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风只好又去了青霞宫。她一进殿,没有见着伊恒,沐惊尘一个人坐在外间的榻上。
应如风想到朝堂上的事情,面露不愉,不客气地说道:“爹,你闲得没事的话,能不能去伺候母皇?你每天折腾伊恒干什么?”
沐惊尘脸色难看了起来,“我还没对他做什么,皇上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上了。”
应如风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今日朝堂之事与你无关吗?追月是曾与朕有过婚约,可是那婚约也是母皇亲手取消的,你要是不高兴也该奔着母皇去,而不是针对伊恒。朕跟伊恒的婚事是母皇和伊柯大汗共同定下的,论礼数他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我是你爹,我做的一切还不时为了你好?”沐惊尘胸膛急剧起伏,“你母皇是属意过伊恒,可那时你只是一个闲散皇女,如今你是皇上,怎可同日而语?”
应如风面色冷峻,“我要是没娶他,也不可能坐上皇位。做人怎可忘恩负义?”
沐惊尘缓缓地站了起来,整了整皱起的衣摆,轻笑了一声,“皇上,你不要忘了。你之所以能拿到喀兰,不是因为你娶了伊恒,是因为我帮你除掉了伊柯。我有能力杀了伊柯,杀了她的崽子也一样易如反掌。”
应如风勃然大怒,“你敢碰伊恒一根手指头,我就……”
砰——
内殿中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应如风心中一紧,紧接着就看见伊恒从中跑了出来。
伊恒双眼赤红地握着一块碎瓷片,指着沐惊尘,大声质问,“李侍郎是你的人?是你杀了我娘?”
沐惊尘勾了勾唇,有恃无恐地答道:“没错。怎么,要替你娘报仇吗?”
伊恒被他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举起瓷片朝沐惊尘心口扎去,要用同样的方式复仇。
沐惊尘稳稳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
且不说伊恒肯定打不过沐惊尘,就算能打过,他要是直接在宫里行凶伤了太卿,皇后之位也一辈子都别想了。沐惊尘明显是要诱他犯下大错。
应如风连忙拦腰抱住伊恒,死死地捏住他的手腕,夺下了瓷片摔碎在地上。
“伊恒,你冷静一点。”
伊恒在她怀中哭着挣扎,“我怎么冷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也是帮凶吗?”
应如风否认,“不,我不是。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伊恒涕泪横流,激动到难以呼吸,“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娘对你那么好,她死得那么惨,你居然还要袒护这个杀人凶手。”
应如风解释道:“朕不是要袒护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要讲罪证,不能在宫里滥用私刑。”
伊恒根本听不进去,咬牙切齿地吼道:“我不管,我要杀了他替阿娘报仇。”
应如风强行抱着他往外拖去,“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先冷静一点好不好?先跟朕回去。”
“应如风,你这个帮凶。你就会欺负我。这里都是你的人,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是袒护你爹。”伊恒低头在她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夏日衣服薄,应如风胳膊剧痛,不得不松开了伊恒。伊恒回头见沐惊尘已经被侍卫护住,他手上也没了利器,再也没了出手的机会,赤红的眼睛恨恨地瞪了一眼应如风父女,大哭着跑了出去。
应如风的目光掠过沐惊尘,曈眸顿时一冷。
沐惊尘见她眼中凉薄,没有善意,冷哼了一声,“怎么想要弑父来哄你的夫郎开心?”
应如风挥退侍卫,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朕不敢吗?皇家倾轧弑父之事可不是没有过。”
沐惊尘直勾勾地看着应如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应如风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你知道母皇为什么不立你为后吗?就是因为你狂妄自大,自私自利,根本不配为后,更不配为人父。朕脱离你的掌控,没选追月这个你亲定的女婿,让你这个控制狂难受了。你为夫不忠,为父不慈,简直是祸乱之源。”
沐惊尘被戳中痛处,怒极反笑,“好好好,没想到我费尽心思助你登位,倒养出个白眼狼来了。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竟然为了一个蛮族男人想要弑父。”
应如风冷漠地看着他,“你如果认罪受罚,往后安心侍奉母皇,朕可以考虑留你一命。但你若再插手前朝后宫之事,休怪朕无情。”
“皇上,你翅膀硬了。可你爹也不是一无所有。”沐惊尘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扳指是雌雄一对。你手上那一只是雄的,而雌的在我手上。只要我在一日,千影阁便不会听令于你。千影阁有多大本事,你在萝城时已经体验过了,应该很清楚。”
千影阁再强还能强过千军万马?应如风轻蔑地笑了笑,“有本事你就把朕杀了。可惜你没有第二个女儿。”
沐惊尘坐回榻上,低头玩着扳指幽幽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像皇上那么心狠。但是想有个听话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气氛骤然下降到了冰点,父女俩互相看着对方,没有半点父慈子孝的温情,仿佛是父辞子笑的仇敌。
追月从内殿中走了出来,出声唤道:“皇上,你先别着急,我有法子可以安抚伊恒皇卿。”
“你能有什么办法?”应如风在追月和沐惊尘身上扫视了一下,转身往殿外走去。
追月不死心,“皇上还是听听我一言吧,莫要伤了妻夫和父女和气。”
应如风顿了下脚步,“跟朕来吧,朕现在不想看见贤太卿。”
第69章 马鞭驯夫
应如风回到伊恒寝殿的时候, 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然而伊恒哀痛的哭声还未停止。
伊恒的脸颊已经被帕子擦得红肿。母亲被公爹算计而死,妻主袒护公爹不许他报仇, 他的脑海一片茫然, 实在不知往后在宫中该如何自处。
应如风抱住哭到失了魂的伊恒, “别哭了, 再哭就伤身了。朕保证, 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替伊柯大汗雪恨。”
伊恒心脏颤动了一下,但整个人很快又萎靡了下去, “他可是你爹。”
应如风真的会为他处罚亲爹吗?伊恒不敢相信, 易地而处,他也未必能做到。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应如风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 擦干挂满泪珠的长睫。
伊恒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给朕一个月的时间,要是朕做不到,就任你处罚,怎么样?”应如风低声哄诱道。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伊恒不由自主地信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应如风在白玉般的脖颈上轻咬着,用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欢好减轻夫郎的哀伤。
自从伊恒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后, 一直郁郁寡欢。应如风为了哄他开心,除了加紧收集沐惊尘的罪证外, 还不断地帮伊恒造势,顶着群臣的压力一意孤行, 要立刻封他为后。
然而,就在封后快要成功的时候, 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朝堂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彻底打乱了应如风的谋划。
“皇上,伊恒皇卿蛮横无理,在宫中公然行凶,打伤贤太卿。此等悍夫怎可为后,做天下男子的表率?”
“皇上,若是立伊恒皇卿为后,往后男人各个效仿,倒反天罡,世间还有何秩序可言?”
“皇上重情重义,是万民之福。可皇上一味袒护伊恒皇卿只会寒了臣民们的心。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应如风望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高血压都要上来了。她耗费了许多心血,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才扭转局面,让支持伊恒为后的大臣占了主流。只要再过几天,等封后大典完成,伊恒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再也没人能改变。
她跟伊恒好说歹说让他这几日一定要忍耐下性子,不要受到沐惊尘的挑拨,然而这几天伊恒都等不了,还挑在她上朝的时候生事,让她连封锁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大臣全都改变了主意,坚决反对立伊恒为后。连赵大将军和辛似海也不例外。
若是连打伤公爹的男人都能为后,以后男人们岂不是要造反了?
应如风为封后之事花费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水。更让她气郁的是,封后之事本是她在群臣前立威的大好机会,被伊恒拖了后腿,反而显得她在朝臣前的气势弱了三份。
虽然伊恒去青霞宫打人有情可原,背后也定然有沐惊尘的手笔,但伊柯大汗死于沐惊尘之手这件事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否则,喀兰以及伊柯大汗的旧部不知会生出多么大的乱子来。
“诸位请起,这件事朕会重新考虑的。退朝。”应如风一步不停地离开了大殿,直奔青霞宫而去。
青霞宫中安安静静的,没有见着伊恒和沐惊尘的影子,只有追月站在外殿中,指挥侍男们清理着地上的碎片。
应如风环顾了一下四周,花瓶瓷器消失了不少,足以见得刚刚那场大战的激烈程度。
“皇上。”追月走过来屈膝向应如风行了一礼,温润的气质与凌乱的宫殿格格不入。
“怎么穿这么厚?”应如风的目光落在了追月的身上。夏日炎热,宫人通常只穿件透气的薄衫。追月却穿了件厚重的黑色长衫,宽大的袖子垂到膝盖,连手指头都露不出来。
“觉着有些凉,就穿得厚了些。”追月温声说道。
应如风望着他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声音严厉了几分,“追月,你可以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追月慌了神,当即膝盖一弯,往地上跪去。
应如风捏住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来。追月脸上闪过痛苦,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你这演技是怎么骗过应如行的?”应如风掀开长袖,拽出追月的胳膊。
他的胳膊上有数道红色的鞭痕,不少地方泛起青紫,甚至破了皮,整条胳膊找不到几块好的地方。
“皇上……”追月想要缩回胳膊,却根本挣脱不开应如风的手。她又捉住他的另一条胳膊检查,也是同样的情形。
“怎么回事?”应如风厉声问道。
“还不是你那好夫郎打的。”沐惊尘从殿外走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拿着马鞭打人,要不是我拦着,追月恐怕就被他打死了。”
应如风冷眼看着他,“你不挑事,他怎么会来打人?而且他明明是来打你的,受伤的人怎么是追月?”
沐惊尘感叹道:“追月孝顺,怕我老人家受伤,挡在了殿门口。可惜你那夫郎不识好人心,鞭子尽往追月身上招呼,满宫的人全都看见了,可不是我冤枉他。皇上铁面无私,连我这个老父亲都不放过,不知要怎么惩处伊恒呢?”
“那是朕的事,与你何干?”应如风揽过追月,转身离开了青霞宫。
沐惊尘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声。应如风嘴上说的霸气,还不是心疼上了无辜受难的追月?他倒要看看她能容忍伊恒到几时?
应如风带着追月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命侍男拿出洛云澜特制的金创药,亲自替他上药。
追月推辞道:“皇上,我上过药了,不用再麻烦了。”
应如风没有理会,“你用的药没朕的好,留疤就不好看了。”
听到留疤两个字,追月的嘴唇颤了颤,没有再推辞。
应如风拿起毛笔,蘸着药膏在追月的伤处轻轻涂抹。
追月望着应如风专注的模样,心狂跳了起来,怕她发现自己的异样,连忙说道:“今日之事根源全在贤太卿。是他故意派人去挑起伊恒皇卿的仇恨,引他犯错的。我已经留下了贤太卿后宫干政的证据,应该可以按照先前的计划迫使贤太卿离开。我想事成之后伊恒皇卿便不会再责怪皇上了。”
追月的胳膊细长白皙,爬满鞭痕的样子惹人心疼。应如风的毛笔一顿,“父卿走了,你岂不是少了个倚仗?”
追月轻声道:“贤太卿确实待我很好,可是追月是皇上的子民,自然要以皇上为先。”
应如风抬起头,望着他真挚的模样有些动容,“追月,你总在为朕着想,可惜朕不能给你想要的。你应该自私一点,不要总想着别人。他们打架就让他们打,何苦伤了自己?”
追月面容平静,“我从来不敢奢望从皇上手里得到什么。只要皇上事事顺心,我就心满意足了。皇上肩负重任,已经很累了。追月也不想管别人,只是希望皇上的烦心事可以少一些。”
这句话戳到了应如风心坎上。
这些天应如风忙着封赏有功之士,重新清洗安排各地官员,还把烛心封了侯派去西域安定边疆,少了一大助力本就累得要死,父卿和伊恒还要给她找麻烦,坏她的谋划,让她忙上加忙。要是他们都像追月一样懂事该多好。
鞭痕一直延伸到追月的肩膀上,毛笔够不着了,应如风便道:“把上衣脱了。”
追月脸上泛起潮红,“还是别了吧,换侍男来做就好。追月不敢再耽搁皇上的时间。”
应如风笑了笑,“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脱了。”
追月捉紧衣领,“这不合规矩。”
应如风故作生气,“朕的话难道不是规矩?”
“是,皇上。”追月羞怯地解开扣子,将上衣褪至胸上,露出了玲珑的锁骨。
应如风看着他肩上斑驳的红痕,眉头狠狠地皱起,手指一勾,解开了剩下的扣子。追月的外衫立刻滑到了腰间,只剩下一件什么都挡不住的里衣。
原来胳膊上的伤只是冰山一角,追月身上的伤多到让人不忍直视。应如风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伊恒下手这么重,明显不是一时冲动,他是专挑好欺负的打吗?
“皇上?”追月轻轻唤了一声。
应如风回过神,掩住眼中的怒气,小心翼翼地帮追月上药,“疼就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