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好的,他差点忘了,这位小姑娘虽看上去娇弱病怯,但却是敢以五千新兵守一座破城的相蕴和,更敢在大军兵临城下时,学着诸葛武侯的模样大摆空城计,甚至还像模像样在城楼之上弹琴。
她从不是娇弱的菟丝花,她自己便是擎天之树。
有这样的惊世奇才在身边,相豫排兵布阵的能力又在严守忠之上,看似危如累卵的方城其实固若金汤。
——根本不需要他来施以援手。
商溯抿了下唇。
半息后,他再度开口,“我可以帮你们把严守忠的家人从京都救出来。”
“严守忠虽愚忠,但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亦极为重要,若能救出他家人,他必会对你死心塌地,永不反叛。”
“不行,这样太麻烦你了。”
相蕴和摇头,“他家人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能让你为这件事来涉险。”
商溯眼底蕴开笑意。
——相蕴和在担心他。
“严守忠虽为名将,但在我眼里不过尔尔,他的家人尚不值得我只身赴险。”
商溯声音懒懒,“我救他家人,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我已出来半年有余,家中事物堆积如山,若再不回去,家中只怕会闹翻天。”
“是以,我准备后日便启程,待处理完家中事物之后,再来方城寻你。”
这话是商溯一贯的口吻,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视名将名相如蝼蚁,而名将的家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摆弄的棋子,顺手一救,不值一提。
有才之士都这么狂傲吗?
原谅她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不懂天才们的精神世界。
资质平平相蕴和看了又看面前眼高于顶的少年,最终点点头,“好吧,既然对你来讲只是举手之劳,那便劳烦你救一救他的家人。”
“严老将军向来知恩图报,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稀罕他的报答。”
商溯轻嗤一笑。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这人真奇怪,别人感激你,想要报答你,你不稀罕。”
“别人若对你不敬,偏偏你又会生气。”
“你的性格好生别扭。”
相蕴和摇头轻笑,“除了我,只怕旁人都会与你处不来。”
“所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商溯一脸无所谓。
“......”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为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果然是缺了父母的孤儿少教养。
“你这种性格,若有其他朋友,那才是怪事。”
相蕴和看落水小狗似的看着商溯,“一个朋友也无妨,我会好好对你的。”
从未有人对商溯说过这样的话。
偏这话稚气又直白,带着这个年龄的小姑娘特有的天真烂漫,商溯听得心口一热,面上有些不自然。
到底是小孩子,说话没轻重,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似这样我会好好对你的这种话,是情侣夫妻之间才会说的话,哪会是小女郎对少年郎说的话?
“知道你对我好。”
商溯别别扭扭道,“但这样的话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容易让人误会。”
相蕴和一头雾水,“什么话?”
“......”
失误了,她才十岁,能知道什么?
“没什么。”
商溯伸手戳了下相蕴和粉嘟嘟的小脸,有些替相豫发愁——这么傻乎乎的一个小姑娘,若被人骗了去怎么办?
这样不行。
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人骗。
他母亲当初就是信了他父亲的话,才会落个早早离世的下场。
“那什么,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男人说的话你尽量不要信。”
商溯丝毫未察觉这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郑重其事交代相蕴和。
“?”
她阿父挺好的啊。
相蕴和一脸迷茫。
“若你阿父要你联姻其他诸侯的子女,不要答应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商溯又道。
“......我阿父才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相蕴和一言难尽。
商溯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阿父现在不会,是因为对方开的筹码不够大。”
“如果对方以十万兵马数座城池相送,你觉得你阿父还会不同意吗?”
相蕴和瞪大了眼。
“呃,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多心。”
以为自己吓到了小姑娘,商溯连忙改口,“你阿父对你很好的——”
“十万兵马数座城池?只要订婚便能拿到这么多东西?”
相蕴和喃喃出声,“怪不得诸侯们都喜欢联姻,原来联姻能拿这么多东西。”
“如果聘礼这么多的话,那这个婚,也不是不能订啊。”
商溯瞳孔地震,安慰小姑娘的话戛然而止。
“???”
你在想什么?!
这些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如果拿到兵马与城池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结婚,那这些东西,还需要还吗?”
相蕴和试探出声。
“......”
你那叫骗婚,谢谢。
“等我从京都回来,我便给你寻一些教养师父来。”
商溯痛心疾首,“你不能再跟着你阿父了,好好的小姑娘都被教坏了。”
——才十岁都想着骗婚了,长大了还能了得?
不行,必须把人掰回来。
相蕴和觉得商溯想得有点远。
她才十岁,谁会找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来联姻?
更别提他阿父现在被盛军兵临城下,能不能打得过战功赫赫的严守忠还是一个未知,诸侯们纵然联姻,也会找一个实力强盛的来联姻,而不是找一个自保能力都要打一个问号的她阿父。
但她还是低估了诸侯们的底线,又或者说长于士族之家的商溯对这些世家出身的诸侯们的劣根太过了解,自她以五千新兵守住一座破城且招降了一万多盛军的事情传遍天下后,她便被九州各地的诸侯盯上,甚至远在江东之地的朱穆也蠢蠢欲动。
若是相蕴和是男子,他们还会犹豫,但是女郎的话,那便是天选的儿媳!
——相豫眼瞅着要被盛军灭了,没了相豫,儿媳便是自家人,死心塌地为自己儿子攻城略地,比他们麾下的将领好用百倍。
“六郎,这是二娘,快给二娘敬酒。”
朱穆笑眯眯招呼着自己的小儿子,对面无表情的姜贞道,“二娘,这是我家六郎,今年十二,大阿和两岁。”
姜贞掀了下眼皮,瞧了瞧一身锦衣的少年郎。
——这种货色也能配得上她家阿和?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34章 第
朱六郎今年十二岁, 是朱穆最小的儿子,世家大族讲究个长幼有序,上面有着诸多嫡兄, 他算不得多受宠, 但又因为生母的缘故,他倒也不算被冷落。
——若生母不受宠, 他也不会出生。
得益于生母颇受朱穆喜欢的缘故, 他也时常在朱穆面前走动,偶尔也会对天下大势发表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意见,然后让姜贞再一次感叹, 若九州四海被这些酒囊饭袋所掌握,那才是真的药丸。
无论是朱穆, 还是朱六郎,父子两人都不是颇有才干的枭雄, 不过是仗着祖辈之势在这个乱世迅速崛起罢了,远远不及与他接壤的楚王, 甚至连寡恩刻薄的梁王都及不上, 而这些人, 竟是她与豫争霸天下的对手, 不知是让她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姜贞拢着衣袖, 静静看着面前的朱六郎。
朱六郎的生母是朱穆最宠爱的姬妾, 长袖善舞善于迎奉,耳濡目染下, 朱六郎也学了些生母的皮毛, 见姜贞没有说话, 只拿眼睛看着他,便知姜贞不大看得上自己, 于是干笑两声,对着朱穆说道,“父亲,二娘不胜酒力,这盏酒,还是不要敬了为好。”
姜二娘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相蕴和呢。
草莽出身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好?
礼仪规矩半点不懂,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娶回来不过给自平添笑柄。
似相蕴和这种人,除却能领兵打仗与生孩子外,再无其他用处。
打仗的事情自有麾下战将来处理,生孩子也并不是非她不可,既如此,这个姻亲不联也罢,省得别人娶回来的是美娇娘,他娶回来的却是粗鄙不堪乡间女。
“哎,二娘虽为女子,但酒量颇豪,怎会连一盏酒都喝不了?”
朱穆道。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姜贞不大看得上六郎?
倒不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六郎着实与少年英才没什么关系,不仅没关系,其才能甚至远不如他,每每六郎对战况发表意见,他看在六郎生母的面子上都忍不下,更别提天生将才的二娘。
那时的二娘面上虽无大表情,眼底的一言难尽却是藏不住的,有才之士大多难忍庸才,二娘能忍六郎这么久,已是看在他这位东道主的面子上。
但朱穆觉得问题不大。
虽六郎善于迎奉而没甚才华,但毕竟是他儿子,他虽被楚王又拿走几座城池,但北拒大盛,南防楚王,已有一方诸侯之态,以诸侯之身联姻草莽之女,认真算起来是相蕴和高攀。
朱穆看向姜贞,“二娘,今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喝这盏酒?”
世家大族说话多含蓄,这般发问,已是颇为直白的表态,逼问姜贞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雷鸣脸色微变。
赵修文微垂眼睑,静静看着面前茶盏。
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姜贞身上。
就连屏风后吹弹着丝竹之音的众多仆从也忍不住看向姜贞。
“明公此话怎讲?”
但端坐在客位之上的女人眉梢微挑,一开口便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为明公攻取商城,夺下济宁,让明公势力向北扩张无数。”
“若非明公南方失守,楚王亦要暂避明公锋芒,而非明公今日被被楚王兵锋所摄,不得不北遁济宁。”
雷鸣心头一跳,几乎想鼓掌称快。
——这才是二娘一贯的作风!纵然山穷水尽,也不会被形势所迫做违心之事!
赵修文抚弄酒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周围宾客微微一惊。
朱穆脸色微变。
——姜二娘竟如此不给他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驳他联姻之意?
朱六郎恼羞成怒,“姜二娘,你——”
但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巨响,雷鸣抬脚踹翻面前案几,面上怒色比他更甚,“二娘如此襄助明公,助明公实现天下一统,明公却听从小人谗言,以儿女婚事来拿捏二娘,此举实在令人心寒!”
“明公待人如此,我们又何必为明公卖命?!”
“烦请明公放了相老夫人,让我们与二娘这便离去!”
雷鸣冷笑起身,“省得在这儿碍了小人的眼,动不动被人拿捏儿女!”
周围人脸色大变。
姜二娘才干远在诸将之上,若不是姜二娘,朱穆的势力只怕早被楚王蚕食干净,
是姜二娘先攻商城又打济宁,连下盛军两座重镇,朱穆这才有了喘息之机,得以重整兵力与楚王隔江对峙。
可姜二娘并非朱穆家将,而是客居之将,总有一日会离开朱穆,没了姜二娘的能征善战,莫说几乎称霸江东的楚王了,就连盛军都能夺取朱穆所占城池。
是以,朱穆以顾老夫人的名义请姜二娘的家眷来府上小住,说是邀请作客,实则是羁押为人质,借此让姜二娘留下。
这本是不能拿在台面上说的事情,更别提相老夫人与顾老夫人的确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以雷鸣为首的众人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件事,不得不继续为朱穆卖命。
哪曾想今日联姻之事彻底惹怒了这位性烈如火的雷鸣将军,姜二娘刚开口,他便再也忍不住,踹翻案几,掀了酒席,一开口便点明朱穆扣押相老夫人之事,彻底撕破双方维持的平和假面,让素来注重脸面的朱穆颜面扫地。
被雷鸣这么一闹,朱穆没心情注意自己被姜二娘拒婚的事情了。
——被拒婚与被人指着鼻尖骂,还是后者更丢人一些。
朱穆声音冷了一分,“雷将军这是哪里话?”
“相老夫人与我母亲乃闺中密友,如今在府上小住,不过是两位老老夫人情意深厚不舍分开罢了,与我有何干系?”
“情意深厚?不舍分开?”
雷鸣声音冷冷,“明公若不派重兵看守相老夫人,我倒真的会信了明公之语!”
“雷鸣,不得对明公无礼。”
姜贞淡声开口,制止雷鸣。
雷鸣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极听姜贞的话,姜贞开口,他便不再说话,冷哼一声,右手扶剑,整个人呈防御状态。
——这些士族出身的人向来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别看现在没发怒,指不定一会儿便会让亲卫来拿人。
姜贞整袖起身,拱手向朱穆道,“明公,雷鸣不胜酒力,所说之话不过醉语胡言,明公莫放心上。”
“我怎会与醉酒之人一般见识?”
朱穆强压心中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