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瞧上那么一两回,也知奇珍阁这是惹了人了,遂常到这处看热闹,随手买些小玩意儿,吴家没想到,这番闹腾没叫奇珍阁生意大减,反倒赚了不少小钱,掌柜喜之不尽,嘴都笑咧了。
再说奇珍阁将人往官府送,吴家自然也会朝府衙使力,只季闻等人又不是吃素的,人是胤礽手下送来的,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顺天府虽碍于吴贵妃与三皇子一党的脸面,不好得罪,但将一寻衅滋事之人押上几日,又饿又渴上几日,再无伤无病放出去,却是可以的。
因此,每一回,事情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束,叫吴家人憋闷得不行。
就在吴家无法,欲动手下势力强压时,江南之事传来,当今又下了旨,吴家只得将爪子都收回去,一时静悄龟缩起来,生怕引上位者瞩目。
只省亲别院已盖造完成,陈设之事迫在眉睫,奇珍阁行事太张扬,吴家不好再招惹,便又盯上了无权无势的一家古董行及一家当铺。
可惜,这两家也只看似无权无势罢了。
先说古董行,东家姓程,上日下兴,乃荣国府贾政的清客相公,闻吴家上门,古董行掌柜心中鄙夷,面上却不显,只隐约透露了主家与荣国府关系,并未说其他,便羞得吴家管家紫胀了脸、甩手而去,真是脸都丢到对家门前了。
又说那当铺,名“恒舒典”的,乃是薛家产业,只因薛家主事人去后,薛家主弱,无法统辖,竟叫奴大蔽主,私下昧了不少钱,东西虽比不得奇珍阁与古董行珍贵、稀奇,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吴家只想着利诱了这群奴仆,便能将东西谋了去,将来便是私吞了,也只管叫那些人描赔,与他们不相干。
不想,他家不知,薛家小姐薛宝钗是个能人,如今借着义忠亲王府之势,已渐渐将权拢回了主家,又换了不少家下伙计,吴家人一道明来意,薛家老仆一眼瞧出此是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也不回主家,直接将辅国公夫人的名头一抬出,便拒了。
吴家人气急,又碍于太上皇对义忠亲王府正心热,也不敢闹事,只得空手而归。
眼下,别的铺子背后主子皆有名有姓,招惹不得,吴家又不能主动送上门去叫人笑话贵妃娘娘与三皇子寒酸,因只能接了欲巴结吴家的富商一部分金玉俗物,充一充门面,又花大价钱采买古董玩物,大出了一回血。
胤礽听得都中管事来报,只嗤笑道,“想来,吴贵妃这难得的省亲不会有多高兴了。”
吴熳点头,确实,一瞧见那些摆设,便会想起吴家这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的举动,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到这儿,吴家这摊子事儿也算平息了。
一家子在山上从八月住到十一月,因着又要忙新一年的年事,贾林氏遂带着吴熳与胤礽及慕哥儿回了都中。
不想,这一回来,就闻说原北静王水溶一家子上下全感染了痨病,久治不愈,都病亡了。
如今,尸身已全部火化,官府还要将长住的房屋也烧了,防止传染,都中人心惶惶,家家请医延药保平安,有路过那府门的,都避开走。
胤礽与吴熳对视一眼,方问回事儿的兆吉,“原北静王妃也殁了?”
兆吉点头,“殁了,火化那日,锦乡侯府的大奶奶远远去瞧了,确认人死了,还泣不成声。”许多人都瞧见了,应不会有差。
胤礽点头,令兆吉下去,才同妻子道,“想不到皇帝能忍这么久才动手。”
冷子兴吐露北静王府矫造义忠亲王手谕时,胤礽便觉水溶活不了了,不想,皇帝竟能忍如此长的时间。
吴熳点头不语,随着年事儿忙碌,也跟世人一样,渐渐将此事遗忘。
又说都中先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痨病,令年意骤降,皇帝忽又降旨,既各家省亲别院已建成,便允宫妃于正月十五上月节出宫省亲,一享天伦之乐,都中瞬时又宣阗热闹起来,议论着这场古今不见的盛事。
只忙坏了各宫妃的娘家,各家六月下旬方开始盖造,如今不到半年,虽大致框架有了,但内间陈设还不成套,遂愈加繁忙赶造配就,连年也顾不上好好过了。
腊月初,吴熳与婆母正理事,胤礽在一旁看孩子,忽就有小厮来报,老爷在山上没走稳,摔了腿和腰,眼下动弹不得。
胤礽一听,吓了一跳,忙将孩子塞到吴熳怀里,又令人去备马车、请大夫,欲带着大夫一起去,却闻贾林氏不疾不徐响起,“大夫就不必了,你去时,多加些衣物、马跑慢些,别冻了、摔了。”
否则,就不值当了。
吴熳与胤礽一听,惊讶望向贾林氏,见人极淡定,不慌不忙,似早知此事一般。
夫妻二人一对视,恍然明悟。
胤礽遂慢慢悠悠去了,至晚间才将人“小心”接回来,吴熳将慕哥儿裹得严严实实出来,便见婆母眼圈通红、泫然欲泣,一副心焦不已的模样,只暗自感慨,戏真好啊。
又见在担架上一脸疼痛难忍,待下人退下后,便起身抱着大孙子晃悠的公公,心道,这位也不差。
公公这一“伤”,大夫说至少要养上两月才行,婆母既要照顾公公,又要忙家中诸事,不留神也“病”了。
眼下家中诸事皆由吴熳料理,遂腊月二十九日,吴熳着人去忠顺王府报了产育,不能随忠顺王妃一同进宫朝贺行礼了。
忠顺王妃闻言,微微蹙眉,经这些时日,她也算明了王爷将此女收为义女的目的,只这册封后第一次进宫行礼,怎也该去的,因去寻了忠顺王,瞧瞧是何看法。
谁知,忠顺王听后轻笑,暗叹这一家子人精,后同王妃道,“那便这样吧。”
忠顺王妃虽不解,但见王爷也是如此态度,只点头应下,回了自个儿院中,方听奶嬷嬷提醒道,“正月十五要省亲了。”
忠顺王妃一愣,后也轻笑出声,是了,进宫向皇后、皇太后朝贺都去不了,如何能迎贵妃省亲?
第一百二十三回
又说大年三十与正月初一两日, 吴熳未随班进宫朝贺,一家子也未参与贾家祭宗祠,只单在家中祭祖上供。
宁国公照往年来了, 见到这一家子抱病又报假的和乐融融过大年,只无奈叹气。
后凑到近处, 瞧了瞧新添的玄孙,见孩子乌溜溜望着他, 还乐呵呵伸手来抓他, 宁国公一惊,忙唤道,“琛哥儿!”
胤礽一直注意着这边, 听到声音后, 不动声色靠近抱着儿子的父亲,仔细瞧了瞧儿子的眼睛,只见漆黑的瞳孔里果映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 因道, “父亲, 慕哥儿又长了些, 抱着费力, 我来吧。”
贾敦先不乐意, 他还没老到抱不动孙子的地步!
但慕哥儿实在劲儿大, 这会子突然闹腾起来,他还真有些吃力, 见儿子如是说, 也就顺手给了他。
胤礽抱着慕哥儿向宁公方向送了送, 果见他伸手去抓宁公,只白嫩的小手穿过了宁公的身体, 似很惊讶,一壁举着小爪子给胤礽瞧,一壁瞪着眼睛,“啊”了一声,表达他的疑惑。
胤礽笑着将他立起来,对着宁公,也对着宁公的牌位介绍道,“这是太爷。”
宁公望着滴溜溜看他的玄孙,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中不住叹息:老四这一支又出了个不凡的孩子。
可惜了,若是当年他跳过上头三个儿子,将爵位传给老四,不知如今贾家又是何等强盛景况……
这般想着,宁公转头看向宁荣二府方向,眼前浮现那群不肖子孙奢费瞎忙活儿的场景,日落前的狂欢,不外如是。
许久后,方摇了摇头,身形渐渐隐去。
时吴熳才过来,接过慕哥儿仔细瞧了瞧,见他趴在她肩头,仍扭着身子四处寻宁公,当下了然,也未放在心上。
星官转世,总该与普通孩子有些不同。
且说贾家今年祭宗祠,年长者皆不大满意,觉今次不如往年经心,慢待了列祖列宗,但因着贵妃省亲,也不好说甚,只讪讪家去。
祭祀后,宁荣二府也没了往年热闹的戏酒,贾氏族人只觉异样沸腾,又别样冷清。
贾敦家中因着这许多事儿,亦未摆年酒,别家的帖子送来,也都委婉拒了,难得过了一个安静之年。
一家子或围着慕哥儿打转,或摸骨牌消磨时间,转眼便至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宁荣二府紧赶慢赶,终是将一切准备停妥,男女眷分开迎接鸾驾。
戌正刻,吴熳才将慕哥儿哄睡着,便闻细乐声起,省亲开始了。
贾元春离家多年,透过版舆的金黄帘幔望着沿路跪迎的亲人、府中熟悉的景致,眼圈发热,起坐更衣进园后,又观灯火辉映、豪华糜费的园子,心中欢喜又难过。
喜家人重视她、愿为她耗资打造别院,又悲家中各人瞧不清贾家处境,只知安富尊荣、耽于享乐,累她一人勉力支撑。
待游幸一圈园子,回到老太太院中,娘儿们厮见亲香,又见过父亲贾政后,贾元春方想起正事,命人传来林黛玉与宝玉兄弟叔侄。
闻三弟贾环从年内就病了,不能朝见,贾元春垂下眸,大致知道缘由,也未多言,只着人赐药下去,便专注眼前三人。
三人均按仪行国礼,贾元春命免礼后,先瞧黛玉,叫她上前来,携住手细细打量着。
果如姣花软玉一般,因同贾母与王夫人笑道,“林姑父在扬州办差,劳苦功高,老太太与太太务必照料好林妹妹,解了林姑父的后顾之忧才是。”
贾母等闻言,自然起身应下。
江南查私盐之事,她们在内宅亦知晓了,虽自家也有家下牵涉在内,但总归是坏心算计贾家的甄家受创更重些,何况,查案、惩处甄家的是贾家的女婿!
如此,怎能不叫贾家上下痛快,自然会好好待黛玉。
且若林如海办好了这桩案子,升官乃板上钉钉之事,哪有将大好的人脉往外推的道理?
只王夫人混在其中,低眉颔首间,掩下心中担忧,娘娘不会要撮合宝玉与林丫头吧?
贾元春确有此意,当今现下重用林姑父,可姑姑已逝去几年,如此下去,两家关系总会有疏离淡漠的一日,不如亲上加亲、再巩固上一层的好。
她瞧林黛玉便极好,相貌、家世配宝玉绰绰有余。
被瞧的林黛玉,却觉这位贵妃表姐的眼神叫她很不舒服,心中略现不耐,只得低垂了眉眼,等人嘱咐了几句在府中千万不要生分等话,方不紧不慢退至她外祖母身后侍立。
后便是宝玉,贾元春瞧着自己看护了三四年的孩子,如今长成少年模样,一时心软,哪里还记得他那些沉迷脂粉的毛病,只流着泪将人揽住,好一通温语垂询,似若无旁人。
李纨站在王夫人身后,瞧着正厅中安静站立许久的贾兰,眼中闪过心疼,又不得其法。
许久,贾元春似才想着这个侄儿,忙叫人近前来,细细问了他在书院可还习惯、敦老爷可曾照顾他等语。
贾兰虽不知姑姑为何忽提起敦老爷,不过,还是老实答了,“才去书院时,少了奶娘与丫鬟们伺候,不大习惯,日子久了就好了,敦太爷很照顾我,常叫人给我送点心与饭食,换季了亦会着人给我备炭、炉与衣物……”
贾元春听得这些,惊喜不已,待贾兰回完,忙道,“敦老爷乃当世大儒,兰哥儿可多去请教,今闻敦老爷伤了,兰哥儿可去探望过了?若没有,探望时,记得代姑姑也问声好……”
贾元春一一叮嘱着,事事与贾敦相关,贾母与王夫人在一旁听得极无奈,娘娘怎就对贾敦如此执着?
二人身后的王熙凤与李纨却不然,牢牢将此事记在心中,思考着如何亲近敦老爷家,只二人目的完全不同。
李纨在闺中时便听过敦老爷的大名,知他确有真才实学,兰哥儿亲近这位老爷,于科举一道,确实有益;
王熙凤则是单纯相信贾元春的眼光,在宫中当差多年、又能一跃封妃之人,心思、眼光皆差不了,娘娘能看中的,必是确实当结交的,且她又有吴漫这层关系在,更方便了。
时妯娌二人正各有各的打算,那头,娘娘已经考起叔侄二人的学问。
只见兰哥儿对答如流,所言所语直叫妯娌二人听得云里雾里,而宝玉,先时且能答上几句,只渐渐低下头去、鼻尖冒汗,支支吾吾再冒不出一个字。
而娘娘的脸色沉了不止一两分,王熙凤也知晓是个甚缘由,宝玉就没正经念过几天书,若再问下去,脸色难看的,可就不止娘娘了,遂笑道,“筵席已齐备,请贵妃游幸。”
贾元春闻言,忙调息几瞬,又叮嘱家中长辈道,“不严不能成器,还请老太太与太太多用心。”宝玉再这样下去,可就真养成膏粱子弟了。
后又见宝玉气焉,贾元春叹息一声,只令熟悉园中的太监领路,草草幸过一圈后,便入席开宴。
只这回,贾元春只改了园中几处不合时宜的匾额,又给各处院子赐了名,再无集众姊妹作诗之兴,只令父亲贾政寻清客幕僚中有大才者再作匾联即可。
后便是点戏、看戏、赐赏。
众人方谢恩起身,便闻太监言请贵妃回宫。
诸人皆惊,上千人日夜不休忙活了大半年,娘娘不住下?只游幸几个时辰?
又见娘娘泪流满面同老太太与太太道别,言下次省亲之事,许多人复松了口气,如此,辛劳才算没白费,后只恭送娘娘上舆离去,等待下一次之期。
丑时过后,宁荣街上细乐声喧渐息,烟火声却骤响,惊得慕哥儿一颤,眼未睁便皱脸哭起来,胤礽半嫌弃半心疼地将他抱起,又拍睡着方塞回被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