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刺青是继承守护者力量的印记。十年前,因家族衰弱,族里没有能送去和灵蛇族联姻的女孩,为争取喘息机会,族长便让封狼去一百年前背叛家族远离草原的族人后裔中寻找适格者——曾经正是封灵的曾祖父以“崇尚和平”为由,游说近半族人离开本家,并封印巫狼族守护者塔拉。灵蛇族钻了空子,举全族之力来袭,然而终究只能和巫狼族斗得两败俱伤,撤回湘西山林继续蛰伏。巫狼族守护者苏鲁在那一战阵亡,其后只剩阿斯尔苦苦留守;族人在内忧外患下频频族内结亲,虽保证了血统,但因此生出大量有缺陷的后代,少数天赋极高的继承人也大多早夭。两代平庸族长加速了家族衰落。
灵蛇族虽也在那动乱的近百年浑浑噩噩,但约二十年前,家族底层忽然杀出一位颇有胆识与通灵者资质的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跟灵蛇族最凶狠的守护者地王结盟,夺了族长之位,重整家族内政外交,几乎让此族一夜间获得新生。
反观巫狼族,百年前的分裂与战争使之深陷泥沼,即便分出的半族在世,也形同虚设——封灵的曾祖父不愿再涉足通灵者或者说是巫狼族的恩仇,分裂前扬言将下一代力量封印并隐姓埋名,令子女与普通人通婚,所以要在他们中寻到有资质的女孩难如登天。守护者阿斯尔和巫狼族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以玉为媒,让封狼带上他的部分力量分给最适合继承之并要用于跟灵蛇族大少爷联姻的女孩,于是封狼找上封灵。
告诉封灵刺青秘密后,封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当时的你根本驾驭不了那股力量,你的曾爷爷又以他和你的性命相逼......我舍不得带你走,更舍不得把你交给蛊师啊!”
其后仅三年有余,灵蛇族对巫狼族宣战。
封灵又与贺天山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气——她可差点变成贺天山的妻子。贺天山瞪一眼封灵,低声喝道:“你几个意思?”随即封灵明白过来,从封狼未能带走她的那刻起,巫狼已无任何回转余地,后来灵蛇前来灭族之惨剧无可避免上演。
贺天山肩胛两道可怖伤疤隐隐作痛,被母亲用蛊消去的记忆终究找回。他忆起七年前的寒冬,在那冰冷彻骨雪原,黑色巨狼将他踩在脚下,锋利牙齿撕扯他的血肉,不为他哭嚎恳求所动。
是啊,这些都是他理所当然承受的。他生来就要全盘接住家族的罪业恩怨而不能否定一字。仇人上门要将他与他的族人千刀万剐,他也只能开门迎接,你死我活,制造新仇。
就算在反反复复伤痛中,在无尽噩梦中,他也不曾质问,“为什么”。
封狼忽然用双手掐住两条腿,疼得呲牙咧嘴。贺天山一把扯下封狼腿上绷带,黑色血液奔涌而出。只见封狼那溃烂得露出森森白骨的小腿上,爬着一只只怪异蛊虫!
“他是怎么站起来的......”贺天山自言自语,随后转头对封灵解释,“这种蛊虫啃咬出的伤口不会痊愈,除非有办法解毒,但它们的毒不致命,致死原因多是伤口感染和失血过多,我们又很少对外使用,外人不可能有解药。”
“你想表达什么?”封灵后退两步,扭过头去,不敢看眼前可怖场面。
“就算他站得起来,伤口也会很痛。他大仇未报,你是他族亲,他肯定会再来找你。虽然不希望你和他来往密切,但还是得麻烦你帮我把解药转交于他,条件是他放下以前的仇恨,不要再在我族人前露面,不要伤我族人一分。相应地,我不会把他的行踪告诉族人……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你的事。”
“就算他去找你们报仇,你们那么大一个家族完全有能力杀掉他的。为什么突然给解药,难道你在害怕?虽说我是赞成啦。”
“我不是害怕他,而是不怕!我也在寻找有没有不用杀戮就能化解仇恨的方式!我不希望我的后代在路上走着走着遭遇不测;我不希望他们和我一样承担上一辈的仇恨。等我足够强大,等我熬出头,我就可以坐上族长之位,那时我要把所有仇恨在手中了结......这才是真正的‘为家族而战’!我......早就厌倦了杀戮。”贺天山终于将这番话说出口,带着一丝解脱神情,缓缓闭上双眼。他相信自己终于可以走上另一条路,一条按他的方式保护家族之路。
封灵忽然觉得贺天山的形象前所未有高大。最初最初,她以为他是随时可能跑到食堂锅里下毒的冷血动物。而自己的曾祖父,也许他同样厌恶家族间无休无止的仇恨,却选择不计后果地逃避问题……也许他已解脱,也许他曾后悔;但可以确信,不论他的后人们,还是那些被他抛弃的族人们,因此活在更深重的苦难里。
那么,继承了巫狼族血脉与能力的自己,是否也要还这血债?
就在此时,房门破碎,两条巨蟒争先恐后游进病房,吐着深紫色信子,撞开白夜,闪电般直扑封狼。封灵连忙护住封狼准备一战,却被贺天山拉向阳台,“我妈和那家伙没有自我意识,就算在这里死掉顶多只会惊醒不至于受重伤,但我们不可以!撤!”
白夜骑在一条巨蟒背部,双手握住长剑刺穿其头颅,大声问道:“现在往哪逃?”
“得把这里整个破坏掉!我怕我没有那个能力!”贺天山心急如焚。此地明明是他为寻找真相而用蛊创造的梦境,却因每个人的阴暗面膨胀至斯!
蛊虫挤爆门框,一只巨蝎将白夜按在墙壁,尾刺毫不留情扎入他的腹部。白夜吐了几大口血,过往经历让他能够在剧痛中保持清醒,愈战愈勇。蝎子猛地将他甩在冰冷生硬地面,抽出尾刺,随即被白夜砍作两段。
“带她走!我有办法对付它们!”白夜用最后气力冲贺天山嘶吼。
病房被巨蛊塞满,贺天山已将封灵拽至阳台,不给她反应时间,翻上栏杆硬拉着她跃出……
属于美艳女人的蛊群冲不出她的梦境,齐刷刷调头猛攻白夜。
白夜感觉到封灵那迫切想要与他并肩作战念头,她似乎在怨怼他为何又一次独自承受这些。于是,他在心里对她说——
这次我没有为了曾经自以为是的“正义”而战,没有承受任何让我透不过气的重担。
灵儿你也并非弱者。
我只是舍不得你受伤,心甘情愿守护你。
因为你是哪怕恐惧我这身处地狱魔龙也依然与我生死与共的……
我深爱之人呐。
想到先前她如天使降临他噩梦最深处那一幕,他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医院外是梦的边界。封灵耳畔隐约传来白夜温柔话语,转头一看,却见熊熊大火自那间病房燃起,眨眼间烧毁整座医院。
梦境慢慢塌陷,分崩离析,将所有人拉入无边黑暗……
封灵惊醒时,白夜已回到黑石头里,无声无息。凌晨四点,窗外漆黑,谁也不知朝阳是否能够如期升起。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仇恨么?”封灵握住黑石头。
白夜听到了,却没有回答,无力回答。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个问题,最后在心里得出答案:放不下。不可能放下。但你应当继续你的生活,不要被卷入复仇和被复仇的漩涡。所以,大概不久之后,我将不告而别。
他不敢对她坦白。
“如果你放不下,我帮你报仇,那样你便可以消除执念,忘记过去的痛苦,期待来世。我祝福你在来世过得幸福。”封灵说。
白夜不知如何回应。明明在梦中被她拯救时他强烈渴望着彼此永远陪伴,然而梦醒时分,他害怕现实令她充满希望的眼眸黯淡无光。
第23章 执念卷 第十章 仇恨(下)
贺天山在自己住所醒来,盯着床头明亮灯光发了会呆,又为在梦中做出真正想要的选择暗自高兴,直至母亲打来电话。贺天山凝视手机屏几乎心跳骤停,忘记呼吸以至于喘不过气,待铃声再次响起才按下接听键。
母亲与贺天山寒暄几句,忽然话锋一转,开始正题:“天山啊,妈妈刚做了噩梦呢。你呢,最近还做噩梦吗?”
贺天山接连几次深呼吸,仍止不住话语颤抖:“妈……我……我还好……”
“那就好。可是妈妈梦见了巫狼族的人,是个陌生女孩,身边还跟着个鬼。”
“可能是……七年前杀掉的,留了残念在世?妈,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所以我……不清楚……”贺天山脸色惨白。
“哦?你确实不知。当时杀掉的人的灵魂大多被吃得干干净净,也就献了点给地王留着玩,几年过去都快不成人形了。但梦里的女孩白白净净,一点不像被玩过的样子。”
“妈……”
“你知道它为什么是噩梦吗?因为梦里的天山,哭丧着脸求妈妈别伤害她!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不知不觉间,贺天山已缩到房间角落,倚靠冰冷墙壁,左手握刀片割开右臂皮肉以图强装冷静,“妈,这只是……只是梦……噩梦总是让我们看到最害怕的东西……”
“妈妈知道,这只是噩梦。妈妈知道,天山是绝不会背叛家族的。不过,哪怕你现在只是太子爷,万事别由着性子,被族人抓到把柄可麻烦了。妈妈原是家族最底层,吃了多少苦,凭实力爬上这位子,明明把家族治理得这么好,可那些老不死的总看不惯我们,嫌弃你爸能力一般,巴巴我们露出破绽,再把我们打回地底踩着。妈妈真怕天山你这性子优柔寡断,镇不住那帮背后恶心人的玩意。”
贺天山短句连应,一如过往他默默完成母亲安排的所有课业,待挂断电话,右手臂已伤痕累累,淡蓝睡袍血迹斑驳。他熟练地简单消毒包扎,打开保险柜,从里头瓶瓶罐罐中小心取出一蓝色小瓶。尽管他反复要求自己站在母亲的立场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但迄今为止他也仅记起被黑色巨狼撕咬场景,不知那场战争究竟如何惨烈,亦与那一战的牺牲者毫无情感联结。就算从小被灌输家族仇恨,本性温和的他并未对巫狼族抱有深彻入骨的恨。
这天他早早入校,将仔细包好的蓝瓶安置于封灵桌肚,给她留了字条:他的解药。
若此事不幸败露,同样剧毒加诸他身,他决意欣然承受。这可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家族,是他为了光明未来终结一切仇恨的开端!
可如今封灵坐实巫狼后裔身份,他已无处诉说,不知何人能够撇开一切家族利益坦诚相见,说着理解他安慰他的话语。他前所未有地孤独。
小池塘远离人群嘈杂,尘世杂音被距离与风声过滤得干干净净,周围只剩草儿与枝条摇摆的“沙沙”声。贺天山发了会呆,睡意渐浓。他已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此刻外头虽然很冷,但多少轻松下来的他毫不介意,在一避风处躺下。
这天阴沉沉的,阳光不能如约而至。
昏暗中,有套索“刷”地飞来,准确套住贺天山脖颈,将他拖出十来米。套索越收越紧,贺天山根本无力抵抗。他在最后关头给阿朵下了求救指令,阿朵急得吱吱叫,但她同样没有力量对付敌人,只好迅速飞离。
不一会,封狼从暗处走出,踢踢昏迷不醒的贺天山,对阿斯尔说:“小毒虫身上的毒物都归你了,我要拿他做一个‘蛊’出来。”
阿斯尔笑眯眯撵出那些倒霉的蛊灵与半灵体大块朵颐,“狼,没想到他还有梦蛊,也不知道是谁炼的,轻轻松松套出那么多事。该说你是个大嘴巴吗?”
“他不就是欺负我梦里没醒过来么!狡猾的他还拉上小封灵,我是对她说那些的!要是我在梦里醒来肯定干死他!”封狼熟练捆住贺天山,将其装入大麻袋。
“不过,也不是他一个刺探我们的事。就我这几天收集的情报,灵蛇那边不大对劲,而且恐怕从几个月前就不大对劲。我们一直躲着,倒是忽略了外头的事。”
“所以我们需要化被动为主动,把小毒虫当作饵,去钓那些大的,”封狼扛起麻袋,“还要尽快教小封灵防身技巧,把我们的能力完全激发出来。啧,太麻烦了,虽说她族里都是些普通人,但灵蛇简直不是人,不能保证他们一定不动那些人——我总不能说动她这支集体搬迁吧,那也不是办法,他们根本不会信我……只能先盯着灵蛇的动向了。万一小毒虫死掉,等小封灵的孩子出生,大不了我们来养,反正那孩子一定要算作巫狼族的崽,希望他有入赘的觉悟。”
阿斯尔快笑出声来,嘴里嘀咕:“你还真以为她和小毒虫……不,算了,说不说都不影响你做决定,看你这蠢样子也挺好玩。”
封狼将贺天山带到该市某乡村一废弃地窖中。他用打火机照照里头,确认地窖没什么有毒气体或高浓度二氧化碳,这才拿出一根结实绳子,将贺天山双手绑好吊在地窖顶部,再将道上小弟帮忙买来的几大罐毒虫全部倒进去。
不知过去多久,刚刚苏醒的贺天山看不清漆黑下方有什么,但凭声音隐约猜到自己不敢想象的事实。他拼命挣扎,以为自己掉下去后能有机会找到出口,手腕因此磨得鲜血淋漓。麻绳终于对他不耐烦,“啪”地断开。贺天山摔落,左脚腕扭伤,栽进虫群。
受到惊扰的毒虫们更加兴奋,争先恐后蹿上贺天山身体。对它们的潜在恐惧顿时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有几只毒虫甚至从他嘴里钻了进去,滑溜入胃,横冲直撞。他身体发僵,动弹不得,唯有神经还在运作。
他甚至感觉到,过去被家族被他自己操纵蛊虫吞噬的肉体与灵魂化作万千毒物,要他体验他们濒死时的痛苦。
倘若这痛楚的尽头是永远死寂,对于千疮百孔的自己而言,何尝不是解脱。
可如果,母亲和家族因我的死,让弟弟们承受本属于我的重担……
可如果,我还会醒来呢……
他流着血与泪,闭上双眼,回到那望不到头的噩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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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了想,这部文里我是不是和十六岁有仇。主角团五个人有四个在十六岁左右遭大劫。
贺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手动再见.jpg]
关于两大家族的骚操作说明
贺天山的妈妈上位自己出头脑手段丈夫出钱地王出力,属于铁腕强权必须立威又得讨好抖S愉悦怪地王,因此不可能像传统那种大族外交,而当时巫狼还以为对头跟以前一样可以拿外交手段周旋(两族之间可以说有亲缘,设定上他们的族谱每上溯几代就可能出现对方联姻的记录,大族嫁过来的都会留名),所以把希望寄在和亲公主身上。
可以剧透(?,倒也不算),如果当年封灵真的被带去联姻,以贺天山他妈和地王的常规操作,八成不会让她好过,最惨的是直接送地王手里给他玩(“嫁给地王”),然后反手去找起尸族,再世界线收束把巫狼灭掉。
旧版事件扳机全给狼扣了,但不是很合理,此版把这部分逻辑修了一下,基本架构成个人影响有限,事件启动和转向非一人之力的,说形象点就是单独一人开不了电车也掰不动操纵杆了。
第24章 执念卷 第十一章 再见(上)
贺天山已旷课两天。封灵只知他又请假,兴许是噩梦令他头痛,没打电话去问,只为那解药发了短信道谢。不过,封狼不曾留下联系方式,她只能拜托白夜帮忙寻找。白夜因此得了与封狼私下会谈的机会——准确说来,是封狼与阿斯尔背着封灵主动找到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