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药味。几个婢女在屋子里外忙碌,见到薛楚才来,纷纷见礼。
赵月茜呛得咳嗽了两声,忍不住伸手在面前扇来扇去。
赵昱回头看了她一眼。
赵月茜吓得立刻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小女归家小住,一直在这个院子居住,眼下腹痛难忍,正在里间卧床休息。”
薛楚才解释了一句,从桌上提起两包药来。
“侯爷,您看看,这就是当初令妹送来的坐胎药,原本是十数包,小女吃的只剩这两包了。
您可以看看,问问是不是她送来的。”
薛楚才说着,将手里的药包递给了赵昱。
赵昱拿到手,扫了一眼便知,这确实是太医院出来的,太医院包药用的纸,材质与外面不同,且有印记。
是不是他拿回家的坐胎药,他不能肯定,毕竟这里面的药可以随意调包。
他将药递给赵月茜。
赵月茜接过去,点点头,小声道:“是这个,这上面的结我全部重新打过。”
因为是送给薛天行姐姐的,要经过薛天行的手,所以她亲手把每一个药包上的结全部解开,重新绑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所以她认得,这两包药正是她送来的。
“让大夫来。”
薛楚才见她承认了,立刻吩咐了下去。
片刻之后,头发斑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来了。
“大夫,麻烦你帮忙看看,这药里面都是些什么草药。”薛楚才朝赵月茜的方向示意。
赵月茜将手里的药包递给了大夫,很有信心地看了大夫一眼。
她亲手去李蘅房中拿的,不可能出错。
那大夫接过药包,打开了一个,放在面前不用细看,便道:“薛大人,这不是和前几日您给我看的那一包药渣方子一样吗?
之前,我都和您详细说过了,这里面就是紫草、红花,还有白术、半夏这一类的东西。
外面医馆里或是药房里都有的卖,熬起来就是避子汤。
夫妇同房之后,不想要孩子时,就吃这个。”
大夫摸了摸胡须,这薛大人也是糊涂了,拿避子汤给女儿安胎,那孩子不掉才怪了。
赵昱听着大夫的话,心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神色冷硬地站在那处,面色逐渐苍白。
避子药。
他好像知道他拿回去的坐胎药,是怎么变成避子药的了。
李蘅根本没有想过和他要孩子,她将药包里的坐胎药换成了避子药,这样就可以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喝了。
所以,每次事后,李蘅哪怕再乏再累,也不肯睡去,坚持要喝“坐胎药”。
可笑他竟信以为真,觉得李蘅对他死心塌地。
眼下才知,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一厢情愿,想和李蘅要个孩子。
也是,李蘅早在盘算着如何离开他,她那么聪慧清醒,又怎会糊涂到怀着孩子离开?
李蘅没有怀上孩子。
也就不存在落胎之事。
刘雅箐跑来骂他,不过是两人商量好了,戏弄他罢了?
今日这一路回来,他一直在担心李蘅的身子。
想着她才落了孩子没有几日。原本乘着马车直抵山神土地庙,一路上不吹风,也不用下来走路,还好。
却不想半路出了这样的事情,李蘅吹了风,又崴了脚,将来也不知会不会坐下病根。
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李蘅骗他的。
他向来出色,无论在何处,所见都是一片追捧之声。如今在李蘅身上屡屡碰壁,一股挫败之感涌上心头。他心中酸涩难言,五味杂陈。
“这药拿错了,有劳大夫了。”薛楚才连忙吩咐人送一送大夫,转而看向赵昱:“侯爷,您看这事……”
他这是向赵昱讨说法了。
“的确是舍妹的错。”赵昱回过神来,口吻平静,所出皆是公正之言:“此事,我会惩戒赵月茜。
令媛那处,该如何赔偿,薛大人提便是。”
赵月茜做错了事情,理所应当承担责任,他并没有半分包庇的意思。
薛楚才点了点头:“人人都道‘武安侯奉公执法,从不徇私’,此言不假。”
赵昱不言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薛楚才看了赵月茜一眼:“侯爷,可否进一步说话?”
赵昱转头朝赵月茜吩咐道:“你到外面去等我。”
赵月茜听话地走了出去。
“薛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赵昱转而朝着薛楚才开口。
薛楚才摸了摸胡须道:“犬子不懂事,昨夜之事,还请侯爷谅解。”
赵昱站立不动,静静望着他。
薛楚才受不住他的目光,定了定神道:“好在犬子还有分寸,并未酿成大错。
昨夜之事,也无人知晓。
下官想着,不如这两件事情就一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赵昱是聪明人,他这么说,赵昱应该明白吧?
他不追究赵月茜弄掉了他女儿肚子里孩子事,赵昱也就不要再追究薛天行带着赵月茜在外面过了一夜的事了。
等于两相抵消。
“薛大人说错了,这是两件事,一码归一码。”赵昱乌浓的眸子里没有情绪,只公事公办道:“赵月茜做错了事情,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同样,薛天行做下的事,薛家也该承担。
成亲事宜还请薛大人尽快预备,我在武安侯府静候佳音。先告辞了。”
他说罢瞥了薛楚才一眼,转身到门口叫了赵月茜,兄妹二人一起离去了。
“薛天行,你给我滚出来!”薛楚才怒气冲冲的回了主院。
赵昱什么性子,满朝堂都知道。赵昱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不可能让步。
他只能将怒气都宣泄在儿子身上。
“祖母,父亲回来了,祖母救我……”
薛天行在屋子里听见了,只往自家祖母身后躲。
“孽障,你做的好事,给老子滚出来!”薛楚才进门怒斥。
“祖母,救我……”薛天行抱着祖母哭起来。
“薛楚才你做什么?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吼大叫……
是那丫头引他出去的,关他什么事……”
薛家老夫人指着薛楚才骂起来,孙子辈都是她的心头肉,她舍不得任何人碰薛天行一根手指头,即便是她儿子也不行。
薛楚才见自家老母亲动怒,只能忍了怒气,连连陪罪。
*
韩氏守在武安侯府门口。
黄素芬跟在后面,也伸着脖子张望。禁足之后,她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赵昱的面了。很想多看看赵昱。
明知道不可能得到的人,多看看心里也是舒坦的。
“回来了。”
韩氏远远看到赵昱带着赵月茜回来了,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女儿平安回来了就好,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黄素芬一双眼睛只盯在赵昱身上,身量高挑,肩宽腿长,尤其是那副窄腰,系着腰带,线条流畅,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想入非非。
赵昱面无表情的从韩氏和黄素芬二人面前走了过去。
“娘……”
赵月茜进门,眼含泪花喊了韩氏一声。
“你别喊我娘,我不是你娘,做下这种丢人的事,你还好意思回来!”
韩氏斥责她。
赵月茜哭起来。
“来人。”赵昱径直往里走:“将四姑娘带过来,请家法。”
“娘,救命啊,我知道错了,别打我,您快叫二哥别打我……”
赵月茜听到赵昱说取家法,顿时吓得小脸煞白,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
家法她挨过的,之前二哥没出征,时常在家中。她做错了事情,二哥斥责她品行不端,从小到大打过她好几次。
她太怕那根家法鞭子了。
“带走。”
子舒吩咐婢女。
几个婢女一拥而上,将赵月茜推到了正厅。
赵月茜奋力挣扎,她见哀求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朝着赵昱叫嚷起来:“放开我,我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赵昱你凭什么打我!”
韩氏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上前想要和赵昱求情:“承晢,你小妹已经知道错了,这次也受了惊吓,要不然……”
“娘。”赵昱漠然打断她的话:“先前和您说过了,我管教她您不要插手。
您若执意要插手,那我便不管了。”
韩氏叫他一噎,不敢再多言:“你管教她吧,管管也好。”
她目中流露出伤心,心里很是难过。
赵昱近日对她极不耐烦,从罚赵月茜跪祠堂那日起到今天,赵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表面上看,赵昱是因为这些事情烦的。
但其实,她看透了,赵昱就是怪她逼走了李蘅。
她就不明白,李蘅有什么好,怎么就这么让赵昱留恋?
“侯爷。”
此刻,子舒捧着家法鞭子进来了。
这鞭子由牛皮所编制,鞭把上缠着红布条,平日便供奉在武安侯府的祠堂内。
赵昱起身,将腰间悬着的金印、荷包一类的东西悉数取下,撩起袍摆掖在腰带中,上前接过子舒手里的家法鞭子。
黄素芬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样的赵昱,威风凛凛。她可以想见,在战场之上,赵昱该是怎样的气盖云霄!
她这辈子是没有福气,没能嫁个赵昱这样的男人。
“不要,救命啊,赵昱要杀人了……”赵月茜被摁在宽凳上,见赵昱拿着鞭子走过来,顿时放声尖叫,拼命挣扎。
但那么多人一起控制她,她如何能挣脱?
她见赵昱走到近前,没有法子了,便又开始哭着哀求:“二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别耽误,求求你了,别打我……”
她太怕这鞭子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不想再来一次。
而且这一次,赵昱居然要亲自动手打她!之前,都是婢女和嬷嬷,她们对她手底下是会容情的。
而赵昱,会实实在在的打她。
她恐慌极了,到后来也不说话了,便只惊恐地大叫。
“嘴堵住。”
赵昱眉目之间有厌色,走上近前。
赵月茜很快便只能发“呜呜”的声音了,她拼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开这么多人的手,只能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赵昱挽起袖子,手里的鞭子扬起在毫不迟疑的落下。
辫子在空气中挥舞出来的呼啸声清晰可闻,最后“啪”的一声,抽在赵月茜后腰处。
赵昱手底下没有丝毫留情。
赵月茜吃了一鞭子,浑身猛地一震,绷直了身子,紧接着浑身颤抖,涕泗横流。
赵昱冷着脸,扬起鞭子再次落下一鞭。
赵月茜拼命扭动身子,想缓解疼痛,一张脸都扭曲了。
赵昱丝毫不心软,二十鞭子鞭鞭到肉,将赵月茜狠狠教训了一顿。
韩氏跪坐在赵月茜面前,心疼的抱着赵月茜的,泪眼婆娑,求赵昱求得嗓子都哑了。
赵昱停下来,赵月茜也疼的快昏厥了,已然没有了挣扎的力气,软软的瘫在宽凳上。
“茜茜……”韩氏心疼的直掉眼泪,朝着赵昱骂道:“你好狠的心!”
黄素芬面上带着不忍之色,心里却觉得赵月茜活该。
赵月茜平日里总仗着韩氏作威作福的,她不仅不能说什么,还得讨好着赵月茜。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赵月茜挑,无论何时都要无条件让着赵月茜。
黄素芬早就受够了赵月茜。今日真是痛快,赵昱这是替她出了一口气啊。
她想着,再一次看向赵昱。
赵昱并不理会韩氏,放下袍子,慢条斯理的将方才从腰带上取下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挂了回去。
黄素芬看得心怦怦直跳,好像赵昱一举一动都扣着她心弦一般。
“将四姑娘抬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院子。”赵昱吩咐了一句,忽然转头看黄素芬。
黄素芬正盯着他瞧呢,不察他忽然转头,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顿时惊慌失措。
“大嫂若无事,可带着佟黛娘一起,到集市去转转。”
赵昱淡淡开口。
他虽还是面无表情,但此情此景用这样的神情对黄素芬说话,比之方才对着赵月茜,已然可以算是“和颜悦色”了。
黄素芬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
她反应过来,不禁想,赵昱这些日子也没往佟黛娘院子去啊。
她虽然人在院子里,家里的事情却打听的一清二楚的。
知道佟黛娘几次晚上梳妆打扮好了去找赵昱,都是碰壁而归。
今日赵昱怎么突然疼起佟黛娘来了?还叫她带佟黛娘出去逛逛?
*
整顿好家里的事之后,赵昱回了清尘院,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日。
夕阳西下,泛红的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书案前的地面上。
赵昱坐在那处出神,面前的书半晌也没翻一页。
到这会儿,他还是不敢相信,李蘅竟然会那样对待他。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她哭的,她笑的,她温良贤淑的,她肆意张扬的,她哼哼唧唧求饶,她小声和他说“你能不能亲亲我”……
种种件件,在心头反复翻滚萦绕,难以忘怀。
“侯爷,该用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