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家人吃过饭,聚在一起闲聊,薛老汉一脸自豪地给儿子展示这十天里几人挣下的铜钱,薛明照则从筐里拿出了那张火红色狐皮。
油灯下,红狐皮丝滑如缎,流光如水,一眼看去就知道有多稀罕。
“天爷呀,这也太漂亮了。”王香月忍不住伸手去抚。
薛老汉则更在意银钱:“这东西可值钱!”
男人点点头:“至少五十两往上,这个成色八九十两也不嫌多。”
他去年猎过一张灰狐皮卖了十五两,老婆本就是那时攒下的。
当时同在布庄卖皮子的另一个猎户拿去一张纯黑色狐皮,掌柜便是给了五十两,他的红皮子价格只会更高。
接着他伸手在筐子里摸索,捧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递给云婵,有藤蔓,有野果,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叶片。
这些植物有些云婵也不认识,比如状似薄荷的叶片,闻起来却没有半点薄荷香。看着像桑葚的果子,却呈金黄色。
仔细翻看后有两样东西吸引了云婵的注意力。
一个是指尖大小,颜色绿中泛黄,长着八个角的果子。
一个是比拳头还大,长得像纺锤似的白色茎块。
就着烛火看清楚以后,她的眼神噌地亮了,满脸惊喜。
“这是八角和甜菜头啊!”
三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看去,王香月指着甜菜头皱眉道。
“闺女,这东西能吃是能吃,可是不好吃。”
“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我吃过,不管是生着吃还是煮熟吃,一口咬下去都是满嘴土腥味,就跟吃土似的,现在早没人吃了!”
云婵伸手拂去甜菜头上的灰,宝贝地捧起来。
“娘,我知道它难吃,可它能做糖!”
与拐枣不同,甜菜是正经的制糖原料,与甘蔗平分秋色。南甘蔗,北甜菜,甜菜抗寒喜凉,制出来的甜度高,味道好!
“啥?这玩意儿也能做糖!”二老惊呆了。
男人盯着甜菜头眸光闪烁,沉声问道:“与拐枣相比如何?”
云婵笃定道:“只会更好!”
薛明照闻言挑起唇角,眉眼间露出喜意:“山里还有很多。”
这甜菜是他在追狐群时发现的,偌大的一片空旷地方,挨挨挤挤满满是一种不知名杂草。
当时也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云婵从地下挖出土豆的模样,有些东西长在地面,或许有些东西埋在地下。
这般想着他说干就干,还真像他想的那样,从野草下挖出了这紫萝卜样的东西,只不过除了它,后来再没挖到什么了。
“拐枣下个月就过季了,我正担心制糖这门营生不能做了,甜菜来的真是时候!”
“过两天去摘拐枣的时候,也去挖点甜菜,我回来研究研究怎么熬甜菜糖。”
云婵喜滋滋道。
没想到难吃的甜菜居然是能熬糖的宝,那另外那个像小花一样的绿果子又是什么好东西?
“那这个又是干啥用的?”薛老汉用烟杆戳戳桌上的八角。
云婵想了想,解释道:“这是一种香料,就像辣椒、花椒和桂皮似的,做菜时放一点就会很香。”
八角又叫大茴香,华夏北方人常称之为‘大料’,红烧清炖都少不了它,晒干后的八角是褐色的,新鲜的就是这种黄绿色。
但八角喜热喜湿,普遍长在南方,云婵印象中元县的气候更偏北一些,四季分明,冬季有雪,能长出八角来,确实有些奇怪。
一开始,她觉得大燕朝与古代华夏在风俗文化、气候植物方面都有诸多相似,二者应该所差不多,可逐渐随着探索深入,有很多东西确有差别。
比如她上次去摘拐枣时,竟然意外发现了一棵苦木裂榄树,认真观察后才确认自己没看错,那确实是一株原产美洲的树种。
若是真的细究下去,土豆是明代才由海外传入华夏的外来物种,本也不该出现才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她人都能穿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迷幻?
“噫……”
听到她说只是做菜的香料,薛家二老眼里的光灭了,那这东西可比甜菜头差远了,只有薛明照依旧微微含笑看着云婵。
嘿,在我华夏饮食中能占一席之地的八角,居然被瞧不上了!
云婵拿起八角递给薛老汉,示意他闻闻看。
“可不要小看它哦,八角香气浓郁,能去除肉类的腥臊味,阿照正好抓了野鸭,明天我就给你们做道红烧鸭肉!”
在场人都知道云婵的手艺,当下满口生津,齐刷刷点头。
当打更人的梆子声,和着‘关门关窗,防偷防盗’的叫喊声在院外响起,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聊到了二更天,大家散去开始洗漱。
打更人敲梆子时会根据不同时间,喊不同的口诀。
比如一更天时喊的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天就是‘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五更天则为‘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起初云婵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听久了,脑海中也能准确对应出时间段了。
每日烧水既废柴火也麻烦,今日没做重活没出汗,她就只分了一点薛明照的洗澡水,用来洗脸洗脚。
洗漱完,云婵抱紧小臂哆哆嗦嗦穿过院子跑进屋里,一进门就赶忙回身关屋门,不经意间瞥向半空,看到的景象顿时让她愣在了原地。
仔细观看良久,复才将门关紧实,坐回床边。
最近几日白天气温颇高,晚上却很凉,温差大的不正常,刚进十月树上的叶子就开始变红、变黄,稀稀拉拉往下落。
因为做糖实在太忙,她也没怎么注意,直到刚刚看到夜空,心里才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明月旁的云层看起来极为厚重密集,整个天空都透露出一股阴冷的气息,明明是秋天,夜里的风却如此刺骨,穿着两件衣裳都冷的打抖。
薛明照推门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少女坐在床榻边面色微凝,贝齿咬着下唇,正盯着面前的墙壁魂游天外。
他带着浑身水汽走上前坐到媳妇身边,揽住她的肩膀问道:“想什么呢?”
云婵缓缓转头,蹙眉看向他,眼里带上一抹忧色,犹豫道。
“今年的秋天,好像有些反常呢……”
“或许冬天,不会太好过。”
第26章 新衣裳
薛明照闻言沉吟良久, 搭在云婵肩头上的大掌轻轻摩挲,安抚道。
“无妨,今年咱家手头松快, 土豆再有一个月也能收了, 等卖掉皮子多备些炭火就是了。”
他这次上山也觉察出了异样,在外觅食的动物与去年相比明显少了许多, 还未到冬季就已开始筑巢冬眠。
云婵想想后院仓房中堆着的几百斤粮食、菜干, 箱笼里沉甸甸的银钱,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冲男人抿唇笑笑。
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现在过分担心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油灯熄灭,夜深人静,秋风吹的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结实精壮的胳膊在被窝里悄悄爬上云婵的细腰, 紧接着她感觉身侧一热, 男人的胸膛便一整个贴了上来,像搂娃娃似的将她锢在怀里。
不知薛明照是不是因为在山林里待久了, 身上总萦绕着一股十分好闻的清新草木味,她忍不住微微偏头凑近去闻,在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中, 依偎在男人胸膛边睡熟了。
次日, 薛家四人全部都睡到日头挂树梢才懒懒爬起。
最近做糖用掉了好些柴火, 薛明照闲着没事,提着柴刀到山脚打柴补补存货, 云婵进到厨房准备午饭。
王香月给云婵做的厚衣裳也快完工了, 她拿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缝补最后几针,薛老汉则出门提着水桶去浇土豆苗。
厨房内, 云婵娴熟地烫掉鸭毛,单手提起野鸭,手起刀落切掉鸭头,清出内脏,再改刀切成拇指长的小块。
期间王香月担心她自己处理不好,特意进来问她宰鸭时要不要帮忙,被云婵拒绝了。
在野外缺少食物时,就连蜈蚣、蝎子她都捉过,这区区一只鸭子根本不需要人帮忙,少女轻松料理。
锅中放油,油热后放入昨天摘回来的那颗八角,爆出香味后,将焯好水的鸭肉块加进去爆炒,最后淋上酱油、盐和两碗清水炖煮,待肉酥烂入味就可以出锅了。
晒干后的八角易储存,随用随取,但论风味还是新鲜的更浓郁,一颗就足以压下鸭子肉的腥味。
一道红烧鸭肉满院飘香,肉香随着一阵小风飘到院门外,门口路过的村民忍不住吸吸鼻子艳羡不已,暗叹道,家里有猎户就是好,时不时就有肉吃!
心疼男人在山上吃的简陋,云婵蒸特地蒸了干米饭,配着烧肉、清炒白菜,喷香下饭。
中午时分饭菜上桌,油亮油亮的荤菜让人食指大动,薛老汉先下了筷。
鸭肉块滑溜溜,夹了两次才夹住,送进嘴里的瞬间他眼睛睁大,低头再看面前鸭肉时满眼惊奇!
以前无论怎么料理鸭子肉都会有淡淡的腥味,这次却不一样,鲜、甜、微辣混合着一股昨晚闻到的香料味,盈满口腔。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好吃!又嫩又香,你们也快尝尝!”
其他人见他吃的香,忙不迭地也伸筷去夹,吃的是连连点头。
就连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薛明照眼神都有些发直,咽下饭菜后道:“下次我多摘点,以后炖肉都放它。”
吃饱喝足,王香月掩嘴打了个嗝:“要我说云闺女这手艺,不去酒楼做厨子都可惜了。”
云婵微微低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的厨艺一般,托了八角的福才把这菜的味道提上一层楼。
八角中含有丰富茴香油,是华夏炖肉菜中的灵魂,能在压住腥臊味的同时不夺肉类主味,酱香味的酱是酱油,香大抵指的就是八角香了。
话说之前王四提到汇肴楼正在研究新菜式,或许可以找机会把这个炖肉秘方卖给李掌柜!莫要说她太小气怎么不白送,这不是现在还缺银子呢……
这边薛老汉吃完饭抹抹嘴,掏出他的宝贝烟杆美美地抽了一口,晃着脑袋道。
“阿照,等会儿你拿几个鸡蛋,去隔壁吴家借来驴车,下午咱们全家一起去趟县城。”
“上午接到村长通知,从今日开始交田税,咱家的粮早就装好了,直接搬去就是,正好把狐皮拿去卖了咱好好在县城逛逛,添补点儿东西。”
薛明照点头应下,着手帮云婵一起收拾碗筷。
王香月起身走向内屋,不一会儿捧着一套叠整齐的新衣裳走出来,笑眯眯道。
“闺女你停手,让阿照收拾,进屋试试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诶,好,谢谢娘!”
云婵拿起布巾擦干净手,开心地接过衣裳,上次收到长辈亲手做的衣裳,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
王香月用那块淡青色麻布,裁出了件双层的对襟窄袖褙子,长到小腿肚处,还在领口处用白色绣线缝出一朵小梨花。
她回到侧屋抖开穿好,对着黄铜镜左照右照,满意的不得了,眉眼弯弯笑的一脸满足。
里面的薄裙不用脱,冷时直接在裙底加条裤子,外面套上褙子就行,褙子两侧的襟口处有盘扣,系上后暖和又好看。
她掰着指头算,现在自己夏裙有四套,秋冬时厚些的衣裙加上这件褙子有四套,足以换洗,到时再做件厚实的夹棉褙子冬日里就够穿了。
就是鞋子只有两双,一双夏日里穿的,一双秋日里穿的,王香月知道她没冬鞋已经着手在做了。
“吱呀——”
身后屋门打开,云婵从镜子里看到是薛明照进来了,她扯扯衣角转身给他展示。
“好看吗?”
少女身量纤纤,穿着略厚却一点不显臃肿,露出来的脖颈、手腕又白又细。淡青色与她极为相称,温柔雅致,清丽脱俗。
“好看。”薛明照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两个字。
若是再戴上些首饰妆点,就更好看了。
思及此他大步走向自己放衣服的箱笼,从中取出一支古朴大方的祥云木簪递给云婵。
云婵睫毛轻眨,满脸惊讶。
这,这不是上次在街上看到的那支簪子,男人是何时买的?
“戴上试试。”
其实此情此景,他更想亲手给媳妇戴上,可惜自己粗手笨脚不会挽发。
云婵抽出发间竹簪,又接过男人手中的木簪,对着铜镜细细挽好。
少女眼神娇怯,掀起眼皮看向男人,温润含笑的模样看的薛明照浑身燥热。
本来他午间就吃了不少滋补的鸭肉,再加上又是个年轻力壮无处泻火的汉子……
他眸色越来越深邃,憋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云婵的轻呼声中,将她扯到胸前低头吻了下去,这次不是额头,而是娇艳欲滴的唇瓣。
云婵先是一愣,紧接着从脖颈处烧出一片红,推开男人,捂着嘴唇脸红耳赤。
“你,你,啊!你流鼻血了!”
还没等她支吾两声,便见薛明照高挺鼻梁下蜿蜒出两道血痕!
她回身手忙脚乱地从铜镜边拿过干净帕子递给他,男人接过来顺势捂在鼻端,脸色也有点尴尬。
云婵还是第一次见着他如此狼狈,二人四目相对,周遭地粉红泡泡啪地一声破了,少女脸红扑扑地,明眸善睐,可爱又动人。
一番收拾后,云婵走到堂屋找到婆母,跟她说衣裳很合身,哪里都不用改。
王香月绕着她转了两圈直说好看,夸她皮肤白,模样好,普通的麻布褙子穿在她身上总是更好看,全村数她最俊俏,闹的云婵又红了脸。
过了一会儿薛明照去吴家把驴车借来,几人合力将两大麻袋碾好的大米搬上驴车,又将狐皮、地契、户籍文书收进包袱。
一家人浩浩荡荡落锁出门,自打云婵嫁进门这是第一次全家进城。
车上装了粮食便坐不了两个人了,大家伙慢悠悠跟着驴车一起走。云婵走在薛明照后面,伸手摸了摸吴家这头老驴,这驴也有名字,叫老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