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满是沟壑的脸上含着笑意,仿佛想起了年轻时的美好时光。
“那……”李蘅迟疑了一下问:“祖母相信我不会和那些人胡来吗?”
赵昱不让她去,无非就是怀疑这个。她想到就生气。
赵昱以为她是什么人?
“你在胡说什么?”李老夫人回头看她一眼:“我们家的孩子,哪里会那样?谁要是乱说,我可要打他的嘴。”
“就是。”李蘅不由笑起来,心情大好,从后面搂着李老夫人的脖子:“祖母你真好。”
她一直知道祖母很好,却没想到祖母竟然这么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样开明,并且特别相信她。
再看看古板的赵昱,连祖母都比不上。她跟着赵昱,还不如陪着祖母,给祖母养老送终呢。
“瞧你。”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话虽是数落的,语气却是宠溺的。
李蘅靠在她身上笑,又招呼道:“茜云,你来帮祖母绾一下发髻,我不会。”
茜云应声上前。
“你坐在这儿。”李老夫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招呼李蘅。
李蘅笑着上前,靠着她坐了下来。祖孙二人挨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李蘅觉得时机成熟了,这才假意好奇地问:“祖母,我听说兴国公和广阳王,当初都是我爹的手下?”
她望着李老夫人,眸底藏着忐忑。不知道祖母愿不愿意提关于爹的事?
“他们两个,确实是你爹的手下,你是听谁说的?”李老夫人转头看她。
李蘅见祖母脸上含着笑意,并没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是无意中听他们闲聊时说起的。兴国公也就罢了,他是陛下的舅父。广阳王是我爹的手下,他还做了王爷。我就想,要是我爹在的话,咱们梁国公府应当也是梁王府了吧?”
她借此将话题展开了。她想从李老夫人口中问出,当初追随爹的人,除了林树蓬和沈仁甫,还有没有别人?
如果有,那么他们知不知道当初她爹失踪的真相?这些人就是她所想到的着手点。
李老夫人笑起来:“你个小丫头,心思倒是不小。”
“本来就是嘛,我爹能做大将军,让他们都归顺臣服,听我的指挥,那我爹自然比他们都厉害。”李蘅语气里有着骄傲。
她小时候,就知道梁国公是大夏战神,她很崇敬梁国公,也敬佩那些保家卫国的铁血之人。
所以,每每在筵席上遇见李传甲和当时还叫“李婳”的林婳,但凡有人讥讽挖苦他们,她都会出手相助。
后来得知自己是梁国公的女儿之后,她是很欢喜的。在她心里,林树蓬原本就是比不过威名赫赫的梁国公。梁国公是大夏的大英雄。那个时候她只可惜,爹不在了,她没能见到过爹。
其他的,她并没有什么遗憾。离开兴国公府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她的性子是这样,人家不喜欢她,她就不想留下来。
“你说得也没错。”李老夫人笑道:“你爹当时领着大军和十几员副将,着实威风。”
“十几员副将?”李蘅心里一跳,好奇道:“那就只有兴国公和广阳王两个人有名姓吗?其他的人,我为什么没有听过呀?他们是一个都不在上京了吗?”
她想问的就是这些副将。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初,你爹在身死之前,可是率军歼灭了东岳十万大军,夺下数十座城池。你爹不在了,这功劳自然全由他们领了。兴国公当初领的功劳最多,其次就是广阳王。
广阳王那个时候还不是王爷,他是后来到西地去打仗,立了功,回来又交了兵权,先帝一高兴,便给他封了异姓王。”
李蘅点点头:“这个我大概知道。”
那时候她还在兴国公府,心里眼里只有玩乐,从不想别的。
但上京有什么大事,她还是会听说的。广阳王封王的事,她就记得。
“其余的人,都散落到各地去了,几乎都在边关各地,这么多年也没听到消息。如今还在上京的,大概就只有一个邹祥安?”李老夫人有些感慨道:“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回来之后先帝也赏了他,也给了他官做,他不知道为何,跟人起了几次冲突,后来家里媳妇和老母亲去山上上香,一下出了事。就剩下他带着一个儿子,官也不做了,父子俩就这么过了。”
“邹祥安。”李蘅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间:“那他后来没有来瞧过祖母吗?是不是住得太远了,不方便过来?”
她想打探邹祥安的住处。
“住得也不算远,就在西城那边的一个巷子里。早的时候也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来都和我坐在一起抹眼泪,后来就不来了,大概是怕我想到伤心事吧。”李老夫人道:“那孩子后来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如今如何了,我还真不知道。”
她想起往事,语气里有了感慨。
“这人和我爹差不多年纪吗?”李蘅尽量问得仔细一些,到时候打听起来也容易。
“差不了几岁。”李老夫人想了想道:“他那儿子,和你还是同龄呢,也不知道娶媳妇了没有。要娶了妻子,还能过出个人家来,倘若没有,这父子俩可就可怜了。”
她说着摇摇头,也是不忍心。
“这可真是令人唏嘘。”李蘅道:“别人封王拜侯,他却守着一个儿子,独自过活。应该挺不容易的。”
听起来,这里面好像有什么故事。
兴国公和广阳王都不是善茬,邹祥安的遭遇,或许和他们脱不开干系?而且十几个副将,难道没有一个和爹交好的吗?为什么除了邹祥安,其余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探望祖母?这很不正常。爹当年失踪跟这些人很可能有极大的关联。
“这世上的人呐,各有各的难处。”李老夫人笑道:“就好比你吧,武安侯夫人那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的位置?不说别人,单说一个林婳,就巴不得早些把你挤走了,好把位置让给她。你却不稀罕,反而烦恼得很。”
她试探着孙女的口风。
昨夜,赵昱留宿的事,她都知道。再听李蘅提去南风馆的事,她大概也能猜到,赵昱性子保守,李蘅却是个贪玩的,两个人必然是要争吵的。
不过,她倒不觉得这两个孩子就不能在一起了。
夫妻二人从两个不一样的家庭里面走出来,住到一起生活,彼此之间总有各种各样的不习惯。
这就要看谁愿意让步了。
从前是李蘅想着给兴国公府还养育之恩,所以苦苦隐忍,两人才没有爆发矛盾。
如今,李蘅不忍了,两人谁肯让步,还没个定论,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呢。
“那是因为她们只看到赵昱好看的皮囊,还有武安侯府泼天的富贵,根本不了解赵昱是什么样的死性子。”李蘅说起赵昱,语气里不由就带了几分不满:“好看的皮囊我自己就有。跟着他过那种日子,再泼天的富贵我也不稀罕,还不如在咱们自己家自在呢,我又何必跟他?”
她嫌弃地抿着唇。
“瞧瞧你这张伶俐的嘴哟。”李老夫人笑了:“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就算了。”
李蘅的事情,她都随李蘅自己的心意。
但她私心里,还是想李蘅和赵昱和好的。如今,武安侯府已经太平了,赵昱的小妹和黄氏都不在武安侯府了,韩氏也在院子里不能出来了,李蘅回去日子好过的。
唉,她照顾不了这两个孩子几年。
赵昱别的不说,人品是极好的。赵昱能照顾好李蘅,也不会忘了李传甲。
有赵昱在,她将来两眼一闭,也能放心。
但她有千百个愿意,李蘅不愿意也无用,她不劝李蘅。左右,如今她这副身子还撑得住,就让这孩子再好好考量考量吧。
她是有些看好他们的。不过,李蘅也不是没有机会遇到更好的。
且行且看吧。
李蘅陪着李老夫人用过晚饭之后,才起身离开了和福院。
夕阳西下,李蘅带着春妍,主仆二人走在园子中,散步消食。
“春妍。”李蘅放慢了步伐,思量着吩咐她:“你去吩咐一下,让他们去西城那边打听打听一个叫‘邹祥安’的人。这人爱酗酒,膝下有一子,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打听到了之后先别声张,来告诉我便可。”
如今,梁国公府里也有了十来个护院。虽然养着这些人,需要多花费不少银子,但李蘅觉得心安。
“是。”春妍笑着答应了,又笑着道:“姑娘这样,好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女将军!”
“你少拍我的马屁了。”李蘅笑起来:“对了,你记得和他们说,多问问那些酒馆、酒坊之类的,看有没有人认识他。”
邹祥安酗酒多年,最离不开的自然就是酒,打听酒馆、酒坊准没错。
“是,等下姑娘回了院子,奴婢就去安排。”春妍一口应下,又道:“姑娘,您不如再买一个婢女吧?就只有奴婢一个人,奴婢不在您跟前的时候,有些不放心。”
“自己家中有什么不放心的?”李蘅笑:“也是要买一个,你跟着我什么都要,太累了。”
“奴婢不是嫌累……”春妍闻言着急了,皱着眉头连连摆手想要解释。
“我知道。”李蘅笑着拍了拍她肩:“主要是我还想再开一家铺子,银子得算着点花,等以后挣了银子,再买也来得及。”
“姑娘不误会奴婢就好。”春妍点点头:“奴婢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放心姑娘。”
“我懂。”李蘅笑了:“走吧。”
她缓缓往春山院方向走。
春妍跟上去,看看左右小声道:“姑娘,您和侯爷吵架了,侯爷会不会已经将保护您的人撤走了?”
她看着周围,也不像是有人守着的样子。
但是平时,她也没有看到侯爷的人跟随在姑娘左右,半个人影都没看到过。
她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李蘅步伐顿了顿:“你倒是提醒我了。”
既然已经和赵昱撕破了脸,当然不能再用他的人。
“什么?”春妍不解。
“我要怎么才能见到陛下?”李蘅忽然转头问她。
春妍愣了一下:“姑娘要见陛下?”
她吓了一跳。
陛下哪是谁说见就能见的?
“祖母是太君,倒是可以面见圣上,但是我又不想惊动祖母……”李蘅皱眉思索着。
春妍不敢打断她,这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在后面默默地陪着她。
“有了。”李蘅想到了,笑道:“我让雅箐带我进宫去,不就行了吗?”
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兴国公想杀她,她偏要让兴国公来保护她。
“姑娘去见陛下,不害怕吗?”春妍有点担心。
“害怕也要见。”李蘅下定了决心:“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
她还在兴国公府的时候,元宸帝是她的表哥,莫要说见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有的。
但她和元宸帝并不熟悉。
如今时过境迁,对方又从皇子变成了皇帝,不知见了面会如何?
不管如何,这一趟她必须走。
这世上,除了祖母和传甲,没有人靠得住。祖母年迈,传甲年幼,眼下她只能靠自己。
想清楚之后,她回春山院沐浴过便睡下了。
昨夜没睡好,今日中午也没睡多久,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明日进宫去。
*
初冬的清晨,风里已经有了寒意,刮在人脸上冷冷的。
长公主府门口,李蘅下了马车,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
“李姑娘这样早,我们公主殿下才起来呢。”
刘雅箐得了消息,派跟前得力的万嬷嬷迎到门口来了。
“万嬷嬷。”李蘅招呼了她,笑着道:“我昨夜睡得早。”
“快随奴婢进去,外面冷得很。”万嬷嬷在前面引路。
屋子里。
刘雅箐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伸出一只手给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大,面如冠玉,手里捏着帕子,仔细地替她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李蘅扫了一眼那男子,唤道:“雅箐。”
这男子她认得。
是留在益阳长公主府时间最久的面首,叫谢鹤宁。
算起来,他是比较得宠的了。
这长公主府里无论有多少新的面首进来,无论刘雅箐出去玩多少趟,总还是隔几日就会喊谢鹤宁到跟前来伺候的。
谢鹤宁也确实不错,为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安安宁宁,不争不抢。
“蘅儿。”刘雅箐看到她,不由欢喜,抽回手吩咐谢鹤宁道:“你先下去吧。”
谢鹤宁转过身来,对上李蘅的目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刘雅箐往边上挪了挪,将软塌让出一部分给李蘅。
“睡得早便醒得早。”李蘅看看桌上:“你还没用早饭?”
“才准备吃呢,一起啊。”刘雅箐招呼她。
“我吃过了。”李蘅跟她在一起最自在,捏了一块点心在手中:“我吃一块这个。”
“随意,你想吃什么就吃。”刘雅箐拿起筷子看她:“前日回去怎么弄的?赵昱是不是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