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顾家三郎军事能力如此卓越,世间却没有任何记载,这位漂亮的少年郎除了嘴欠得罪人外,身上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疾,似这样比她还差的身体,怎能熬得过乱世,与商溯一样青史留名?
“无事。”
商溯摸着茶盏,给自己又倒一盏茶。
连着两盏茶入腹,他才感觉眼前的阵阵眩晕感轻了些,视线开始逐渐恢复。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
商溯向相蕴和道。
相蕴和眉头微拧,“现在看起来是好了些,可是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相蕴和颇为担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是后来生出来的?”
是听你的琴听出来的。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说,商溯便道,“不是生来便有的,是近日才开始出现的。”
“大抵是水土不服。”
商溯道,“我长在中原之地,从未来过方城,对这里的环境不大习惯。”
相蕴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贵公子出身会稽顾家,虽家道中落,又不被父亲所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城这种偏僻贫寒的地方,对少年郎来讲不亚于地狱,让长于富贵锦绣之中的他极为不适应。
不是隐疾就好。
水土不服好治得很,时间久了,或者生活质量提上来了,便能不治自愈。
相蕴和道,“若是水土不服,倒也不必惊慌,这几日我让庖厨把饭食做得精细些,不让你在吃住上受委屈。”
这话带着十足的关切,颇有那种我虽不富裕,但绝不会饿着你的态度让商溯很受用。
“如此,便辛苦你了。”
商溯笑了一下。
少年本就生得好,眉眼柔软下来如冰霜初融,堪称绝色,相蕴和被晃了一下眼,随即连连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商溯心头一软。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又对他这么好的小女郎?
当然无法拒绝。
“你想听高山流水吗?”
商溯问相蕴和。
他与相蕴和便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遇到钟子期。
“想!”
相蕴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谁能拒绝漂亮少年郎给自己弹琴呢?
她前世当鬼的事情,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自己墓前看她名义上的面/首们给她吹拉弹唱了。
商溯笑了起来,“我弹给你听。”
“好呀,好呀。”
相蕴和起身让座。
商溯落座,微整衣袖。
高山流水自少年指尖流淌而出。
如见高山之巅,如遇云雾缭绕,如听流水淙淙,如轻舟已过万重山。
原来这就是高山流水?
比她听过的那些给她守墓的粉面小郎君们弹得好听多了。
相蕴和双手捧着脸,看少年指尖抚琴。
“这便是以指根发力。”
商溯一边示范,一边抬头问相蕴和,“学会了吗?”
一抬头,便见少女出神地看着他弹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染了星辰,璀璨又漂亮。
商溯眉头微动,后面想要问的话蓦地咽回肚子里。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继续弹着自己的琴,高山流水弹完,便弹广陵散,广陵散弹完,便去弹十面埋伏与阳春白雪。
兰月来到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少年屈指抚琴,身边明明没有仙鹤与云雾缭绕的熏香炉,周围是粗糙的墙壁,与野蛮生长的花,可尽管如此,垂眸抚琴的少年还是将周围衬得如九天之上的琼楼玉宇,连带着那张日常刻薄人的脸看着都顺眼不少。
他身边的小姑娘这些时日在方城住得极好,原本因逃荒逃命的而干巴巴的身体养出了几两肉,一张小脸粉嘟嘟,在盛夏的林荫下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像是观音座下的龙女被琴音吸引得入了世,双手捧着脸,一双眼睛黑湛湛,笑眯眯地看着弹琴人。
兰月脚步微微一顿。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二娘曾与她说过的一个词——岁月静好,长生暖阳。
·
但相豫却觉得一点不岁月静好,因为盛军的后来即将抵达大溪崖,兵力三万,比他所有兵力加一起还要多,且大盛皇帝阵前换将,领军之人不是盛军中一抓一大把的酒囊饭袋,换了一位赫赫有名的老将,破虏将军严守忠。
“破虏将军?”
迟钝如杜满,都觉得这个封号是在侮辱相豫,“破什么虏?这不是骂大哥是胡人虏人吗?”
相豫觉得封号都是小事,大事是盛军新降,人心不稳,严守忠宽厚仁和,从不克扣军士粮饷,在军中颇有威名,若他振臂一呼,这些投降的盛军转投于他,自己便是腹背受敌了。
更别提西南诸将多为严守忠提拔之人,若见严守忠战况不妙,必然会出兵来救,到那时,他所面对的便不止严守忠的三万人马,而是五万,甚至十万,二十万。
这群人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不同于安享富贵的世家权贵,是镇守西南之地的中坚力量,更是大盛的中流砥,羽翼未丰之际便与这群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哥,要不要给军师去信一封,问他何时回来?”
想了想,宋梨问道。
相豫掐了下眉心,摇头道,“叶城非一般关隘,而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皇帝佬儿虽昏聩,但也知道叶城的重要性,驻守重兵在叶城精耕细作多年。”
“纵然军师一时攻下叶城,只怕也难以短时间内把叶城盛军全部拔除,最起码也要三五个月,才能把叶城逐步蚕食,真正变成我们的地方。”
“叶城的兵力不能动,军师更不能回来。”
相豫道,“我们只能依靠我们自己来守方城。”
胡青头大如斗,“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要不,咱们问问三郎?”
杜满试探开口。
兰月斜了一眼杜满,“你还没被他骂够?”
“被他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杜满嘿嘿一笑,“再说了,三郎的点子确实有用,要不是他帮着出主意,那一万多的盛军我可弄不住,更不可能让他们投降大哥。”
相豫声音爽朗,“顾家三郎的确是个人才,不在军师之下。”
军师韩行一与相豫的排兵布阵能力在伯仲之间,不在军师之下,便是在相豫之上。
——极为坦荡承认自己的确不如顾家三郎。
胡青有些不满,“顾家三郎厉害,但大哥也不差,咱们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他。”
“以前顾家三郎不在的时候,咱们不也过来了吗?”
“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日子?”
杜满道,“以前大哥有过一万多的人吗?有不怎么打仗,就能把盛军全部俘虏吗?”
“......”
还真没有。
以前最多的是被盛军追得满地跑,从老家跟随大哥一同出来的人,如今只剩他们几个,甚至就连嫂子老夫人与大哥同父异母的兄长侄子都下落不明,可谓是大写加粗体的惨。
胡青长长叹气。
兰月沉默不语。
宋梨欲言又止。
——她觉得看顾家三郎对阿和言听计从的模样,只要阿和开口,别说只是帮忙退盛军了,哪怕刀山火海顾家三郎都敢闯。
相豫看出宋梨的心思,不等她开口,便说道,“阿青说得是,咱们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有三郎最好,没三郎,咱们也能过。”
他可以向别人低头,但他的阿和不可以。
他把女儿捧在掌心养了这么大,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为了帮他而向别人卑躬屈膝的。
如果他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那他与拿子女联姻拉拢身边人的诸侯们有什么区别?
做人不能太诸侯。
“苦点累点算什么?”
相豫道,“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当反贼了,难道还会怕苦拍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哥说得对,没有三郎咱们也能赢!”
胡青一拍大腿。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咱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怕这点苦?”
“我听大哥的,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杜满挠了挠头。
宋梨叹了口气。
他们是反贼不假,可也是争霸天下的反贼。
军师整日说,不能拿草莽英雄那一套来治军,那一套能偏居一隅,却不能图谋天下,既想逐鹿中原,有些时候便该不择手段。
但众人皆同意相豫的主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跟着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我记得这位严老将军出身庶民,在朝中颇受世家权贵的排挤。”
相豫眸中精光微闪,“咱们的破敌之法,或许便在严老将军的出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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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说得对,咱们的破敌之法,的确在严老将军的出身上。”
相豫虽让相蕴和好好休息,暂时不要管方城的事物,但宋梨担心严守忠来势汹汹,他们不是对手,便私下找了相蕴和,相蕴和眼前一亮,顿时觉得这是一个百年难逢的机会。
若大盛天子阵前换将,那阿父还打什么?
不用打了,这是来给阿父送兵马粮草甚至西南之地的!
前世的严守忠是投降了阿父的,只是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六年后。
——但她知晓为何忠心耿耿的严守忠背弃大盛天子,转投降阿父,更知晓大盛天子如何自断臂膀,亲手斩去国之栋梁。
这些事情足以让她把六年后发生的事情发生在现在,更能让严守忠领三万兵马来降,甚至让驻守在西南之地的诸将也全部投降阿父!
第33章 第
相蕴和心情大好, 立刻找相豫。
她已十岁,按照大户人家的说法,是早该分院别住的年龄。
当然, 哪怕不分院别住, 也不会跟自己父亲住一个院子,不太成体统。
但反贼出身的枭雄没甚体统规矩可言, 更别提他与女儿是劫后重逢, 好不容易在乱世中相见,哪还舍得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
便把自己院子里的偏房划出来,让相蕴和来居住, 他想女儿了,便隔着窗户看一眼, 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不是在看书, 便在研究地形图——恩,很有他与贞儿之风。
父女俩住在同一个院子, 相蕴和打开房门, 斜对角便是相豫住的正屋, 正屋房门大开, 里面灯火通明, 不用想, 也知道他在与兰月杜满几人在商讨对策。
“让庖厨做些清淡的饭菜送过来。”
看这架势,多半要挑灯夜战, 相蕴和便吩咐亲卫。
亲卫应诺而去。
相蕴和走进房间, “阿父, 兰姨,青叔, 你们饿不饿?我让庖厨做些东西送过来。”
“嘿嘿,还是阿和体贴,你满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杜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相豫看了一眼若无其事跟在相蕴和身后的宋梨,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阿父不也没休息吗?”
相蕴和笑道。
宋梨走到兰月身边,小声问兰月,“兰姐,你们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哪了,你不知道?”
声音虽小,但习武之人听力敏锐,相豫不等兰月开口,便没有好气道。
替贞儿试探他的事情他能忍,但大晚上的把阿和折腾得睡不着,他便有些生气。
——阿和才几岁?哪能跟大人一样去熬夜?
宋梨拢着手,垂着头,做出一副垂耳听教的模样来,“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打扰阿和休息的。”
假的,她下次还敢。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阿和不能做他们庇佑之下的菟丝花,她是大哥与嫂子的女儿,她必须有自保乃至保护其他人的能力。
“阿父,你就别怪梨姨啦,是我自己要来的。”
相蕴和走上前,摇了摇相豫的衣袖,软着声音打圆场。
被相蕴和摇了下衣袖,横眉冷对宋梨的相豫瞬间变了脸色,“你来做什么?快回去休息。”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好睡好休息好。”
“我知道。”
相蕴和笑着点头,“我平时很乖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跟着兰姨在学剑术,阿父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软软糯糯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在心上的女儿,相豫心下一软,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
“乖。”
杀伐果决的男人此时声音颇为温柔。
杜满听得一阵牙酸。
和着阿和是宝,他们是草呗?
只有阿和能听大哥这么温柔说话,他们都不配?
但还别说,小阿和就是可爱,可爱到能把人的心都融化的那种乖巧可爱。
观音座下的龙女长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但见了阿和,便觉得龙女的模样便该是阿和这样的,粉雕玉琢的,让人见了便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