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则权看着自己,问:“你说,我这张脸,有几分像他?”
“至少八分。”
“到时候别打脸,挑个光线亮的地方,我肋骨断了都没事,但一定让兔子看清楚我这张脸。”
“蒋哥,闻书然真的和她……”
“警局的那人去取证的时候亲耳听见的,闻钊那个老婆都气的进手术室了,这兄妹之间,真要没点什么,你信吗?”
“那个医生叫姚恙,按他的日程表上,闻钰大约三个小时后会做完心理咨询下楼。”
“行。”
“蒋哥,你立的这人设会不会有点过于惨了?家里欠巨额高利贷自己在夜总会打工还被混混霸凌?”
“这还惨,我还嫌不够惨呢。”
蒋则权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让那几个人使劲踹,要是演的不真,坏了我的事……”
“明白,一定往死里整您。”
蒋则权挂了电话,让人给他找了套服务生的衣服换上了。
经理在一旁有点诚惶诚恐,“蒋总……您这是干什么?”
蒋则权把袖口挽起来两厘米,笑着说:“接客。”
第18章 蒋则权
“姚医生。”
闻钰有点局促地站在门边,她的社交能力不太好,特别是面对这种据说是有权威的心理医生。
“闻小姐,直接进来就好。”
姚恙眼里笑意温和,起身倒了杯水给她,他穿的很休闲,白卫衣牛仔裤,看起来跟男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他其实对闻钰有点意外。
能和裴砚青门当户对的,大概率是某位骄纵跋扈的千金小姐,但闻钰没有丝毫锋芒,她很谨慎,待人过于礼貌,而且到陌生的环境会畏惧。
姚恙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豪门出身,就读名牌大学,背后还有裴砚青给她撑腰,她依旧看起来没有什么底气。
“昨晚休息的好吗?”
“……还行。”
“还行?是做梦了吗?”
闻钰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犹豫了一会儿,“对。”
“没事,只是聊聊天,如果你现在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你可以试着信任我,我们的所有谈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也许是姚恙有能让人卸下心防的天赋,也许是闻钰其实无比需要有人倾听。
她难得坦诚:“我梦到哥哥。”
“闻书然?”
“对。”
“梦到在做什么?”
闻钰的睫毛抖了两下,“……接吻。”
姚恙见过的病人太多,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平静且令人安心:“嗯,和我聊聊他吧。”
闻钰最难说出口的事已经说了,接下来的都很简单,有关她的童年,有关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有关闻书然的死。
姚恙很快开始理解她。
幼年时期永远索求不到爱,任何愤怒或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人去帮助她安抚,在闻钰的心里,她一直一直在被拒绝,于是她开始抑制自己对需求,变得缺乏自主性,很容易在成年后具有回避性依恋的倾向。
她内心渴望深度关系,但一旦有人靠近,她总不由自主的开始破坏一切联结。
闻书然是唯一的例外,他死后,她的状况变得更糟。
满是鲜血的浴缸加重了她的不安全感,是否有人谋杀,姚恙不清楚,但闻钰是坚信如此,有坏人在暗地里作恶,她看见盥洗室的水池里有血,其实有可能是觉得自己也会和闻书然同一个下场。
“她怎么样?”
一结束,裴砚青就给姚恙打电话。
“轻度抑郁,重度回避性依恋,现在还有点被害妄想症的倾向,总体来说比较棘手,最好每周两次心理咨询,我给她开了点药,你记得监督她吃。”
说到这。姚恙停顿了一下,“裴总。”
“嗯?”
“闻钰……她不爱你,甚至不信任你,我的意思是,以闻钰现在的状态,如果你想和她发展亲密关系的话,不要操之过急。”
那头沉默许久,久到姚恙开始觉得自己过界,“如果冒犯到你,对不起,但我只是建议,你们的婚姻,还是你最清楚——”
“我知道了。”
裴砚青说。
他当然知道闻钰不爱他,他只是忍不住,有时候试图去在她身上寻找一些动心过的证据。
姚恙说他操之过急,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所有旁观者都说他操之过急,像宣示主权一样的逼闻钰结婚,逼她适应和自己生活。
可他不是,他真的只是存了那么一点点私心。
万一呢?万一她真的爱他了呢?万一这段婚姻能永远呢?万一等闻钰有能力脱离闻家的掌控,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并且从闻书然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她依然选择和他共度一生呢?
闻钰能留给他的时间有多久?
她不是池中物,婚姻也绝对不能锁住她,等雏鸟长出翅膀,她最先舍弃的,当然是裴砚青。
如果他们有一辈子可以互相浪费,他不奢求什么更多。
可裴砚青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能不断乞讨,像残疾的流浪汉敲着他生锈的小破碗,无声泪流,好心人,给一点吧,给一点吧。
哪怕闻钰路过,只会怀疑他是装瘸。
-
蒋则权在电梯出口的消防通道里,三个男的打他一个,他那身服务生的行头被弄脏,红色的液体沾到廉价衬衫布料上,布料不太吸水,血又顺着流到锃亮的地板砖。
闻钰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几声痛苦的闷哼声,还有皮鞋撞击在骨头上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操!!”
“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小白脸!你不是在夜总会陪富婆吗?!赚的钱呢?!”
男人的嘴角也开始往外冒血水,但他依旧沉默。
一个混混拽起他的衣领,“说话!!”
“没钱就去偷点好酒孝敬我们,你他妈听到没?!”
闻钰眉心皱起,低头去看那个被欺负的男人,撞上一双无比熟悉的双眸。
这是令时间暂停的一瞥。
目光相接的那一秒钟,她真的以为闻书然没死,她真的以为闻书然回来找她了,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回忆起拥抱时的触感,闻书然身上的味道。
心脏剧烈震颤起来,山体塌方式的洪流席卷而来。
她攥紧了拳,那声“哥哥”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竟然清醒过来,不可能的,仅仅是长得像而已,闻书然不会在夜总会工作,也不会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蒋则权的眼泪欲落未落的,禁锢在眼眶里。
他练习过,这样是最能激发起人的保护欲,通常人挨揍时候的表情都狰狞,但他刻意控制了,眉心仅有隐忍的痛苦,下颚线绷紧,配合喘息,露出脖颈的经络。
他装的像只即将被老虎的牙贯穿的鹿,深陷弱肉强食的丛林泥潭中,无法抽身。
蒋则权看起来那么惨,但闻钰不是那种容易同情别人的那种类型,相反,她的共情能力非常低,她本能绕过了他们,向外走,但那张神似闻书然但脸挥之不去,她咬咬牙,终究还是回头了。
“别打了。”
她挡在蒋则权面前。
“我已经报警了。”
闻钰亮出手机屏幕,她来的时候看见了,最近的派出所应该不到一公里。
混混们没有纠缠,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撤退的稍微有点太迅速了,还没等她施加更多压力,他们就已经无影无踪。
闻钰有点困惑,按掉了报警电话,转身蹲下。
“你还好吗?”
她的眼里担忧不假。
“谢谢你,我……我没事。”
最高级的示弱并不是叫喊着自己伤口多深多疼,而是故作坚强。
蒋则权躲过她探究的视线,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他没能办到,又跌落回原地,脸色又白了两分。
闻钰赶紧伸手扶住他,“你先别动了,我送你去医院。”
蒋则权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同时琼瑶式落下滴泪。
他感觉自己肋骨真断了,泪水滑落得真情实感。
但这也不完全是痛,是痛快,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狩猎的感觉,兔子在他的圈套里,毛茸茸的,凑到他的尖牙下来,他马上就能拆吞入腹。
闻钰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大学生,蒋则权是个精明的实干家,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他理解不了裴砚青为什么大手一挥,脑子进水了,给她裴氏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在蒋则权看来,这只能解释为,裴砚青兴致上来想要拿这只金丝雀给自己装点门面,在外人眼里显得很慷慨。
蒋则权老谋深算,闻钰涉世未深,就这种简单的爱情游戏?他将赢的毫无悬念。
他有了闻钰,就有无数种金融手段,无数能钻空子的法条,到时候,他就能有两百亿,甚至整个裴氏。
多亏他这张脸,多亏死去的闻书然。
“这样可以吗?”
闻钰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蒋则权把头倾向她的发旋,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他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下,在闻钰耳边喘息,语调慢悠悠的:“嗯,可以。”
闻钰本来想让送她来的那位司机接上蒋则权,但她拖着男人走了两步,改变主意,还是决定从后门出去。
裴砚青本来就对闻书然的事很敏感,他的司机是他发工资,当然也不会替闻钰隐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真的只是这样想。
闻钰没有想过,这事要是说了反而清白,因为如果她真的只是随手帮了个人,她为什么要从见不得光的后门走,就算裴砚青知道又怎样,她又不是偷情。
可她瞒了。
“师傅,不好意思,我还想去这边商场逛逛,估计回家有点晚,您先回去吧。”
闻钰把蒋则权放到出租车后座,打了个电话。
司机师傅答应的很快,让她注意安全。
他肯定把她原话告诉裴砚青,虽然裴砚青有时候过于关心她的身心健康,但他不控制她的出行,也不搞霸道总裁那套监禁的戏码,逛商场而已,理由正当,他不会起什么疑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感,医院人很多。
蒋则权去拍了个片子,肋骨没断,除了皮外伤,就是有点胃出血。
闻钰跑前跑后,给他出了医药费,提着装着药的塑料袋,嘱咐道:“你回家好好休息,按药盒上写的次数来吃。”
蒋则权的眼眶红红,宛如风中梨花垂露。
“我还不能回家……”
“为什么?”
“今天夜总会的业绩没完成,会扣我的工资。“
闻钰没接触过这些,蒋则权顶着闻书然的脸,做出了这么脆弱的表情,她好像真的没办法置之不顾。
她想,那就给他钱吧,简单粗暴,解决掉这个问题,她就回家。
蒋则权不是闻书然。
萍水相逢,她不会真的要对他负什么责。
“多少,我转给你吧。”
蒋则权不要钱,他要和闻钰相处的时间。
他哽咽:“我不能这样……”
“如果,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可以去夜总会买两瓶酒吗?买完我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很过分的话……就算了。”
闻钰本来要拒绝的,她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去夜总会那种地方。
但蒋则权非常识趣地垂下眼,自己扶着墙,脚步有点虚浮,匆忙急着回去上班的样子。
“没关系,我没事了,真的很谢谢你。”
闻钰脱口而出:“我去。”
第19章 碎金
这家夜总会叫“碎金”,跟闻钰从前对这类声色场所的刻板印象不同,“碎金”的大厅看起来更像某个古希腊宫殿,没有五颜六色的灯球,没有衣冠不整的男女,甚至有点干净肃穆的氛围,正中间有个穿西装的男生在弹钢琴。
弹的是梦中的婚礼。
闻钰长得小,容易被人怀疑是未成年,但前台的人看到了她旁边的蒋则权,没有阻拦,他们都被提前打了招呼,真当老板只是个侍应生。
蒋则权把她带进楼上的VIP 包厢,刚进门,一溜男生靠墙站着,身高目测都一米八以上,有白皙清秀款、黑皮猛男款、金丝边眼镜款、乖巧年下小奶狗,种类丰富,荤素均衡。
闻钰愣在原地。
“你需要吗?这些不喜欢还可以换。”
蒋则权说,他当然知道闻钰不会要这些人,这些诱惑都只是刺激她放纵自己的引子。
闻钰摇了摇头,用白开水的语气:“我结婚了。”
蒋则权做了个手势,那些男人很快离开,其中那个年下奶狗擦着闻钰的肩走过,往她手里塞了张房卡,6012,夜总会顶楼的大床房。
灯光下,他耳尖红晕明显,凑近了小声说:“姐姐,喝醉了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呼吸间有股柑橘味,可能是漱口水的味道,闻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指尖一颤,攥紧了自己的袖口,还没还回去,男人已经走了。
蒋则权见怪不怪,问道:“英年早婚,不会觉得可惜吗?”
闻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是让我买酒?酒单拿来吧。”
蒋则权是懂酒的人,他坐到她旁边,把酒单翻开,开始给她介绍不同价位的香槟和葡萄酒,闻钰盯着他的脸,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的侧脸尤其像闻书然,连睫毛的长度都那么类似。
周围墙壁上方装了环绕音响,在放张惠妹的歌。
“红灯黄昏狂奔 不顾舆论/绝不能让心爱的他受冷/不问缘份名称怕会扯分/被一层皮肤隔开的灵魂/我的青春不否认,有些寂寞倒也不缺他一个吻。 ”
闻钰持续在出神,她目光下移,定在他的唇。
蒋则权注意到她的视线,扭头:“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你好像很喜欢我的相貌,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卖酒,不卖色。”
蒋则权当然不是排斥她的目光,他巴不得闻钰赶紧沦陷,他话里有话。
他的意思是,他很干净,不会随便被其他女人碰。
闻钰垂下眼,转移话题:“你很缺钱吗?”
“家里人赌博,欠了一百多万,追债的隔一段时间就上门要钱,做别的工作的话,可能这辈子都还不完。”
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像在说别人的事。
“客人如果买瓶三万的香槟,我能有百分之五的提成,一千五,如果买十瓶,我就有一万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