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拖拽进电梯,光天化日,明目张胆。他把口香糖黏在监控探头上,又屈起手指骨节,按了停车场楼层,回头看看舒澄澄,吹了声口哨,“老板没说错,你还真挺漂亮的,特别好找。”
她一脚踹在他腿上,他大笑起来,“来,过来,漂亮宝贝,别找罪受。”
她被一按就跪在地上,后脑勺上被重重砸了一下。
第76章 捷里别尔卡(1)
一路向北,三千公里之外的城市毗邻一条河,隔着十分钟的轮渡,彼岸是另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幅员辽阔,冬天里尤其辽阔,四顾茫然。
舒澄澄这天睁眼时还是在汽车后座上,开车的是个小胖子,副驾驶上的金发男人在睡觉,那天骗了她一块五人民币买创可贴的青年在她旁边,他把她叫醒,捏捏她的脸,“都睡几天了,醒醒,快到地方了。”
她睡眠充足,还精神不错,只不过肚子饿,而且冷得要命,骨头缝里都是冷风。她坐起来看了眼车上的时钟,中午十一点。
她看着车窗外地平线上熹微的粉蓝色亮光,“……这是日出?”
“这是中午。天最亮的时候。”
还没见过这么北的地方,舒澄澄有点窒息。他看着她的表情发笑,“早就告诉你了,你不信,自己看吧,这里一天日照不到三小时,太阳不骗人。”
这个青年叫安德烈,他沿路给她讲讲笑话,偶尔还跟小胖子一唱一和地聊聊他们前阵子做雇佣兵时的事,内容基本上是脑浆迸裂四肢乱飞,他描述得栩栩如生,但看舒澄澄没被吓住,也就兴味索然了。
他悻悻地往她腿上一躺,闭上眼睛:“我睡个回笼觉。”
说是睡觉,他一伸手把她的大腿掐住了,手掌劈开腿缝,慢吞吞往里钻,不错过任何揩油的机会。
小胖子在后视镜里看看,紧张又羡慕,咽了口口水。金发男人仍然在睡觉,但脑袋后面像有眼睛似的,闭着眼说:“别动她。”
安德烈瘪瘪嘴,把手松开了。
绑匪有三个,前面睡觉的阿列克谢是老大,红头发小胖子谢尔盖负责开车,动手时总是最年轻的安德烈出面,比如几天前路过黑河,他们在加油站停车,值班的女员工看车里的舒澄澄穿着薄薄的大衣,又看另外三个男人都是洋人,犹豫着问她什么情况,这时安德烈从卫生间出来,一手拉裤子拉链,另一手握住女员工的手,笑眯眯感谢她半夜给他们加油。
血滴从那个女员工的手心里流下来,谁也没注意安德烈袖子里什么时候藏着把刀。那天加油站的女员工吓得一句话都没敢说。
这天终于到达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天幕已经黑透,又继续开了四个多小时,车颠簸着开进了临海的一个小定居点。定居点几乎在摩尔曼斯克州的最北边,也就等于几乎在大陆最北边,真的称得上一句天涯海角。
舒澄澄在资料上见过这个小镇子,有个拗口的名字叫捷里别尔卡,特别偏僻,特别荒凉,是被欧亚大陆丢弃在冰封地带的的弃子,唯一的奇迹是大西洋暖流撞击冻土,港口竟然终年不冻,所以一度是座繁盛的渔港,但如今它什么都不是,只剩下一些零零星星的船舶残骸,停泊在积雪的港湾中,岸边还有一架鲸鱼骨骼。
车在捷里别尔卡的雪坡中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一间木屋前,屋里有三张床,舒澄澄分到一张,谢尔盖睡地上。
这个听起来浪漫ᴶˢᴳ的地方实际乏善可陈,枯燥至极,只有巴伦支海的海浪间或拍击礁石,冰渣一丛一丛在极夜中拔节。
第二天,他们在屋子里看电视,大舌头的俄语节目,算命的神婆,冷血的政客,还有穿冰刀跳四周跳的红头发青春期女孩,舒澄澄一个字都看不懂,一觉醒来天又黑了,今天一分钟的太阳都没见着。
一直这么混了几天,食物告罄,阿列克谢和安德烈开车去几公里外买了一些速冻食品,回来时阿列克谢在门外问舒澄澄:“你和霍止认识多久?”
舒澄澄趴在床边,掰着指头认真数数,朝他笑出两个小酒窝,两手比出两个“五”,对他说:“十年。”
阿列克谢问谢尔盖,“你说呢?”
谢尔盖一口吃掉一袋面包,鼓着腮帮子,“要是我有一个十年的女朋友,我会来的。守着个快死的老头有什么用?他不还是要死吗?可这里有女朋友等着我呢。”
谢尔盖是个有点蠢的小孩,阿列克谢对他脾气不错,摇头笑了,“你懂什么,这个老头的资产够一亿个你花好几辈子。不过,不过。”
他又瞧一眼舒澄澄。这位女朋友是最东方的那种长相,特别白皙,特别冷情,好像一吨黄金都讨好不来一个笑,但她却过分爱笑,还笑得幼稚又娇憨,越是反差越是勾人。
阿列克谢有种俄国人的东方式内敛,直白的话都憋在肚子里,没把“不过”之后的疑问说出来,但谢尔盖问得很认真,“不过她这么可爱,他不舍得吧。”
这晚阿列克谢在门外打理车子,安德烈在旁边帮手,屋里只剩谢尔盖和舒澄澄,她盯着墙壁,有些焦躁,谢尔盖说:“没事,也许他很忙,别急,我们再等等。”
舒澄澄看看小胖子清纯善良的脸,想象不出他竟然也杀人如麻。
总之,谢尔盖的安慰很能说明情况:他们开始失去耐心了。
说回几天前路过黑河加油站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舒澄澄终于彻底搞清楚了他们要干什么。女员工操着东北口音问她要不要下车喝口热水的时候,她有点动心,可是手刚放在车门上,安德烈就回来了,女员工被小刀顶着手心,没敢动弹。
车开出加油站之后,安德烈给了舒澄澄一巴掌,舒澄澄耳朵里嗡嗡的,安德烈扑上来压住她,谢尔盖吓得停了车,安德烈让谢尔盖上来帮忙剥她的衣服,“行啊你,小姐,装得千依百顺,原来是想跑?你跑得了几米?是不是就是想死啊?行啊,你死了我照样拿你换钱。”
阿列克谢冷眼看着,直到安德烈把舒澄澄裤子扒了一多半,他也还是懒得管,但听到远处有巡逻的鸣笛声,他才往安德烈脖子里扔了个烟头,“行了,有警车。”
谢尔盖继续开车,安德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阿列克谢从后视镜里看舒澄澄,她跪坐在地上,趴在后座上捂着耳朵,脊背弓着,浑身颤抖,一半是疼一半是怕,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说:“小姐,我佩服你。可是没必要,没必要跟我们鱼死网破。小姐?我在跟你说话。”
她爬起来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没聋,“你说。我听得见。”
“你看,你想活着,我们想要钱,这两件事不冲突。你跟我们去一趟,就当旅游,然后霍止来接你走,我们也去该去的地方,谁都没有损失。”
“谁都没有损失?”
“对,”阿列克谢点头,“你和霍止也好,我们也好,还有樱总,全都得偿所愿。”
她想起来那份报纸,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霍廷快要死了,霍川樱跟霍止不和了这么多年,眼下彻底撕破了脸,霍川樱让他们拿她要挟霍止,想让霍止在股权或者遗产或者什么豪门名目的分割上退步。
霍川樱的算盘打得够毒,可是舒澄澄分毫不差地记得自己最后跟霍止说的每一个字。
何况,何况就算她没有跟霍止说那些锥心刺骨的字眼,可霍止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他会被人算计?
她茫然地看着车前窗外面一格格闪过的灯,“……他?他得偿所愿?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怎么会来啊?”
阿列克谢点点头,“你问得对,明天我们把这个搞清楚,问问他会不会来。”
第二天他们渡过黑河,抵达俄罗斯,夜里投宿旅馆,进了小房间,阿列克谢终于把舒澄澄的手机开机,给霍止拨去一通电话。
安德烈握着刀的手就放在舒澄澄手心,加了点压力,示意她别作妖。她安安静静望着手机。
电话接通了,那边的霍止问:“你在哪?”
不是“哪位”也不是“找我干什么”,而是“你在哪”。
阿列克谢听到这个开场白,显然放松了身体,靠着椅子告诉他目的地:“在哪不重要,我们去摩尔曼斯克。”
阿列克谢说中文时口音浓重,有股战斗民族的蛮劲。霍止也许是没立刻听懂,也许是没想起这个地名在哪里,有些麻木,重复了一遍:“摩尔曼斯克。”
安德烈和谢尔盖对视一眼,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表情,阿列克谢也眨了眨眼睛,很享受这个大人物的反应。安德烈对舒澄澄说:“瞧瞧,他比你正常多了。”
阿列克谢示意安特闭嘴,继续跟霍止交谈,“对,摩尔曼斯克,不用费心找人定位,我们的地方没人找得到。你看,霍先生,你是不是得亲自来一趟呢?”
“对,是的。”霍止说:“把电话给她,让她跟我说话。”
他也许是不信舒澄澄真在这里,阿列克谢颔首示意她说句话。她靠着窗户,看着她的手机,浑身都僵硬着,嗓子堵住了,安德烈没耐心,一捏她的腰。她腰上本来就在疼,他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一瞬间像电劈上来似的,从腰疼到天灵盖和膝盖骨,她捂着腰蹲下地大口喘息,喉咙里滚出半声细微的呜咽。
“听见了没有?”阿列克谢问他。
霍止在电话那边轻声笑了,像上司遇到了听不懂人话的下属,但宽容地不计较小错误,“我说,把电话给她。”
阿列克谢也笑,“霍先生,你要不要仔细想想?你的女人在我们这里,你要跟我们谈条件?”
“是的,我是在跟你们谈条件。我放弃舒小姐可以得到多少东西?你们呢?”
这个男人永远从容。三个人都一时沉默。
霍止在电话那边轻轻敲着桌面,“让我猜猜。上次那个小明星背着樱总偷吃,替樱总解决掉他的,应该也是你们的朋友?你们的朋友拿到了钱,最后怎么样了?”
“……”
“你们也信不过她,可还是接了这个活,看来她开的价格很诱人,是不是?办成事情之后,你们打算拿钱远走高飞,免得被她处理,但如果办不成呢?如果我不来呢?你们拿什么远走高飞到时候?樱总会把你们怎么样?”
席面再次颠倒。霍止给自己倒了杯水,加了冰块,“各位,让我跟她说话。”
阿列克谢把手机放到她耳边,安德烈拎起后脖子让她说话,她捂着腰憋出一声“嗯”,霍止问她:“挨饿了吗?”
她懵然点点头。霍止接着问:“衣服够暖和吗?”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信号看见她点头的,“……不够。”
“除了刚才,他们还有没有动你?”
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什么叫“动”?
她抬起头望安德烈,对方明显咬紧了后牙根。
“好。我知道了。我问完了。”
阿列克谢要拿走手机,她突然如梦方醒,撑起身体抓住手机,对听筒那边大声说:“不要来。”
安德烈抬手就要抽下来,阿列克谢抓着他的腕子扔开,指指厕所。谢尔盖一弯腰把她扛起来关进厕所,她爬起来用力擂门,谢尔盖把她控住,“别费劲,小姐。等他们谈完,我们就弄饭吃,今晚你能吃饱了。”
霍止问她的三个问题明显震慑到了安德烈他们,接下去的几天里,他们不再只给她很少的食物和衣服以免她逃跑,阿列克谢也不再纵容安德烈对她动手动脚,谢尔盖也没有再偷看她换衣服。霍止提问的三个问题,让他们搞清楚了应该怎么对待她:她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只有卖给霍止才能拿到好价钱,可是霍止在意成色,包括每一根头发和每一个器官的洁净健康。
在舒澄澄的问题上,触怒霍止并没有好处。
可是话虽如此,霍止却迟迟不露面,他们终于开始怀疑她是一步废棋,也怀疑他说的那些漂亮的话,会不会只是烟雾弹?
这些天他们三个在捷里的小破木屋里烤土豆交换眼神的时候,舒澄澄在心里同情他们笨——霍止和她的确认识了十年,可是真正相处却不过两个夏秋和一个冬天,而他跟霍川樱想抢走的那些东西可是搏斗了一辈子。ᴶˢᴳ他会抛下所有来这个破村子吗?
他说那些好听的话已经替她换到了有利的条件,几天好过的日子、还有宽松不少的看守。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第77章 捷里别尔卡(2)
这晚半夜她睡醒了,拿了阿列克谢的烟去厕所抽,抽到第二根,安德烈走了进来。她起身让出马桶给他,自己捻灭烟头回去,安德烈把她拽住,“等等,谈谈。”
“谈什么?”
安德烈没睡醒,但脑子清醒,“明天天亮后他们去买吃的,会留下我看着你,那时候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舒澄澄没听明白,安德烈耸耸肩,“他不来,这单子看来是砸了。老板会找人算账,让他们去背锅好了,你跟我走,你留下条命,我赚个女人。”
“可是,他们,”舒澄澄看了眼厕所门上的灯光,“不是你朋友吗?”
“五百万,金毛自己拿三百五,剩下的让别人平分,你们中国人管这叫朋友?”
想不到看似和谐的三人小团伙也摇摇欲坠,但这三个人里,安德烈最不好惹,她最怕这个家伙。她不打算跟他走。
第二天,果然如安德烈所说,十一点左右,谢尔盖跟着阿列克谢出了门,舒澄澄撇下装睡的安德烈,快步跟着出去,“我要买卫生巾。”
阿列克谢让她上了车,在小超市门口等她挑选卫生巾,她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手机上看监控回放,昨晚的小木屋里,她进了厕所,然后是安德烈,最后他们一起出来,安德烈搂着她的腰送她上床,又在她腰里揩了把油。然后他又调回去一分钟,从镜子上的倒影里,能看见她被安德烈堵在那交谈。
也不知道阿列克谢是什么时候在屋里加了个监控。这三位称兄道弟,一起喝酒,但各动心思,相互算计。
阿列克谢带着舒澄澄回了小木屋,安德烈正在炉子上煮巧克力,还不知道阿列克谢什么都看见了,打算晚上跟舒澄澄算账。阿列克谢进门给安德烈胸口来了一脚,骂他狗杂种,谢尔盖没阻拦他,站在门边看着,阿列克谢拿小刀点点安德烈的嘴唇,“我们不吃独食,哪怕是要卖女人,也是三个人分,你坏了规矩,长点记性。”
一道血线顺着他的下巴滑下来,安德烈瞪着舒澄澄,气咻咻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天色半暗,阿列克谢带舒澄澄和谢尔盖再次出门,去了村子里的商店。
还像最开始时那样,她没吃饭,也没穿很厚的衣服,冻得像鹌鹑,心里着急,不知道阿列克谢要干什么,但冻僵的腿脚在厚厚的雪地里迈不大步子。到了商店门口,谢尔盖回头看看她,一脸忧郁,好像在看待宰羔羊,她更着急了。
进了店里,下了地下室,她知道阿列克谢要干什么了。
想不到捷里别尔卡这么小的地方也有红灯区,两侧都是店面,虽然地方小,但是也够热闹的,满鼻子脂粉和机油的气味,店面里面有人打牌看球,还有人打牌赌博,在寂静的小村子里堪称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