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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裴砚青衬衫的扣子少扣了一颗。
但没有人发现他脖子后面的牙印,可能是已经消了,他自己看不到。
闻钰由于昨天晚上脑子抽了,咬了裴砚青,她出于一种后悔,想把自己恢复正常的,或者说是想证明自己依旧处于正轨上的心情,所以今天对他态度格外恶劣,恶劣到有点刻薄,刚下楼看见他,就凶他:
“你别老往我跟前晃行不行?很烦人。”
离她好几米远的裴砚青捧着他的小饭碗喝粥,他只是偷偷看她了几眼,没有往她跟前晃,还是被说烦人了,裴砚青心里有点酸涩,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默默又朝院子角落挪了几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潭扬在给闻钰煎鸡蛋,她进厨房,踮脚给他脸颊一个吻,才亲到,潭扬就侧过头,吻到她嘴唇上。
“今天是爱心形状的。”
闻钰说煎蛋。
潭扬笑了一下,问她要不要溏心的。
闻钰点头。
蒋则权有点懒懒散散地猫进厨房,发号施令:“我也要煎蛋,你给我弄一个。”
潭扬没理他。
蒋则权没睡醒,身上没骨头,往闻钰肩上埋,“宝宝,他霸凌我,你不管管。”
闻钰踹了他一脚,“站好。”
蒋则权直立了短短两秒,又没骨头了,闭着眼黏到她身上去,声音哑的:“我是你哥,你这么对我,哥哥好伤心。”
闻钰拧起眉,“你算哪门子哥,别自作多情了。”
“上过床就不能是哥了?”蒋则权撩起眼皮,“师哥、哥哥,你不都叫得欢吗?”
潭扬拿锅铲的手停滞了一会儿,但没有说什么。
闻钰太阳穴一跳,“你能不能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蒋则权蹭她的颊肉,目光幽幽的,“你到底什么时候甩了他。”
“过年回家能和我上床了吗,宝宝。”
新鲜劲儿还没过,还没轮到他。
蒋则权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按他对闻钰的了解,她应该就这几天玩够了,就差不多要分手了。
闻钰没说话,似乎是真的在想,潭扬很快过来隔开他们,他盯着蒋则权,声音很冷,“滚开。”
蒋则权挑了下眉,脸色沉了几分,没后退,皮笑肉不笑的,“呦,你还会说滚呢,不装温柔男友了?”
“想打架啊?出去打啊,我怕你啊。”
闻钰拽了下潭扬的手,“你不用和他计较,没必要。”
他还是听话的,很快收敛起情绪,没再和蒋则权对峙,重新转回去煎蛋,蒋则权这个空档直接被闻钰推出了厨房。
潭扬盯着爱心煎蛋,给它翻了个面,他忍了很久,最后还是扭头问闻钰,眼里掩藏着不安和委屈,但表面还是平和的,“……你会甩了我吗?”
蒋则权那样说话。
她都没有真的生气,好像也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
潭扬想要她哪怕装装样子的维护他一下,哪怕只是严肃一点,让蒋则权闭嘴,但她连这个都没有,她甚至好像真的在思考刚才他问的那个问题。
闻钰听到这个问句,眨了眨眼,很快移开视线,“不会的,怎么可能。”
假话。
一听就是假话。
而且她说完,立刻转移话题:“你放糖了吗?”
潭扬过了几秒才保持温柔的轻声“嗯”了一句,但他差点儿把蛋煎糊。
今天的太阳很好,上午裴砚青把他的小木箱搬到院子里,给那个小树叶晒太阳,他像养活着的宠物一样养那个树叶,比从前照顾家里的那只猫还上心好多倍,倾注了很多感情。
树叶窝在小木箱里,底下垫了很多干燥的木屑和棉花,裴砚青给它也弄了个很温暖的小窝。
太阳照在树叶上,它的翠绿色就更通透了,根茎也更透明了。
晒太阳的时候,裴砚青就一直看着它,怕它被风吹走。
偶尔伸手,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摸一下。
暴晒太久了好像也不好,他算了下时间,打算两个多小时就把它拿回屋子里。
闻钰回道观就看见裴砚青低头在和树叶说话。
他竟然问那片树叶热不热。
特别神经病,特别蠢。
闻钰皱了下眉,本来想直接略过他,但裴砚青注意到她了,他起身殷殷切切地把小木箱端到她面前,额头还有一点薄汗,“闻钰,你之前让我给它晒太阳,我陪它——”
晒了一上午。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噗通”一声,闻钰伸手把他的木箱打掉在地上,面无表情,冷淡地说:“一个破叶子,你有必要这样吗?”
裴砚青愣了愣,眼眶红了,他没说话,弯腰想捡。
但闻钰又踹了一脚那个木箱子,她说:“不准拿。”
“根本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你还真把它当个什么宝贝了。”
“恶不恶心。”
裴砚青很艰难地直起腰,他被她的话轻易刺穿,垂着眼,眼前有点模糊了,“因为是你……送我的礼物,所以……我很珍惜。”
闻钰听了更烦了,“我随便捡的。”
她本来就没有要特意送他,裴砚青越珍重,她越觉得她当时就不该给他。
明明是个随手的事,裴砚青非要弄得跟什么定情信物一样,真的很烦。
裴砚青没有再争辩,他没有再说什么,就算你是随便捡的,我也很喜欢,这类的话,他憋着自己的眼泪,很妥协,低声说:“那就不,不晒太阳了,我现在就把它抱回去,行不行?”
他的意思是,不给闻钰看,不让她觉得碍眼。
但希望她能允许他,把它拿回去,不要这样丢在地上。
闻钰磨了下牙,“就算扔了又怎样?”
裴砚青听到“扔”这个字,猛地抬起眼,眼眶的泪濒临溢出来,有点急躁的哭腔,“可,可是你已经送我了。”
“我不送了。”
闻钰捡起那片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裴砚青的视线一直追着树叶。
他看到树叶被垃圾桶里的污渍弄脏,眼泪滑下来,伸手要去把它救回来。
“你是不是有病?”
闻钰打掉他的手,“很脏啊,丢了就丢了。”
裴砚青哽咽着重复,很混乱:“可你已经送我了,这是我的东西,这已经是我的了。”
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是完全属于他的。
这个也不行吗?
随手捡的,给他也不行吗?
明明都已经送给他了,为什么又这样?
可他真的只有这个,他唯一的东西。
“我不给你看了,行不行?闻钰,我拿回去,我以后都不会让你看见了,我保证。”
裴砚青的泪水大颗的,滴在地上,他还在执着地盯着那片树叶,怕它真的消失。
“……我求你了。”
他拽住闻钰的袖口,“我求你了,我现在就把它收回去,不晒太阳了,不会碍到你的眼,行不行?求你了。”
闻钰没有说话,但脸色越来越冷。
裴砚青没有明白她的沉默,他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赶紧弯腰把那片叶子捡起来,放进掌心里。
他想着上楼,把叶子用湿巾擦干净。
不会让它受伤,它还会好好的,和最开始一样。
但闻钰挡住了他。
她眼里没什么情绪,在某个层面上,她现在比他更执着。
像是做错了一道题。
非要用涂改液修正过来。
证明自己清白,或者证明自己依旧能满分。
裴砚青不会懂,他只是怔愣着,突然感受到手心的东西空了。
这个过程大约只有一两秒吧。
闻钰把叶子丢到地上,然后踩了上去,更准确地说,是狠狠碾了上去。
裴砚青看到地上绿色的汁,和叶子的碎尸。
他大脑空白的,说不出话。
闻钰很平静,“不想扔,那就直接毁掉好了。”
第96章 八百
其实无所谓什么毁掉不毁掉, 一片叶子只是个很浅表的象征,它被碾碎只是说明,闻钰有给的权力, 就有随时收回的权力。
一切都靠她的支配而已。
闻钰说完就走了。
裴砚青蹲下, 他看不太清东西, 眼泪太多了, 淹了所有视线。
哭没有用。
哭也不能让它复原。
他明白这个道理。
指尖很颤抖,试图去捻起那已经断裂的根茎, 翠绿色已经变成泥土的颜色, 叶片也被碾到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脏兮兮的一块儿,汁液混着沙,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经看不太出来它是个叶子了。
还不如直接扔到垃圾桶里。
裴砚青隐隐觉得是自己害了它, 他总是这样, 什么都留不住, 每次都是, 得到了也留不住, 再用心, 再珍惜, 再小心翼翼,也留不住。
他盯着那小堆血肉看,不知道该怎么把它放回掌心里,好像怎么拿都已经无法完整地收回来。
什么都无法完整地收回来。
像他的心脏。
给出去,回来的时候就面目全非的。
这爱让他好难受。好难受。
裴砚青用手背擦掉眼泪, 他怕捡起来的时候少了一点儿,于是连着叶子下面的沙, 一起都捧起来。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哑,也很微弱。
注视着它,向它道歉。
它之前都陪着他。
裴砚青不想失去它,他逼自己乐观一点,也许,还能修复好呢,也许还可以干干净净的,也许还能拼起来。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真正想要修的是什么。
他想要修好这片树叶。
想要修好自己的心。
或者,其实他什么都不想修,什么都可以不修,什么都不需要拥有,连生命也可以失去,换闻钰能用看潭扬的眼神,看他一眼。
他可以用一切的一切,换那样的一眼。
裴砚青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抓住的是什么,抓着一片叶子,还是抓着类似爱情的一种赝品,一种类似爱情的赝品的赝品的赝品。
也许他也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现在已经不敢想,不敢想任何和爱情有关的事。
毕竟他连这个赝品的赝品的赝品都留不住。
裴砚青捧着手里的这一堆假冒伪劣,捧回自己的房间,小心地拿盒子密封好,他想着下山之后也许能找到一个专门修复树叶的人,也许可能有呢。
他的眼泪无知觉地流,像只是为了流而流,他的身体养成了一种受伤的惯性,流着泪也能清晰地思考。
闻钰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因为发现他拿着这堆假冒伪劣,充当她爱的赝品吗?
她之前没有在意过这些,为什么现在突然觉得不能忍受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闻钰似乎不能忍受他做的一切,连他出现在她的余光里都觉得厌烦?
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
裴砚青的眼泪都快流干了,他很缓慢地伸手摸上自己的后脖颈,昨晚些微刺痛的牙印,那晚深深地的指甲印,重叠在一起,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解释所有这些的可能性,一个其实很显而易见的可能性。
闻钰知道了。
她知道了,帐篷里那晚,她把他当成潭扬睡了。
“我现在真的特别恨你,你懂不懂?”
“恶不恶心。”
“你是不是疯了?”
“滚。”
还有那一个耳光。
因为她知道了,所以她才真的无法再忍受他,一个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始终觊觎她的、无比阴暗的、将错就错的第三者。
因为她爱潭扬,爱得纯粹,唯一,干净。
她无法忍受有他这样的第三者,像条擦不掉的横杠一样,横在他们之间。
因为闻钰知道她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发生了关系,所以她恨他,她觉得他恶心。
怪不得她要收回一切,连赝品都不允许他有。
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砚青意识到这一点,他想要和她单独解释,虽然好像怎么解释都不清,也没办法挽回,但他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样的。
但闻钰一直和潭扬在一起,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
晚饭前他看到她和潭扬一起坐在摇椅上给对方看手相,潭扬的爱情线又深又长,她的线有好多分叉,而且后段都不清晰,裴砚青在旁边喂院子里的鸡,但心思完全不在鸡身上,他只需要一个空档,说出那些在心里徘徊了几百遍的辩白,但他依旧没有等到,他只听到闻钰笑着说“好啊。”然后拿了支中性笔,递给潭扬。
潭扬低头用中性笔延长她的爱情线。
闻钰纵容他,直到他都快把那条线画到她手背上,她才佯作嗔怒的样子,但语气还是温柔的:“够了,都够到下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