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大将军吗?”
逛着集市的高氏忽然停住了步伐,推了一下身旁的方学忠,抬着下巴指向街边的赵昱。
方学忠也看到了赵昱,他松开高氏走过去笑着招呼道:“大将军,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赵昱回过神来,摇摇头:“方副将。”
“大将军。”高氏也笑着上前来,和他行礼打招呼。
赵昱点头,回了她一礼:“嫂子客气了。”
方学忠喜笑颜开的:“大将军,你嫂子她肚子里有孩子了,我们出来准备孩子的东西。
你要不要一起来啊?”
他为人耿直,从无心眼,看赵昱孤身一人,很自然的便邀请赵昱一起逛逛了。
“你是不是傻,你买孩子的东西,叫大将军做什么!”高氏打了他一下。
“恭喜了。”赵昱听他们说有了孩子,顿时想起李蘅今日才落了孩子,心底一时酸涩的厉害。
方学忠挠了挠头:“媳妇儿说的是,那大将军你自己逛吧,我们先走了。”
他长着络腮胡,又高又壮的看着粗犷,这般笑起来却有几分孩子气。
赵昱客气的点点头:“你们去忙吧。”
“走什么。”高氏笑着朝赵昱道:“大将军,你等我们一一会儿。
方学忠,你给我过来。”
她说着就将方学忠拉到一边去了。
赵昱看他们夫妻亲亲热热,再看看自己,想想李蘅,心中那股憋闷和委屈更甚。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迷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习过武,钻研过兵法。读过书,朝堂上运筹帷幄,一切都了然于胸。
世人都说他能文能武,文武双全,说只怕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
可是对李蘅,他就不会,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挽回李蘅了。
他以为,等她消消气,他再去接她,这件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今日,李蘅那样坚决。她落了孩子,将水泼在了他脸上,又吩咐李伯不许放他进门。他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李蘅是真的想和他分开。
李蘅决绝到他心底开始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慌,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她了。
那一边,高氏拉着方学忠的衣领:“你低头,笨瓜。”
“怎么了,媳妇儿?”方学忠弯下高大的身躯,去听她说话,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你没看出来吗?赵大将军有心事。”高氏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估计,他是因为和离的事,心里不痛快了。
原先那侯夫人多好啊?我老早就听说过她的美名。如今就这么和离了,侯爷只怕是心里舍不得。
他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遇上这种事情,也没个人倾诉。
你不总是说,男儿家遇上事情,有一斤酒下去自然什么都好了吗?
我看呐,今儿个咱们就先什么也别买了,我自己回家去,你就去陪大将军,两个人好好喝一场,也好叫他倾诉倾诉,心里能好受一些。”
她看出赵昱情绪不好,衣裳上还有湿的,这要是平时,赵昱绝不会如此。今日的赵昱看着很明显不对劲。
方学忠向来粗枝大叶,一点也没察觉到赵昱哪里不好了,闻言回头看了赵昱一眼道:“大将军不高兴?我怎么没看出来?”
赵昱不是一直那样吗?冷着一张脸不爱说笑。他在赵昱手底下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笨死了,你能看出来什么?叫你去你去就得了。”高氏松开他:“我走了。”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方学忠皱起眉头,往前跟了两步。
“那我就在这集市上逛一逛,给我自己买几身衣裳,再吃点东西,等会儿到咱们老去的那家首饰铺子去等你。你喝完了来找我。”高氏笑起来。
方学忠不由也笑了:“你是早就算计好了吧?”
“快去吧。”高氏朝他挥挥手。
方学忠得了媳妇的吩咐,回头就去找赵昱了。
赵昱一听吃酒,当即便应了,方学忠和妻子感情要好,或许,他可以再问问方学忠?
两人进了酒楼,和上次一样,要了一间厢房,相对而坐。
赵昱不言不语。
方学忠端起酒中来敬他,他便仰头一饮而尽,也不吃几口菜,只光吃酒。
方学忠也不拦他,也陪着一起吃,两人酒吃的跟比赛似的。
“不行了,不能再这样吃,要醉了。”方学忠脸颊酡红,放下酒盅:“兄弟,酒不是这么吃的,你这样吃很快就要醉倒了。
你和弟妹,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哥哥说,哥哥给你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几两酒下肚,他又开始和赵昱称兄道弟了。
赵昱抬眸看他,面颊上也起了一层薄红,他不再顾虑,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倘若你同嫂子之间起了龃龉,嫂子不理你,甚至将你关在门外,你会如何应对?”
第36回
“嗐。”方学忠哈哈笑了一声:“何必要‘倘若’啊, 她生起气来就这样,就是不让我回家,把我关在门外, 又哭又骂的, 可厉害了。
你是不知道, 她不是把我关在院门外, 而是关在大门外, 家里半步都不让我进。”
他自己说着又笑起来,似乎觉得挺好笑的。
赵昱闻言不由看他:“那你要如何是好?”
这岂不是同他现状一样?李蘅也不许他进门。不过,李蘅不会又哭又闹, 她从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现在反而还朝他笑。
他越想李蘅的笑脸,心头就越是难过。
方学忠笑起来:“我爬墙进去呗, 这能算什么事?”
赵昱手里的酒盅顿了一下, 仰起头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个法子,他用不上, 爬墙不是君子所为。
“小两口嘛, 总归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方学忠煞有介事地道:“不管怎么说,要想办法见到她的面, 毕竟见面三分情。
她有十分气,看到我也就只剩下七分了。”
赵昱给他斟酒,默默听着。
要见面,李蘅不让他进梁国公府,那他就只有想办法让李蘅出来了?
方学忠美美的嘬了一口酒。
“然后呢?”赵昱望着他, 有点求知若渴的意思。
“见了面就好说了。”方学忠道:“我就缠着她呗, 跟在屁股后头哄她。
脸皮一定要厚一点,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随她如何,就是跟着她。”
他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口中。
赵昱顿了片刻问他:“伯母喜欢嫂子吗?”
他想起家中的事情,索性一并问了。
“你说我娘啊?”方学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肯定是有些看不惯你嫂子的了。
这天底下,婆婆有几个看得惯儿媳妇的?不都是要磋磨吗?”
“婆婆为什么要磋磨儿媳妇?”赵昱不解。
他不曾听过这个说法,但娘似乎确实看李蘅不顺眼。
“我娘说的,她说做儿媳妇的,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她年轻时也被我祖母磋磨。”方学忠手里的筷子在桌上戳了戳:“但你知道,你嫂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婆媳之间明里暗里的,也闹过几次,但每次都是你嫂子赢,我娘现在虽然还不怎么服气,但已经消停许多了。”
“怎么做到的?”赵昱不由得问。
方学忠嘿嘿一笑:“那还得是我。我向着我媳妇儿,有我护着,我娘就不敢造次。
你要知道,做娘的哪有不依着儿子的,只要你坚定的护着你媳妇儿,你娘绝不敢欺负她……”
他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赵昱闻言怔在当场,方学忠接着再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这一瞬间,他似乎彻底明白了,李蘅为何这么坚决要离开他。
出酒楼的大门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许久,白日里热闹的街道,这会儿虽然没有寂静下来,但行人少了许多,初秋的风一吹,四周冷冷清清。
他一路往回走,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方学忠所说的话。
所以说,李蘅在武安侯府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没有护着她?
他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眼前又浮现出李蘅生动的脸。离开武安侯府之后,她鲜活了许多,像干涸土地上生长的花儿,终于有了甘霖的滋润。
她本是散漫不羁的,却因为嫁给他而循规蹈矩,受尽委屈。如今又落了孩子,吃尽苦头。
他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铺天盖地的愧疚再一次漫上心头。
一个人慢慢踱回家,在将要到武安侯府大门处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闪过。
赵昱顿住步伐,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那巷子里看过去。
墙角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身形隐约能分辨是一男子,靠在墙角处,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位女子。
非礼勿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但抬步欲走时,他心中又忽然觉得不对,再次转过脸去,皱起眉头朝着那二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便听那女子惊呼了一声,两人拉着手就往巷子里跑。
“赵月茜。”
赵昱语气并不激烈,但十分有威严。
赵月茜从小害怕他,被他喊出名字,不敢不听,只能停住脚回过身来,低下头小声唤他:“二哥。”
赵昱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抬手猛地将她从那儿郎身边拉到了自己身后。
走到近处,那儿郎他也认得了,是薛翰林家的嫡长子薛天行。
薛天行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看着性子温吞。
“你与舍妹,是何干系?”
赵昱不怒而威,气势迫人。
“我……我和茜茜……我们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薛天行吓到结巴,不敢抬头。看赵昱这架势,要是说不清楚只怕要被敲断腿。他忙鼓足了勇气解释。
“你爱慕她?”
赵昱又问。
“是。”薛天行低下头,羞赧不安。
“你既有此心,便该回家同父母商议,请媒上门,风风光光明媒正娶才是正经。如此鬼鬼祟祟,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赵昱拉着赵月茜转身:“跟我回家。”
赵月茜同天行打小就认得,也隐约知道赵月茜对薛天行有意。但他一直没有顾得上理置这些事,不想赵月茜竟已经到了大晚上出府和男儿在小巷幽会的地步。
未婚的女儿家作出如此的行径,简直有伤风化!
薛天行看着赵昱拉着赵月茜走了,靠在墙上出了一会儿神。他家母亲倒是好说话,看赵昱有权有势,深得皇帝信任。赵月茜又会讨好人,很是愿意与武安侯府做亲。
但他父亲不同意。他父亲古板迂腐,说赵月茜早被韩氏惯坏了,骄纵任性,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选。尤其他又是嫡长子,娶妻事关家族兴衰,更是要慎之又慎。
他低着头,从巷子中走了出来,闷闷不乐的回家去了。
*
赵昱一路疾行,拖得赵月茜只能小跑跟着他。
“二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她心里害怕赵昱等会儿责罚她,也知道女儿家这样做不对,一时吓得哭起来。
赵昱一言不发,将她拉进了韩氏的院子。
韩氏吃过晚饭,也消了食正在屋子里熏了香,又预备着点盏茶来吃。
“跪下。”
赵昱将赵月茜往前一推。
赵月茜踉跄了一步,摔坐在地上,看到韩氏宛如看到救星一般,也不跪了,立刻爬起来朝着韩氏扑过去。
“娘,救命,二哥要打死我……”
她一把抱住了韩氏的胳膊,将脑袋埋在韩氏怀中。
“出来。”赵昱皱眉呵斥她。
韩氏抬手护着赵月茜,看向赵昱:“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茜茜是大姑娘了,你不能总是这样教训她,有话好好说。”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小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一看赵月茜哭成这样,她下意识就护着了。
“娘不该溺爱她,看看将她养成什么样子了。”赵昱抬手指了赵月茜一下,不算疾言厉色。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语气在他来说已经是很严厉了。
“她又做什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好好和她说……”韩氏搂着赵月茜,不仅不问事情缘由,反而询问起赵昱来。
在她看来,小女儿也就是性子养得骄纵一点罢了,这也是因为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就好了。
“你问她自己。”赵昱一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抿着唇瓣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你又做什么了,把你二哥气成这样?”韩氏低头询问赵月茜。
赵月茜自知理亏,躲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我就是出了一下门……我到门口去拿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