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珊感觉自己彻底走进了死胡同,难道都是假的,什么囚禁宋颖菲,什么听从差遣,都是周放的谎言,但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男警官见姜珊神情有些落寞,补充道:“也是有了新发现的,他们在庄园内搜查后发现,在周放的房间里找到了很多宋颖菲的私人照片,拍摄的地点几乎遍布了园区的各个角落,可以肯定周放和宋颖菲的失踪之间脱离不了关系。”
“周宪淳呢,你们抓到他了吗。”姜珊急切的问道。
“不是周宪淳做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个人回头望去,周齐抱着一堆资料从医院大门内走出。
周齐吩咐男警官先将白戈送回家,自己则领着姜珊开到了另一处小道上,车速越来越快,姜珊看着车窗外逐渐变得缓慢的剪影,握紧了安全带。
“怎么,怕我灭口吗?”周齐笑了下。姜珊没敢回答。
车子绕着盘山公路一路上升,终于在山顶的一处凉亭旁停了下来,周齐关闭了车内的对讲机,熄了火。她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方向盘上敲打着,将姜珊的心跳搅动地七上八下,姜珊环顾四周除了这仲夏时分郁郁葱葱的林木别无其它,她有些担忧周齐的用意。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做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情。”周齐的语态平缓:“半年前开始,周宪淳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无法正常的生活了,经常性的陷入昏迷,不要说处心积虑的构思这些事情,就是连吃喝都很难。”
姜珊接过周齐递来的一叠资料,大多是关于周宪淳的诊断报告和病情记录,详细记载了从年初开始的身体机能逐渐走向瓦解的过程。
“半年里我也去看过他几次,每次也只是远远的隔着他设在家里的病房外眺望,但他的身体,确实支撑不住周放指控他的那些罪名。”
“你真的是周宪淳女儿吗?”姜珊问道。
“如假包换。”
姜珊放下手中的资料问道:“你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死了。”周齐说道:“摔下楼死的。”
“谋杀吗,被周宪淳?”
“失足,我也一度怀疑过是他故意杀害的,但你真的应该去看看这半年来他的样子,即便是在昏迷的迷离时刻,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父母爱我姐姐一向是比我深,他没办法下得去手的。”
“你所谓的爱,就是你姐姐死后连一个葬礼都没有,她的尸体也不见了,还要谎称她还在世的这种爱?”
周齐笑了笑:“我以前也和你不理解,曾几何时我对他的恨不亚于任何人,但你知道吗姜珊,我后来也才逐渐明白了,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那能够做的,就是保护还留下来的家人,他是想保护我和这个家。”
“你是警察,你不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吗。”姜珊质问道。
“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如果我姐姐真的是周宪淳所杀,我一定会第一个秉公执法,可情况是,那晚上没人知道故意还是意外,我父亲多年来的确也在遭受着折磨,他可能不算一个完美无缺的好人,但绝不会是个能够杀死自己女儿的杀人犯。”
“这种东西你不觉得应该交给法官去判断吗?”
“你我都知道这种缺少证据的悬案交给法庭会有什么后果,舆论喜欢造神也喜欢毁神,到时候民怨四起,你觉得法庭会怎么做呢,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有感触吧,你妈妈,当初不就是成为了狍子大叔被害案的网络暴力受害者吗,即便你们家是无辜的又怎样,没人在乎真相,大家都只是借个由头发泄下自己对另一个群体的仇恨。”
“我在乎真相,被你们当成替代品的宋颖菲在乎,你死去的姐姐和所有爱你姐姐的人都在乎。简直一派胡言,说到底你都是在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执法不公的事实。”姜珊生气地说道:“你把这些告诉我,是觉得我活着离不开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计划,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警察?”
“我问心无ᴶˢᴳ愧。”周齐回答:“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两个人很像,都是家里最不得宠的那个孩子,都是拼了命的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但最后却和父母的关系越拉越远,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你会知道自己只是在狡辩罢了,因为你也不确定周宪淳是否真的有罪。”
“宋颖菲呢,宋颖菲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
“我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除了有证据证明这东西是周放一手策划的外,和周宪淳没有任何的联结,我真的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确实偏心家人,但我绝不会做出来隐藏证据的事情。”
“你指的是周宪淳和宋颖菲从来没见过?”姜珊问道。
“是的。”周齐回答:“宋颖菲初三时参加义工活动时,周宪淳正在国外考察新项目,考察结束时已经是当年的冬天,两个人没有任何机会碰面,尽管暂时还不太清楚周放的动机,但看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周宪淳下水。”
一切再次陷入了僵局,周宪淳就好像是个被全天下误会的善良好人,临到头来总会发现他的无辜之处,姜珊觉得除非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作祟,否则周宪淳和所有事情都带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未免太过巧合。而眼下,别说是周宪淳了,就连周齐说的话可信度又有多少都未曾可知。
下山后周齐把姜珊送回了家,回警队的路上周齐接到了下属的电话,电话里他慌慌张张的恳请自己火速赶回警队,据说周放在审讯过程中试图自杀,扬言必须单独和周齐面谈。
赶回警队时,周放已经被安排在了一间布满监控的狭长房间内,他的身子被牢牢困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额头上,还留着未处理干净的血迹。周齐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悄悄地将房间内的摄像头也关闭了,她摸了下男人头上肿起的伤口,是猛烈撞击桌面导致的。
“周警官。”男人开口说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周齐被男人阴冷的声音惊得一哆嗦,但还是面不改色得盯着他。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周同的妹妹吗?”周齐大惊失色,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何得知自己这个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数年的人的真实身份。
“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现场对吧。”男人往前压低了身子:“2005 年台风天的那晚,周同坠楼的那晚,你都看见了对吧。”
周齐完全没预料到谈话的走向竟是关于自己的姐姐,她稳了稳自己的呼吸,膝盖却在桌子底下疯狂抖动着,她问道:“你要说什么?”
“这么多年离开家,是因为良心受到煎熬吗,是觉得自己心目中那个完美的父亲变得陌生了吗?”男人的前胸已经贴在了桌面上,他继续说:
“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一早就计划好杀掉你姐姐呢,或者说,周同的死亡是他可以接受的几个结果之一,你还会觉得周宪淳是无辜的吗?”
周齐浑身战栗,她想要搞清楚面前男人的真实面目,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
“我要和你讲个故事。”男人笑道:“也许讲完以后,我们会站在一条绳子上。”
第30章 29双面
周放侧过身子,转向一旁正在熟睡的女人,一只手枕了枕胳膊,另一只轻轻抚过女人咖啡色的发梢,发尾的末端,她一丝不挂的身子随着睡梦中均匀的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他在心里暗自遗憾。
48 小时前,周放收到家人住院手术的消息,从长春星夜兼程的赶回了故乡延边;18 小时前,在医院旁边的巷子外,女人朝他借了个火,他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抽烟的习惯,女人笑了笑,但嘴里的烟始终不肯离开,像是仍旧不舍那一丝不着火星的尼古丁的味道。
他看见女人痴痴地驻足在一处施工停滞的建筑前,一个冲动令他想要去探究她的故事,女人说那曾是她母亲的故居,她的母亲去世了。
周放连忙道歉,那样子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让女人等自己一会,小跑了两条街找到了一家仓买才终于买到了打火机,递到女人手上时,也不知道她到底一直在笑些什么笑个不停。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 Zippo 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周放这才明白原来是她找到了自己的火机,女人把 Zippo 揣进了周放的外套口袋里:
“送给你了。”她笑着说道。
周放看着女人鹅蛋似透红的脸,心里竟有一丝哀伤掠过,为另一个人的悲伤而悲伤,为终将到来的离别而不忍,是否就已经算是爱上了对方。
两个人沿着大学路转到了韩国城,在初冬昏黄的街灯下谈论着爱情和死亡,回忆着人生的求而不得和失而复得,酒吧里吞下了两杯烈酒后,女人倚着男人的肩膀小憩,她分明是在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周放努力去分辨,朦胧间,他感到肩膀一阵温热。
她在哭。
异乡人那异乡的肩膀,应该是心照不宣的吗,周放想要去安慰些什么,低头却和女人的嘴唇几乎贴在一起,有些上头的氤氲中,女人靠了过来,那是布满了泪水和暧昧的触碰,女人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终于啃咬到猎物的后脖颈一般,撕咬着,裹挟着,吞咽着,在酒吧的狭窄后巷里,在无人清冷的昏暗街头,在离地百米的酒店巨大落地窗边,两个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彼此交融,彼此探究对方身体上存在的每一寸领土。
天亮时周放还沉浸在一晚的温存中无法自拔,女人醒了后面无表情,随即走到窗边的吧台上灌下了一大杯水,日出的照射下,她的身体近乎变得透明。女人抽出自己的丝质衬衫系着扣子,眼睛却一直盯着不断弹出消息的手机屏幕。
“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吗?”周放问道。
女人像是被这未曾设想到的提问框住了,正在套长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的记忆停在这里就好,你说呢。”
她是个谜,但无论这个谜底为何,周放都知道自己早已接受不了未来的日子里不存在她的可能性,火车站临别时,周放把自己的联系方式输入到了女人的手机里,女人没有拒绝,眼前这个男人的执着让她略微嗅到了平凡生活的美好。
大厅的广播一再催促着,周放像是还有千言万语不曾倾诉,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像是做了一场悠然的梦,尾声时早已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你会联系的,对吗?”周放觉得问出这番话的自己像个孩子,但此刻他不在乎。
女人本准备转身离去,话音刚落她随即转过身丢下了手中的行李,两只冰凉凉的手捧起了周放的脸凝视着那一对眸子,吻了下去。
她什么都没有回答,就这样消失在了车站的人群中。
周齐站在审讯室里,两只脚来回不安地抖动着,在她的记忆中,姐姐是个成熟独立,又富有温和之心的人,但在眼前男人的故事中,她却是个破碎的,充满了悲伤底色的陌生人,她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周同的本我。
周齐努力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并不是周同的妹妹,而是一名警察,她清了清嗓子,准备询问男人后面故事的情况,但男人似乎发觉出周齐身上的失衡,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还没回答我。”男人说道:“台风天那晚你在现场对吧。”
又是那副好似假面的虚伪笑意。
周齐不愿再被男人的节奏牵着鼻子走,眼下需要厘清的,是他和姐姐的关系,以及他绑架姜珊嫁祸周宪淳的真实目的,其他的事情可以从长再议。
“我没有很多时间陪你玩,你也看见了,摄像头我都已经关了,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一些。”桌子下面,周齐方才偷偷打开的手机录音机还在记着数字。
男人耸了耸肩,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真的联系我了,就在那不久以后,她带我参加了一个聚会,到场的都是公司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在那一天她把自己在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要复仇,为她离世的母亲,向那个永远把家人放最后的男人复仇,她要亲手把那个男人倾心建立起来的帝国瓦解掉。她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你接受了?”
“当然,我爱她,我爱的无法自拔,我知道她在做的事情是在法律的灰色边缘游走,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和她在一起。之后的几年里我像是个影子,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和她出谋划策,和她为每一次的进展而欢呼,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知道我离不开她了。她说北欧的一个小岛上每年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看见极光,那里有终年不化的白雪,那里和她的故乡一样,她ᴶˢᴳ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定居,那是 05 年的台风夜之前,那晚我向她求婚了。”男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柔和的笑容。
“求婚?”周齐惊了下,她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经常找姐姐讨论结婚的细节,但仍旧从未听她也提起过自己的计划,她懊悔自己对姐姐知之甚少。“她同意了吗?”周齐问道。
男人摇了摇头:“她没有马上回答我,我知道那个阶段提起这些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在做着一个人生最艰难的抉择,她准备放弃复仇了。”
周齐表示不解,男人继续说道:“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妙,你对一个人怀恨了几年的时间,却因为突然在书店看见他曾经在睡前给你讲过的童话书重新出版了,就觉得一切的执念都没那么重要了,童年时期所感受到的父爱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放下仇恨都像是对母亲的背叛,她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取舍,直到她被周宪淳亲手杀掉。”
周齐这才想起当时在周同车上看见的那本再版的童话书,一切的线索都早已在暗中浮现,但自己那晚确实亲眼所见姐姐坠楼后父亲的惊慌失措和声嘶力竭,一切真的是故意使然吗?
男人问道:“你是在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就在现场吗?”
周齐没有作答,男人补充道:“求婚后你姐姐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包括她曾经的那些秘密同僚们,也只是在说她出国定居了,什么胡话,我知道她绝不可能对我不辞而别。她的车停在了家楼下,但行车记录仪却不见了,家里被人收拾的很整齐,却少了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那之后我用了些手段查询到了她的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和周宪淳的通话,正是在那天的台风夜。”
周齐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推测的八九不离十,男人读出了周齐的焦躁,像是胜券在握,继续说道:“那之后你突然从周家搬了出去,不再和家里联络,我就猜到你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你一定就在现场。”
“那之后我去调查了周宪淳当晚的动态,发现他的车停在了向日葵的园区内没有开走,而当晚是从市区打车回的家,所以我知道,周同一定就是在园区出的事。”男人补充着。
“你为什么肯定不是意外?”周齐追问道。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你一定在心底里希望是意外吧,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去那栋楼里调查过,可以理解,让我去确认父亲杀死了自己的姐姐,我也接受不了,我也宁愿相信那是个意外。但你知道吗,在那之后我去了现场,那栋楼的楼层外围围了一圈并不算窄的错层平台,几乎可以容纳下两个人的站立空间,如果仅仅是意外所产生的惯力也只会让她掉到平台上,无论如何都摔不出去,只有一种可能性。”男人像是在等待周齐的附和,抬眼看了下她,继续说道:“有人趁着不注意用力在背后将她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