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一落地便自觉钻到妻子怀里,胤礽没好气笑了一声,才重新吹烛躺下。
次日,吴熳正带着慕哥儿在园子里看雪,便闻兆利来报,“大奶奶,外头有个大太监领一群小太监来送赏!”
送赏?
吴熳闻言莫名,今年过年宫里的赏赐都受了,还有什么赏?
只她将慕哥儿交与身后的奶娘时,忽的想起某种可能,眼瞬间冷下来道,“将慕哥儿送去院里,叫大爷带着,这‘赏’我去领就行。”
男人出来,说不得还得下跪,她见不得。
兆利才应了声“是”,便见大奶奶大步出了园子,忙从奶娘那儿接过大哥儿,逗人笑着,往书房去寻大爷。
吴熳出来一瞧,果然好大的排场,相互一见礼,那大太监才道,“见过县主,奴才夏守忠替贤德妃娘娘送赏……”紧接着,口里便一一报着贾元春给她家各人的“赏赐”。
话毕,这太监犹笑道,“娘娘格外敬重贾敦大儒与县主,所授之礼同荣府里的政老爷夫妇、琏二爷夫妇别无二致,且还多了些疗伤的药酒、补身的药材,希望大儒与太太能早日康复呢!”
吴熳听了这话,皮笑肉不动,声音清冷道,“如此,便谢过娘娘与公公。”
说着,又令管家封银子。
夏守忠得了财,本该高兴的,只他眼神微动,略算了算他与小太监们到手的银子,这数目……可远超了娘娘赏下来这些东西的价值。
他因抬眼瞧了这位县主一眼,见人面色不好,不由想起上回来送赏的小太监私下所言:娘娘的那位堂兄弟,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眼皮亦未掀起瞧一眼,似乎没将娘娘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这位“忠顺王府”的县主,怕也如此,他要不要转告贾妃呢?
夏守忠面上笑眯眯,心中百转千回,不自觉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与人告辞,去了。
待人走后,大门关上,吴熳令人将东西上档便不再管,回了院中。
只见胤礽抱着慕哥儿在门口等她,见她便淡笑道,“我真怕她的对手且未动手,我便忍不住先动手将她拉下马。”
贾元春这种不顾他们意愿,强硬要将人绑在她船上之举,真是……惹恼他了。
又说林黛玉,昨日亦得了高出迎、探、惜三春一大截的赏,且有几样赏赐同贾宝玉的相同,清歌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叫黛玉“病”了,又派人至贾林氏处告知情况,担心这位太太病中还来探望。
只没想到,因着此次省亲,宁荣二府主子都累倒了,只贾宝玉一个闲人,贾母遂派了他来守着林黛玉,一来可照顾一二,二则陪黛玉解闷儿,增进二人感情。
贾宝玉自是乐意,日日都来,嘘寒问暖,亲自喂药、端饭,清歌偶闻他竟还打听黛玉的药方,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贾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将这二人凑在一起,只得又将消息传给吴熳,请她想想法子。
时清歌消息传来,胤礽也在,跟着听了听,便同来报信儿的王嬷嬷道,“回去告诉你们姑娘,不必‘病’了,没的吃那么些补药,将身子吃坏了,只叫她等到五月,我们便带她回扬州。”
王嬷嬷听得瞪大了眼,瞬间又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急急告辞回去,欲将这好消息早早告知自家姑娘。
且她随姑娘来都这几年亦想家了,如今得知能回家,怎能不喜!
待人走了,胤礽见妻子疑惑望着他,只道,“再不走,爷真怕忍不住亲手将贾家送上断头台!”
贾元春真是每一次都在他的底线上蹦跶,再者,都中恐要乱了,他们一家及身前身后一系人,实在没必要卷入其中。
正好,扬州雅崇书院也邀父亲去讲学,待慕哥儿办了周岁宴,父亲的学生们也都春闱结束,他们便可在天暖花开的时候,出发了。
第一百二十四回
却说胤礽打算五月带一家子并林黛玉去扬州, 且欲定居几年,先同妻子说了,又至父母院中说明此事。
贾敦一听, 沉吟片刻,便应下来, 贾林氏则立即着丫鬟准备笔墨纸砚,她要去信林海, 若无他首肯, 荣府里的老太太不会让她带走黛玉的。
于是,一家子分开忙活起来,只慕哥儿日日傻乐。
正月后, 贾敦仍坐着担架, 一副不能随意动弹的模样,带着一家人回了启山书院。
你道这一家子是谁,正是姑苏林家的林朝之并其妻儿。
去岁十一月中旬, 林朝之携妻儿至京城准备会试, 又因其妻进不得都中, 一家子便借住在林家在都外的房舍里, 林朝之偶尔携子上门拜访、请教学问。
胤礽虽对那喜亲近妻子的狐子没好气, 但对林朝之观感不错, 乐得与他探讨学问、指点一二。
贾敦知儿子有意扶持此人, 又见这人在当下人人忙着结交权贵文人时,仍静心苦学, 更是满意, 遂也尽心指点。
只他要回书院了, 林朝之请教不便,贾敦索性将他带去书院, 好好教上一月,助他取个好名次,此人请求带妻儿一起,贾敦觉无所谓,便允了。
顾家,说明品性不错,更值相交。
又说吴熳,打点行装之余,着兆利去跟王官儿知会一声他们欲离都之事。
谁知,兆利来回话,好笑道,“可巧了,王先生也正收拾东西,说打算过几日就来家辞行,要带小幺与那位高人离京去历练,如今知道大爷大奶奶五月也要走,当即就将收拾好的东西放了回去,说等着我们一齐呢……”
原来,都中本就是少妖魔鬼怪之地,王官儿与小幺要修行、练习需到离城极远的地方才行,且如今,王官儿在都中有了些名气,达官贵人家便寻上了门,常请他去祛邪捉鬼。
实则,都中哪里有恁多厉害的鬼与邪,不过是些人装神弄鬼作出来的污糟事儿,王官儿接了,浪费时间;不接,又易得罪人,着实难办的紧,便想离开都中。
巧了,胤礽与吴熳也欲离开,便又可同行了,因等上几月也无妨。
吴熳笑着点了点头,令白荷在单子上多添了些那二大一小的日用之物。
又说林黛玉,时王嬷嬷将胤礽之语一复述,她喜得怎也卧不住床了,眼神放彩,在房中走动,又着急使人收拾东西,恨不得现下就飞回扬州去。
只被清歌与姜嬷嬷阻了,劝道,“待扬州来了信,再收拾不迟。”
林黛玉立时会意,火热的心头似被浇了盆凉水,兴奋消去不少。
清歌只笑着近前提议道,“姑娘今儿‘病’好了,就理理书房如何?将那些用不上的收拢起来,也好打理……”
屋里伺候的丫鬟嬷嬷们只见姑娘一听,眼神复亮起,急令人备箱子,脚步轻快去了,皆摇头笑笑。
往后,姜嬷嬷往贾母处报了黛玉大好的消息,贾母遂不再日日派人过问,只贾宝玉还照常来。
林黛玉感念他这几日情真意切为她担心,因耐心了不少,同以前一般与他一处笑闹玩耍。
直至二月下旬,宫中娘娘传谕出来,大观园不必封锁,自让众姊妹进去居住读书,宝玉也随进去,三春及丫鬟婆子们欢欣鼓舞,纷纷收拾东西,贾母亦是高兴,早早派人进园去打扫、安置。
黛玉见状,也跟着大肆打点了一番,宝玉常来,见了她这动作,自是满心欢喜,只想着又可同林妹妹一处吃一处住,一处谈论琴棋书画了。
却不知,贾母得了扬州来信,慈蔼的面容霎时冷了。
林海在信中道他挂念黛玉,但因公务缠身,无暇进都,如今,黛玉姑母一家欲至扬州,正好捎带她一起,回家住一阵儿,以解骨肉分离之苦。
林氏,又是她!
贾母恨得牙痒痒,如今,娘娘下令宝玉同他的姊妹们同住大观园,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她怎能这个节骨眼儿上,放黛玉离去?且“一阵儿”是多久?
当年,她让林海将黛玉送进京,整整催了一年,方得结果,此次,若叫黛玉去了,不知多早晚方能归来,对她筹划之事可大不利。
遂当机立断,令人回信言:都中至扬州遥隔千里,黛玉恐受不住舟车劳顿,待过两年,身子骨结实些,贾家另派人送她南下。
总而言之,眼下不行,护送之人也定不能是能影响黛玉的贾林氏!贾母眼神晦涩。
不想,信件笔墨未干,她最不想见之人便上门了。
温婉秀美的面容依旧,骨子里的强性子也未改,只见人命丫鬟送上一封信件,上书林海恳切之言辞,托贾林氏一定带黛玉南下,字里行间的信赖,呼之欲出。
贾母瞧了,面色不改,呼吸却重了两分。
果然,娘娘的担心是对的,敏儿死了,林家离贾家只会越来越远,须得加固才行,遂宝玉与黛玉的婚事一定得成!
遂放下信,同林氏闲话道,“往年只闻琛哥儿常往外走,怎今次你也去?”
贾林氏知道这位老太太什么意思,因笑道,“扬州一家书院邀我们老爷去讲学,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便央了同去,瞧瞧外头的市面、也涨涨见识,只不知林大人从何处得了消息,便请我们带上黛玉……”
此行,若只有儿子儿媳同老爷一起,老太太定是不会让黛玉跟去,但她也去,景况就不一样了。
她乃正经长辈,是姑母又是舅母,看顾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足矣。
贾母听完,冷了眼,暗啐一声“瞎折腾”,又随口拿欲回绝林海的理由搪塞,“黛玉身子骨弱,哪里经得舟车劳顿,林女婿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他如今受当今重用,回都指日可待,只将来在都中相见即可,何苦折腾孩子。”
贾林氏闻言,低头淡笑,父女相聚怎就成“折腾孩子”?
因道,“老太太放心,这二三年里,黛玉的身子已调养得差不多了,且许多大夫都道她这病是郁结于心,哭成这般的,此行若能慰藉她的思乡思亲之苦,心情畅快了,这病自然就能好上许多,再者,家中大船行得稳,虽时间花费久些,但绝颠不着、也累不着黛玉……”
贾母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黛玉这两年的脉案,她寻太医问过,确实调养得不错,而调养的太医、大夫均是林家延来的,所以,黛玉能不能坐船,林家一清二楚。
她一时沉默下来,实在寻不出什么理由来留住黛玉。
贾林氏见状,也不同她纠缠,林海允了,她又有信件为证,只到日子来接人便是,遂起身告辞,去了黛玉处。
只贾母黑脸长坐,待丫鬟来问信什么时候发出时,她沉默许久,方道,“烧了吧。”
时贾林氏到了黛玉院中,见她正着丫鬟们热火朝天收拾东西,笑了笑,后才携她到一旁叮嘱道,“那园子,若是稀罕喜欢,只请搬去里头居住的姊妹们领你逛一逛、玩一玩,可千万别住进去,否则,来来回回收拾东西,折腾累了、病了就得不偿失了……”
她今日来,一确实收到了林海回信,来知会老太太一声;二便是大观园之事,若黛玉住进去了,出不来,或在里头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走不成了,可就坏了。
林黛玉见姑妈的小心模样,认真应下,她本也不欲去住的,只是好奇罢了。
盖因省亲那日借着琉璃灯光,她瞧了个大概,觉如人间仙境一般,但夜里总归看不真切,只想着待日后有机会,细细游玩上一回,也就够了。
后便丢开这回事儿不谈,只追问姑妈回扬州之事。
贾林氏一一答着,姑侄二人直说到掌灯时分,方不舍散了。
紫鹃听得林姑娘要回扬州了,如今收拾东西,已是在打点行装,心中惊骇,不知所措。
许久后,方咬咬牙,悄悄去寻了宝玉,欲将此事告知于他。
她须得为自己打算,眼下,姑娘已不亲近她,她若跟去扬州,哪里还有府里这等好日子。
且她看得出老太太有意撮合宝玉与林姑娘,既如此,她身为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日后出路定是不一样的,为了这份前程,她要搏一搏!
果然,宝玉一听林姑娘要走且过了老太太的明路就急了,跟没头苍蝇一般,焦急乱转。
紫鹃见状,只拉他停下,二人一处合计,只总也没个法子。
忽的,她脑中灵光一闪,便道,“你装病吧,一听林姑娘要走就犯的痴病、呆病,如此,老太太定会心疼你,必不能叫林姑娘走的!”
宝玉听了,低头想了想此法可行不可行,片刻直拊掌,可行!
当即眼神发直,口角流津,人也呆木了,怎么唤都不理,叫做甚就做甚,这可把紫鹃吓了一跳。
许久,才见宝玉收了那副魔怔样儿对她笑,方知是唬她,喜道,“对对,就是如此!”此一定能骗住人。
二人遂仔细筹划起来。
次日,合府皆知宝玉病了,痴痴呆呆、嘴里偶尔嚷着胡话:不叫林姑娘走等等。
如此,黛玉要回扬州的消息便在荣府传开来,宝玉因此生病的事儿,也被传了出去。
外头人都道二人两小无猜,一个听说一个要走,就病得糊涂了,敢是情深?
只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将贾林氏气得直打战,林家下人亦是,又兼见顺势哄宝玉说“黛玉不走”的贾母,几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当日午后,贾林氏便带着吴熳又进了荣府,怒气冲冲行至黛玉院中,雷厉风行令林家人收拾东西,搬到她们家去。
这一番大动静,惊动了围着宝玉焦灼打转的一家子,贾母没好气地使了王熙凤与李纨过来瞧,不想,二人一来,便见这副忙乱场景,忙上前,连连摆手叫人停下。
王熙凤拉住吴熳,疑惑问道,“这是怎回事?”本来府里的宝贝疙瘩病了,一大家子就急得焦头烂额,哪里想到这位奶奶还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