌着靓丽的珠子,此时不知是哪颗带了法术的珠子磕到了桌面被触发了,镜面亮起光来,半空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画面。
画面摇摇晃晃地,镜子的主人大约是匆忙走路时录下了像。
城东事务繁多,姜晚没兴趣在这时候窥探别人隐私,正欲伸手将镜子反扣,就听到影像里传来声音。
“战神殿下。”
“战神殿下且慢,阁主此时正在开会,无诏令不可擅闯。”
“滚开——”
铛铛~仲奉仙君返场
转场无烬渊进入倒计时,下一章见识武将舌战群儒,我想写很久了!!!
第129章 无烬渊
灵石磨就的镜面能短暂刻录画面,是天界仙官常随身携带的办公利器,类似于人间发明出来的监控。相比来说,手柄镜更便携,更小巧,更低调,不止能记录画面声音,还能将投放的画面等比放大,一应细节全无遗漏。
画面在城隍庙办公中厅不断放大,大阁的模样跃然眼前。
姜晚下意识抬头看向大阁高悬的匾额,那块上古紫檀木雕刻的匾额正完好无损的挂在那里。
匾额并不崭新,古老痕迹老看应该就是被她射穿的那块。
此事发生在她闯天门以前?
这就让她更好奇了,大阁里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池子时又和大阁有什么勾当,又为什么偏要阻拦她闯大阁讨说法。
朱漆金砂绘就了一座座楼阁交错坐落其中,回廊弯弯绕绕簇拥着正中的大殿。殿门口左右各立神兽石像,见到战神现出原形点头行礼,又幻化回石像守门。
池子时没有回应,用剑柄抵开大门继续往前,轻车熟路地快步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外有两个仙将守着,见战神出现满心疑惑,两人相对而视。
“阁主刚才传召了?”
“没,没有吧……”
两人挠挠头,眼珠子打转,有些心虚,谁都不敢百分百确定。
他们交谈的间隙,池子时已然近到门口,二人连忙低头问礼。
池子时却充耳不闻,手掌聚力,只一掌就将被阵法护住的大门轰开。
两个仙将登时脸色惨白,急忙去截拦,两个小将哪敌身经百战的战神,还未近身就被察觉了,一记剑风甩出,落在两人脚前两步远,剑气将地上铺就的厚琉璃石砖劈成碎纹,留下深褐色的灼烧痕迹。
两个小将手中握着长矛进退两难,他们不想送命,也不想被扣上怯弱逃兵的帽子。
“还不快去搬救兵。”画面里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那人压低了嗓音,手掌背在身后挥了挥,暗示他们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给他们出了个完美免罪的借口。
两个小将愣愣地逃开,一路将战神闯大阁的消息传出去。
可哪里有人回应,大阁外头上下走道都是被定身的巡逻将士,不用问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池子时给门的那一下重击打断了会议室里的头脑风暴,原本还嘈杂着低声探讨的圆桌一下安静,几十双眼睛齐齐转向门口。
池子时将长剑杵在身前,剑身扎入琉璃石砖下,裂纹一路延伸到圆桌。
众仙内心慌乱了一瞬,都是修炼几万年的老东西了,心理素质自然是比常人强些,很快又强装镇定下来。
这时候断不能怯了场子,一定要拿出十足的底气来震慑对方,若是慌了乱了,就落了下风。
“战神无召前来,打断会议,是何用意?”圆桌主位的那老头比其他人都要镇定,从一开始就没慌乱过,盯着池子时,脸上云淡风轻,眼里却盛满怒意。
“阁主也出关了?”池子时眸色褐红,毫不避讳地与那个俯视他的老头对上眼。
那个面皮保养的和他师父一样精致的阁主,也同样是苏达丘陵一役的提议人,是他提出隐瞒对方投降求和的消息,下令让全军往勒亚山谷挺进,也是他不愿意背负好战的骂名,提出让燕桦阿姊下嫁和亲。
那么,要路以借师父的名义引开他,利用他消失的空档设计阎罗去川阳山对付蛊雕,这些倒真像他能使得出来的手段。
“所以,这场局是你设计的?”
他心底早有几分掂量,能请师父出关的没几人。
阁主笑着,抬手挥了挥,方才被池子时怼裂的琉璃石又恢复了原貌。
“子时说的什么,老夫没听明白。那蛊雕桀骜顽劣,竟从天牢闯了出去,你可将它收服了?”
池子时冷笑:“您不妨先将主屏收起来再说这话。”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阁主身后,那个大屏还在无声回放姜晚召唤法扇掐死蛊雕的画面,左下角缩小的透明聊天框里还有各方技术人员的回报信息。
他们也没想到刚才还花屏的画面抢修的这么快。
阁主的脸色变了一瞬,狠厉地晲了边上的仙官一眼,再回头时又换上了仙风道骨的温润模样。
“你也瞧见了,阎罗法力无边,能徒手掐死蛊雕,可为大用。”
“你差点害了她的命!!”池子时低吼出声。
“你知道她身上为什么带着封印吗,你知道揭掉封印会发生什么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阁主眯了眼睛,他确实不知道,也没必要什么都知道。
阎罗身上的封印大约是鬼帝下的,又或者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她的父亲,那有什么好猜的。至于为什么给她下了封印,他更不好奇了,他只要知道封印下的神力能为他们所用,有望对付洲岷,这就够了。
世上琐事何其繁多,若是条条件件都要清晰明目,那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时间。
“没看见吗,她伤口崩裂后无法愈合,流血不止,她只有个凡人躯壳,没有仙骨,你们设计她强行破封,那是在要她的命。”
“她会死的!!”
崩裂的伤口,断了线的流血,他们倒真没注意到。他们的眼里只看见了掐着蛊雕的那只手汇聚了无法估计伤害数值的法力,他们只看到了对付洲岷的希望。
他们的眼里满是利己的贪婪。
“那又怎样,为三界百姓亡,是为英勇,是为壮举。”
座上的仙官纷纷发言,一句搭着一句,声音从小到大,到涨满了气势,拿着“正义”的旗子对他嗷叫着。
那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辩驳像极了他追问和亲旨意的那日,他们也是用高风亮节的字眼将自己无耻的行为洗白,将燕桦阿姊架到道德的制高点上。
他们夸耀着她的英勇献身,转头却在她的棺椁前责怪她无能,不能为仙界争取长远利益。
池子时早不是当年那个人世不通的少年了,他现在能辫清真相,知道真心假心,知道虚伪是什么模样。
他将长剑从地上拔起,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不得不提高警惕:“苏达丘陵那会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牺牲燕桦阿姊,现在轮到姜晚了是吗?这天底下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吗,你、我、几位元帅将军不能联手诛杀吗?”
“为三界百姓亡,是为英勇,是为壮举,如此殊荣我等理该身先士卒,为仙界表率。”
剑锋指过那些老头,让他们慌了神,他们知晓战神早有入魔倾向,随时可能暴起。
“神谕如此所示,那就是她的使命!”
“天命阎罗,理当为苍生献身。”
?
这是什么歪理?
“座上诸位,哪一位不是能力不凡之辈,长老,仙尊,自封高位时不挺得意的吗,怎么如今要你们为三界奉献性命又都自谦起来,互相推让,毫无担当。”
“我等……我等要坐镇,稳固大局。”
池子时持剑逼近:“稳固大局还是搅乱大局?”
“她才多大年纪,为何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美其名曰她的使命,摘下你们虚伪的面具吧。凶兽因何而来,又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势,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凶兽如何而来……
阁主的呼吸都乱了,那是仙山围剿的纰漏,但除了弘和仙尊外再没人知道仙山一事。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三界里不会再有人知道此事,也不会有人将这过错记到他们身上。
没等众人寻到话头反驳,池子时的话又如密集的箭矢般朝他们袭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沉默寡言,只会听从军令的武将,在口舌相争的谈判场上也有如斯恐怖地杀伤力。就如一头杀红了眼的恶兽,发红的眸子紧锁着他们,将他们逼到逼仄的角落,要拿刀将他们生剐了般。
“你们口口声声,要用阎罗对付洲岷。可洲岷的结界是怎么一步步提前碎裂的,你们心里应当再清楚不过吧。川阳山的兽是谁放出来的,蛊雕又是怎么闯出天牢出现在人间的,阎罗有没有诛杀仙族神兽坐骑,你们自个心里清楚得很。”
“不论及其他,神谕你们解出来了?那不如说说,恶果自食的神谕你们如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