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很难过,事实上你此刻的心情我也能体会到,我们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过失去自己爱的人或者说伤害过自己爱的人的经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我们并不完美,即便是变成大人后也会犯下各种各样的错,你觉得愧疚很好,如果你真的曾经喜欢过陈敏之,那就把这份愧疚感证明给她看,帮助我们警方找到凶手好吗,在你下楼拿钥匙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有什么人见到过她从而诱使她坠楼了,陈敏之离开的很痛苦,我相信你不愿意让她蒙受这份屈辱对吗。”周齐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不知道…”吴大勇转过身,看着眼前离地数十米的美丽画面,突然找回了某种平静,是这股带着些米酒味的风捎来的吗,那是她离开的妻子酿造的味道,他心里想着,嘴巴上继续重复着:“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动力继续下去了,无论她是不是我杀的,我伤害了她都是不变的事实。我不知道,也许真的是一时糊涂吧,我家里那位走之前总说,让我别那么老实了,以后去了大城市会受人欺负,她照看不了我了以后让我好好学着跟别人相处啥的…”
“我也努力想变成那种人啊…但事实证明哈哈哈,我变不了,我一辈子就注定这么窝囊下去,我注定哪怕恨一个人都恨不过两三天,注定没办法毫无愧疚感的活下去。”吴大勇调整了下被积雪冻得发紫的手,和周齐轻轻地说道:“警官,对不起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完了,陈敏之坠楼后我太害怕了,一直躲在值班室里,第二天你们来以后我也没来得及处理掉那个发圈,除此以外其他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周警官。”
“不…”周齐像是预感到了某些事情的发生,她不自觉的开了口,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自己的眼前再发生这种事,她继续说着:“吴大勇,你冷静点,后面我们还需要你的配合还给她一个真相,吴大勇…拜托…”一抹眼泪从她的左眼滑下,她想起了某个人。
“周警官。”吴大勇背对着天台,朝向面前的广阔天地,开口道:“好想喝家里那位做的米酒啊,你知道吗,那真的是过了多少年都忘不了的味道,酸酸甜甜的还带着一丝桂花香,她走了以后我自己也尝试过,但怎么做都没有那个味道,你说神奇吗,明明在家里是我做饭的,但我始终没办法复制那个味道,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好想再喝一次。”
“吴大勇!”周齐几乎是快要滑倒的直冲上前,吴大勇纵身跃下,周齐趴在墙沿边,看见空中的他嘴里吐出来了最后的几个字:对不起。那是他这一生最后的祈祷。
周齐虚脱地跪在了天台上,看见大地的白色被血红染成了画,她硬撑了两天的所有气力在那一瞬间化为了乌有,她倒在了地上。
临睡前,她听见了八年前的那个雨落声,在这同样的地点,作为同样的见证者,她看见了自己姐姐的坠落。
第24章 23灵魂
妻子离开后,周宪淳辗转世界各地,回来时带着两枚玫瑰金色的戒指,模样古怪的很。
周同和周齐收到时翻看着内侧刻印着一个英文单词:NEVERMORE,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位推理小说家爱伦坡写就的一首诗《乌鸦》中,死亡之神喃喃自语的话。那是一首充满着死亡和哀悼气息的作品,两个人小时候听母亲陈述过多次,但并不喜欢,她们也不明白母亲沉溺于其中的哪一点。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只要爱你的人还在缅怀着你。母亲在床头说道。
周齐不理解,就像她不理解父亲送给姐妹俩这戒指的含义,是觉得因为忙于工作而对母亲的愧疚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在世时不好好珍惜呢;她也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去世后姐姐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从家里搬了出去,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了工作中,父亲也像是为了弥补她们,将公司交给了姐姐全权打理,自己则是过起了退休般的日子,好像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抚着本该悲痛欲绝的情绪。
生活是该继续,但这么自然而然地继续下去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周同不一样,她有着更宏伟的计划,换句话说,是一个复仇计划。作为长女,她对母亲有着更深的感情,她也无法原谅周宪淳在母亲弥留之际都不肯抽出一点点的时间去陪伴,对外界来说他们是相濡以沫数十年的美好夫妻,对内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演员,一个只顾着打造自己良好形象和维持财富稳定的资本家,既然公司就是他的情人,那自己就要让这个情人亲手背叛他。
周同开始利用公司进行一些暗地里违法的勾当以求谋取巨额的财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一箭双雕,既为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攒下后半辈子独立的资本,又可以将父亲这营造了半辈子的心血之作雕刻的满目疮痍。
周氏集团专攻生物制药以及临床医学器材等领域,周同联合了公司的几大高层管理人员,通过临床数据造假等多种手段让不合规的产品通过了检验,后来又通过违法生产销售冻干狂犬病人用疫苗,百白破疫苗等诸多不合规的非法药品,暗中获利近五百万,但周同清楚,尽管名义上是为了复仇,却犯不上以身犯险,一箭双雕的前提是需要一个替罪羊,需要一个可以将所有事情推的一干二净的人,哪怕是最后择不干净,至少也显得无辜些。
她注意到了陈敏之,那个刚刚硕士毕业的县城女孩,她干净的就像是一块画布可以任人书写。
2005 年,周同将陈敏之破格提拔到了她们的“核心圈子”,陈敏之一无所知,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除自己以外全员都在虎视眈眈的队伍中,陈敏之向往的天堂,也只是迈向地狱列车的单程票。
周同决心临走前做一笔大的,精神类药物一直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她任命陈敏之为新项目的负责人,将所有便利条件都提供给她,陈敏之怀揣着满腔的野心和信念,为她们的核心圈子解决了不少明面上的麻烦事儿,而周同自己和一干人等在阳光下依旧勾搭着见不得人的暗地交易,周同知道,自己的美好日子要来了,陈敏ᴶˢᴳ之也期待着,自己终于能摆脱掉身上那些她多年来都想洗掉的底层出身的标签了。
自己是不是已经丧失掉了感到抱歉的能力了,周同有时会扪心自问,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个女孩子抱着怎样的感情,是愧疚多一点,还是不在乎多一点,但那天大家在她们的秘密办公室中为陈敏之庆祝生日时,陈敏之在她的面前哭了出来,不断地感谢她是如何栽培自己鼓励自己,这是周同多年来第一次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反派角色,还是那种最无可救药的遭人痛恨的传统反派。
也许是被胜利的冲锋号角冲昏了头,周同还是留下了一些常人难以发觉的破绽,这年春天,周宪淳开始频频出现在了公司里,并重新插手项目管理的问题,周同有些心虚,她并不怕自己复仇的计划败露,某一个方面来说,她的确想亲眼看看父亲见到自己的公司变得不干净时的表情,但眼下比起这些,她需要功成身退,在她的计划里,玉石俱焚从来都不是选项之一。
夏天来了,这年哈市的雨比以往都多了些。
在北岸的密林深处,周宪淳开始开工将一处庄园改造成酒店,雨季的来临给工程建设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主体工程一拖再拖。周同有些庆幸,父亲似乎重新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酒店的建造上,只要赶在夏天结束前一切都能一如往常,自己就能在项目结束后逍遥法外。
东北很少有台风季,但这年因为东部沿海双台风的加持,大雨持续下了一周,市区水面暴涨,松花江的江水更是溢到了临江的主干道上,整个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桑拿房。
周同接到父亲的消息后冒着大雨开车赶来,因为路面的积水到达时已经深夜,这座主体建筑钢筋水泥裸露在瓢泼的大雨中,在夜色的衬托下像是一个沉睡的庞然大物。周同走上顶楼时,周宪淳正站在楼边沉醉在雨声当中,周同的脚步声湮没在了这自然环境声之中,直到两三步的距离后,周宪淳才意识到她来了。
“怎么约在这了?”周同擦了擦脸上掉下的雨水,抖了抖手中的伞,她的手指上,那枚玫瑰色的戒指被月光映衬得格外耀眼,周宪淳盯着它出神。
“你看,这里能看见我们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周宪淳走到女儿身边,用手指了指密林对面闪着微弱灯光的一处独立建筑。
“是您的家。”周同将手中的伞放在了地上,双手抱拳看着远方。
“小同。”周宪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别再做了好吗,现在停止的话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周同有些忐忑,但还是强装着镇定。
“不,你什么都知道,别再这样放纵自己了,对你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不是吗,她有什么错要被牵扯进来呢?”周宪淳说道,语气里满是不可名状的委屈。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跟我没有关系。”周同努力地笃定着。
“这段时间我都调查好了,小同,你的那些手段真的以为能够瞒得住我吗,公司是我一手创立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我都了如指掌,你真的以为自己的那些把戏天衣无缝吗。早些时候我没有跟你讲,是因为我觉得人都会犯错,即便是我的女儿也不尽然,犯错不要紧,我周宪淳有这个资本让你试错,但是..”周宪淳看着外面的雨继续说道:“人犯错不能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啊,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是因为我前期不重视导致你妈妈的病情加重,因为我对这个家付出太少了导致你们没能体会到应有的童年生活,我都理解,但这些恨意你可以向我去发泄,我们是做医药产品的,一个杂念毁坏的不只是一个人的生命,那是赤裸裸的数也数不清的鲜血,这个错我们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是吗。”周同冷笑道:“一个人的命就担当的起了,所以我妈临走时那么痛苦了,你也只是找了几个医院用了几个偏方而已,连最基本的陪伴都不肯,我妈那时候那么孤独那么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啊,没错,在公司,在想着怎么蒸蒸日上维持你在财富榜上的地位,现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到底你就是为了钱罢了。”
“你妈妈走的时候我做的是不够好,我没有尽到一个临终关怀的义务,但你要知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消失的过程,即便是成长到父亲的角色了,我也不愿意去接受自己所爱的人死亡的事实,我承认我逃避了,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但你别这么作贱自己,小同。”
“我作贱自己吗,周总,都是拜你所赐。”周同脸上的笑容变得面目狰狞,尽管真相败露的比预料的早,但周宪淳此时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是她曾几何时期盼已久的。
“小同,你妈妈是在我们家走的,就在那边。”周宪淳重新看向了那抹灯光,继续说道:“我今天约你到这里不为别的,我希望你在你妈妈的注视下告诉我,你会退出的,你会自己消失从此不再插手我们家的事情,就当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妹妹,不要一错再错了。”
“周宪淳。”周同咬着牙:“你没资格提我妈,你不配,我告诉你,眼下的项目已经在收尾了,所有的程序我都走完了,至于你觉得可怜的陈敏之,没错,她是我们的替罪羊,但谁在乎呢,她年纪轻轻已经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哪怕进去了出来时也是跟别人炫耀的谈资了,我给了她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和憧憬。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还记得这句茨威格说的话吗,你教我们的周总。”
“你要怎么样才能住手退出?”周宪淳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会退,我要亲眼看着你的宝贝作品是如何一步步坍塌的,我要亲眼看着你是怎么堕落的,我妈的那些苦恨她能谅解你,我永远不能。”周同弯下腰拿起了伞准备离开。
“小同。”周宪淳的声音带着悲怆:“我接到消息有关部门已经在调查公司了,你们做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出去,无论你觉得多么天衣无缝,你都很难逃脱的,听爸爸的话,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要等到一切覆水难收。”
“周宪淳!”周同像是一个跳脚的疯子,突然甩开手中的伞直直地冲过来抓住了周宪淳的手,怒吼道:“是你举报的吗,我们做的那么缜密怎么可能查得到,是你告密的话,你毁了我妈的人生,毁了这个家,现在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吗,我们上辈子究竟欠你什么!”
哀大莫过于心死,周宪淳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一块缺失的拼图再也找不回来了,他低头看见女儿手上戴着那枚自己送她的戒指,曾几何时他希望这两枚戒指是这个家和妻子最后的沟通连结,也许自己真的像女儿形容的那样,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杀人于无形的凶手。
“周宪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会下地狱的!”周同在耳边歇斯底里。
“真的有保存灵魂的东西吗,爸爸?”周同问道。这是他们一家四口久违的聚在一起,八岁的周同提溜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从童话书中抽离出来,书上写着一个流落民间的王子为了夺回王位而踏上了收集魂器的旅程,小周齐在妈妈的怀里已经睡着了,流着一脸的口水,妈妈抚摸着周同的头发看向了周宪淳,周宪淳拿过书端详半天,半晌,笑着轻声说道:
“当然有,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魂器,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这么说的话万一我们女儿相信了怎么办。”妈妈对周宪淳捶了一拳。
“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哈。”周宪淳继续笑着:“我才不要和我女儿分开,我要永远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周宪淳亲了一口小周同的脸颊,小周同不理解爸爸到底在开心什么,她只知道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东西,她会把此时此刻这种感觉都装进去。
“小同。”回过神来周宪淳已经泪留了满面:“小同…小同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他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他举起周同那枚带着戒指的手,对她说道:“还记得吗小同,你曾经说过的魂器,爸爸亲手送给你们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妈妈…”
“放开我!”周同用力挣脱着周宪淳的臂膀,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哭喊着:“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大雨好似要吞没整座城市,将所有的空间与时间都遮蔽的模糊不清。
周同被脚下的雨水一滑,只一个刹那间,便从这几十米的高空中落了下去,身体ᴶˢᴳ瘫开在了流去的雨水中,她的嘴一张一合仿佛还在重复着方才的话语。
她看见周宪淳跑到自己身边跪在了地上,她听见周宪淳近乎嚎叫的哭声,心里所有的仇恨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好疼,爸爸,我好疼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哭泣着,她知道周宪淳听不见了,她知道这个世界没人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远处,周齐躲在了周同的车后,她的全身已经被雨淋湿,她努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牙齿将手咬得鲜血直流,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她失去了痛觉,失去了知觉,她是这个夜晚唯一的目击者,这一刻开始,她在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亲人。
第25章 24祸起
周宪淳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在他读书的年代,科学技术就是新世纪的神,数学物理就是造就这万千世界的唯一缪斯,他的前半生身体力行地笃行着这一信念,但所有对科学的信仰都在这一刻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