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垂着眸子礼在李老夫人身旁,莹白的脸上满是乖顺,一副任凭祖母做主的样子。
只是脸色还几分苍白,显然身子虚弱,还没有彻底养好。再就是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也不知她去山上,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到时候他好生照顾她,她只要走个过场就行了。
赵昱抿了抿唇,朝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子舒。
子舒举起圣旨,高声道:“梁国公府李蘅接旨——”
李蘅扶李老夫人一起跪下接旨。
子舒捧着圣旨,将上头的内容宣读了。
李蘅听得疑惑,往年七月半祭祀山神、土地的活计也没落到过赵昱头上啊,今年怎么就派赵昱去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赵昱去,这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不是武安侯府的人了。陛下还下这旨意给她做什么?
“侯夫人,快接旨吧。”子舒将圣旨双手送到李蘅跟前。
“这旨意,我不能接。”李蘅抬起头来,看来赵昱一眼,软语含笑道:“麻烦侯爷回去告知陛下,我已经与您和离,祭祀人选还请陛下另选他人。”
赵昱望着她,一时不曾言语。
李蘅仰起秾艳的脸,黑漆漆的桃花眸望着他,眸底漾着几分笑意:“侯爷,祭祀山神和土地的事,应当由夫妇二人牵头。
您和我已经不是夫妻,倘若我同您一起去,岂不是欺君?
我也就罢了,没什么可牵挂的。您这样出色的人,万一被我牵连了,那可就可惜了。”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神色生动娇俏,朝着赵昱嫣然一笑,脸色的几分苍白,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病弱的娇气,惹人心疼。
这其中的道理,赵昱不会不懂吧?
赵昱喉结微微滚了滚,顿了顿道:“和离书我没有签,你不去才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老夫人顿时看向李蘅。
李蘅拉了拉她的手,以示宽慰,眸中的笑意却不禁凝了凝。
当初,只想着赵昱心高气傲,武安侯府也看不上她,和离只有他们怕她不走的,绝没有赵昱不签字的道理。
却不想,赵昱居然不愿意同她和离?
没有可能啊。
“侯爷开什么玩笑呢?”李蘅朝赵昱展颜一笑。
赵昱平素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大夏的脸面,武安侯府的脸面,他自己的脸面。
怎么可能她都写了和离书了,他还不肯签字?他不是应该愤而在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让子舒送到京兆府去记录在册吗?
“没有玩笑。”赵昱往前踱了两步,接过子舒手中的圣旨,放在了李蘅手中:“好好准备,到那日我来接你。”
他垂眸望着李蘅。
李蘅握着圣旨,猛然起身:“你故意的……”
她跪着猛然起身,一时站不稳,话未说完便一头朝着赵昱怀里栽过去。
赵昱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他嗅到了晚香玉的淡香,是李蘅身上特有的香气。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裳,也是柔软细腻的,好似凉凉的软玉。
他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李蘅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叫他每每触及她,便想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眼神不由在李蘅花瓣般粉润的唇瓣上流连,那夜在漆黑的床幔中尝到的甜美滋味在记忆中翻腾,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李蘅挣脱了他的手,很快调整好情绪,含笑朝他福了福:“方才失礼了,多谢侯爷相扶。
侯爷公务繁忙,七月半那日祭祀,就不必亲自来接我了。
我会自己到山上去。”
皇家所建的山神庙、土地庙都在东郊外的山上,两个庙连在一起,地方不小,留有专人管理。
山神、土地神一年总要祭祀个几次,李蘅之前去过庙里无数趟,自然熟门熟路。
“主祭祀人没有单独进庙门的道理。”赵昱转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她,方才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
“我会早去,在庙门口等着侯爷的。”李蘅往后退了一步,再次和他行礼:“侯爷请回吧。”
赵昱望了望她,朝着李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带着子舒转身去了。
“蘅儿,和离书是怎么回事?”李老夫人拉过李蘅的手,瞧她小脸都白了,不由宽慰她:“没事的,你别太担心,武安侯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和离书没有签,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她心疼的看着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孙女。
“祖母,没事。”李蘅回过神来,朝着李老夫人甜甜一笑:“我当时,写好了和离书,签好了字也摁了手印,让春妍送去给他的。
我没想到他会不签字,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垂下眸子,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赵昱睡着,先将他的手印摁过来,在模仿他的字签一下,自己拿到京兆府去登记造册。
“别说你没想到了,我也没想到。”李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牵着她往前走:“武安侯生性高傲,他这样的人,轻易是不肯对人低头的。
不愿意签和离书,想来是心里有你,用这种法子挽留你呢。”
她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有见过?小儿女们之间的事,她或许不懂。但要说起感情,她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
李蘅回来之后,赵昱日日登门。方才又说和离书没有签字,就不算和离。
让李蘅一起去祭祀的事,八成也是赵昱的意思。
赵昱的心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如赵昱那样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且从无多言,能做的这样明显,也可说明他对蘅儿是真心的。
只可惜,他有那么一家子不省心的老小。
“祖母,您想错了,他那样冷冰冰的人,心里能有谁?”李蘅笑起来:“真要是心里有我,他能舍得叫我吃从前那些苦头?”
她故作轻松,怕祖母跟着一起担心。
赵昱心里有没有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回那个火坑里去生活。
而赵昱,却一直致力于将她接回去。
今日又告诉她,和离书没签!
她原本一身轻松,这会儿又来了心事。
笑着将祖母送回院子之后,她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时,带着笑的脸瞬间垮了,垂头丧气,殃殃不乐的往前走。
“蘅儿!”
刘雅箐穿着一身短打,身材高挑,眉眼英气,笑着朝这边跑来。
“雅箐。”
李蘅朝她挥了挥手,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去郊外打马球,正好路过,来看看你。”刘雅箐上前来招呼她。
李蘅朝她笑,但笑意终归勉强。
刘雅箐偏头看着她:“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脸不高兴?诶?这是圣旨?皇兄给你下什么旨意了?给我看看。”
她说着就接过李蘅手里的圣旨,打开看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看了一半,她将圣旨一合,又看李蘅:“皇兄叫你和赵昱七月半去主持祭祀山神和土地?
可那不是要夫妻才能主持吗?你和赵昱已经和离了啊?”
她纳闷得很,眼巴巴的看着李蘅,等她解释。
李蘅叹了口气道:“他说和离书他没签字,我要是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这罪名谁能担待得起?
“和离书他没签?”刘雅箐皱起脸,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他应该不会撒谎。”李蘅乌眸转了转。
赵昱为人便是如此,古板端肃,不苟言笑,从不开玩笑,也从不会对人撒谎。
“他怎么这样!”刘雅箐顿时嫌弃的不得了,又忽然想起来,拉着李蘅的手:“你这才第几天,怎么能在外面吹风?”
“我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李蘅抽回手。
要是风寒还没痊愈,她也不会有精力盘那些账目的。
“什么风寒?”刘雅箐不解,看向她的肚子:“你不是才落了孩子吗?”
“哪有孩子?”李蘅忍不住好笑:“你当真是见风就是雨。”
她不过是因为风寒呕吐了一下,刘雅箐便觉得她是有了身子,而且丝毫没有怀疑。
刘雅箐不由看向春妍:“春妍说的啊!她说你这个月身上没有来。”
春妍也跟着笑:“长公主殿下,那日您走的太快了,奴婢想给您解释,却没有来得及。”
“啊。”刘雅箐惊愕:“那我都已经去骂过赵昱了。你都不知道,赵昱听到你有孩子了那个神情……他该不会是来找过你了吧?”
“他挨骂也活该。”李蘅拉着她往前走,有些心烦地道:“你说,要怎么才能叫他把和离书签了,跟我断绝关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半晌也没想到个主意。
不过,她问刘雅箐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刘雅箐有什么正经的主意。
刘雅箐玩世不恭,几乎没有任何烦恼。所以想不出好主意,因为她没有经验。
李蘅问出来,这是为了自己在脑海里考虑罢了。
“要不然,我让我府里的人埋伏在赵昱下朝的路上,把他抓起来打一顿,让他签!”刘雅箐见不得李蘅皱眉头,忙着给她出主意。
李蘅笑看了她一眼:“我方才还在想,你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好主意,果然如此。
赵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和敌军对阵,中了箭掰断箭羽扔一边,还能继续领兵冲锋陷阵,你觉得你手底下的人能把他打服气?”
刘雅箐府上的那些人,是不是赵昱的对手都两说。
这馊主意,她可不用。
“也是。”刘雅箐挠了挠头,又说道:“那怎么办?不然,我去和皇兄说,让皇兄下旨逼迫他?”
“行不通的,别说陛下原本就向着他,和他情同手足。
就算陛下答应了,下了旨意给他,他也会说‘这是臣的家事,还请陛下不要过多干涉’。”
李蘅挺直脊背拱了拱手,学着赵昱的语气说话。
刘雅箐看得哈哈大笑起来:“蘅儿,你还别说,你们毕竟做了三年夫妻,你学起他来可真是惟妙惟肖。”
“有什么用?”李蘅泄气:“也不能当和离书使。”
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赵昱竟还是个臭无赖!
“要不然,你哄哄他?”刘雅箐像模像样地分析道:“赵昱那副德性,一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用美人计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蘅。
“你想多了,他那人,软硬不吃。”李蘅口中这样说着,脑海中不由想起赵昱和她在一起时的热烈。
刘雅箐这个主意,倒还真是提醒她了。
赵昱不是一直想和她和好吗?
她是不是可以假装和赵昱和好,骗赵昱签了和离书,再跟他一刀两断?
或者到时候去庙里,赵昱不是最讲规矩么?她好好作弄他一番,恶心恶心他,看他签不签!
“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刘雅箐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这样啊?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把银子都给你了,不甘心,所以才不签字?”
“也有可能哦。”李蘅脚下顿了顿,想了想这可能性的大小。
刘雅箐道:“要不然,你把他那一半银子还拿回去给他,跟他好好说一说,实在不行我帮你出点银子,咱们贴点给他。”
李蘅闻言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刘雅箐有点着急了。
“我是开心。”李蘅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我也是。”刘雅箐顿时高兴起来。
两个人拉着手晃啊晃,一路往春山院去了。
第37回
韩氏等了四五日, 始终没有见赵昱来玉堂院。
只听家里的下人说,赵昱每日天亮便去早朝,下了朝就直接去吏部衙门, 午饭是一次也不回来吃了。
每天晚上, 都到了入夜才归家。
韩氏越想越是不安, 她这下半生, 可都得靠赵昱生活, 她得想法子赶紧和赵昱和好。
这一日清晨,她特有起了个大早,到了清尘院。
赵昱已然洗漱妥当, 穿戴端正,阔步出院子时正巧遇到韩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