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声音离洗手间有点近，唐歆把之前吃的吐出来，冲完马桶，手指扣紧了马桶坐垫，一阵阵的心酸上涌。
舅舅还再说，“这和小妹当年如出一辙。”
却是压低了声音，眉头蹙起，像是笼罩了一团乌云。
赵万秀也想起赵婧当年回家，正是夏天，薄薄的一身妖紫色旗袍，披着披肩，提着行李箱，脸色苍白脆弱，却摸着小腹对她说。
“妈，我怀孕了。”
赵万秀的丈夫当年是空军，从国家退下来的，因为赵万秀的职业特殊，选择了入赘，后因感情不和离婚，婚后查出有孕，还是双胎。
后来生下了赵晋和赵婧。
赵婧后来继承苏绣，不愿意留在南城发展，去了焰城，后来又和当时玩证券的纨绔少爷在一块，那场婚礼，赵万秀带赵晋去参加了，和赵婧的感情却淡了。
再后来，就是赵婧怀孕回家。
母子俩相同的遭遇，让赵万秀说不出话来。
“或许也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妈，你先冷静一点。”
赵晋反应还算是快一点。
赶在唐歆出来之前，努力维持好饭桌上的气氛。
唐歆这一吐完，面色简直如纸。
赵万秀本就忧心忡忡，这下更是彻底掩盖不住了。
她端着饭碗的手在打颤，筷子一根长一根短，实在握不住似的。
唐歆却没有坐下，她也不打算再继续隐瞒，她盯着姥姥手上那只在灯光下闪烁摇晃的翡翠镯子。
唇角微微牵扯，笑意有些苦涩。
“姥姥，我原本也没想瞒你们，我确实怀孕了。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回去。”
赵万秀除了惊之外，更大的是怒。
不懂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做出这种事。
她虽然开明，可也不想让唐歆重复走赵婧的老路，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叹了口气，眼眶发红，“歆歆，你是个好孩子，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细说，当然要得从去年结婚开始。
而结婚缘由又太荒唐，姥姥肯定难以理解。
第81章 拜访
唐歆就把之前谈了七年的恋爱省略了。
她只说了自己结婚又离婚的事。
“孩子没有爸爸，能行吗？”姥姥突然伤感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妈，我小时候不也是没有爸吗？”
赵晋觉得很无所谓。
当时是外公外婆把他和赵婧带大的，他是男孩子养得糙没什么。
“我都快四十岁了，也没见过我爸，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了。”
结果言之凿凿又被赵万秀拿筷子敲了下脑袋。
“有爸爸比没爸爸强太多了，可惜我和你爸当时理想不同，分道扬镳得太早了，害你和小婧从小就没爸爸。”
赵万秀是在完整的父爱和母爱下长大的，所以总觉得愧疚于赵婧和赵晋。
“真的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姥姥还是怀抱希望。
“真的没有。”
唐歆再笑，笑容里没有了心酸，全是释怀和欣喜。
“没关系，妈不是总想起阿婧吗？这下正好歆歆在，再给你生个重外孙女，就更好了！”
赵万秀是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赵晋是怎么这样乐天派的！
再对上外孙女殷切到有些亮晶晶的眼神，她叹了口气。
“行吧，你舅舅到现在还没娶到媳妇，家里添个小孩子也不错。”
唐歆搂住赵万秀的手臂，乖巧撒娇，“祖母真好。”
*
霍连英即使留在焰城，也被裴颂时使唤得团团转。
他把曾丽偷送唐歆去南城的账算到了自己头上，要求他最快时间内把救命恩人扒出来。
早上还收到裴颂时发的消息：【程颐和程邃怎么样了？】
【程颐醒了，对自己跳楼的事只字不提，程邃闹着找唐歆要赔偿金，说要不是唐歆，他姐根本不会跳楼。】
裴颂时回他：【跟程颐说，给她两个选择，一是坦白，承认当年他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这样我会饶她一命，并且支付她全部的医药费。二是不说实话，装傻到底，赔偿巨额的违约金，两个由她自己选。】
霍连营觉得他现在心狠多了，但他觉得这话威胁意味太重了，容易适得其反。
【万一程颐真的失忆了呢？】
【就算真的失忆了，程邃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裴颂时说完，就让他看着办了。
曾丽因为这件事和霍连英闹脾气。
对霍连英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答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来问我唐歆的事了。
霍连英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他就不该和裴颂时狼狈为奸，害他弄丢了媳妇。
这得哄到猴年马月？
是不是唐歆一日不从南城回来，曾丽就一直跟他闹脾气？
唉。
现在也盼着裴颂时给力一点，追媳妇不要太拉胯。
*
另一边的裴颂时一大早就起来打扮，看着镜子里英俊的面孔，和已经消退下去的伤痕，他满意地颔首。
惹来旁边程煜的唾弃。
“是老子谈生意，又不是你。”
程煜自诩也是一枝花，但身高和相貌总比裴颂时差一点。
裴颂时懒得理他，“我认真打扮，对你也有好处。”
程煜“嗤”他，“你能把人追回来，母猪都能上树了。”
裴颂时赠他脑后一巴掌。
“好了，我的戴安娜玫瑰准备好了吗？”
程煜打了个响指。
一大捧戴安娜玫瑰，被侍应生送到裴颂时手中。
拜访苏绣传承人赵万秀需要提前预约，迫于裴颂时的淫威，程煜昨晚就打电话预约了。
巧的是今天没有其他人拜访，他们可以快刀斩乱麻。
另一边，赵万秀安排完工作，又问了唐歆关于旗袍庄几位绣娘的安排。
“桃阳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想回来，那边会不会有影响？”
唐歆八点起床，现在坐在沙发上看这几年姥姥的作品，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道：“没问题的，那边主要走零售，除非手工定制，不然根本不需要桃姨她们出马。”
“我来之前已经说好了，先给她们一周假，安排好焰城工作，之后再来南城，和咱们会合。”
姥姥点点头，然后才说，“对了，今天一家旅游的龙头企业要来拜访参观，说对苏绣的传播有益处，还要和咱们谈合作项目，老板是位30岁的年轻商人，你舅舅和我都不擅长和他们交流，你跟我一起吧？”
唐歆知道姥姥谦虚了，虽然南城这边口音重，但姥姥年轻时进修过，普通话还不错，而且这么多年太多投资商过来参观，也没见姥姥有拿不下的。
但姥姥既然提出来了，她也不好推辞。
更何况这是在南城，天高皇帝远，焰城的人鞭长莫及，她应该没那么倒霉会撞见他们吧？
昨天话也说得够清楚了。
裴颂时也知时务地离开了。
正想着，舅舅从外面牵进来一只狗，边逗它边喊，“旺财，叼！这些梨都是你的！”
狗粮盆里是昨天唐歆买的三斤梨，怕不好啃，舅舅切成了小块儿。
姥姥坐在廊柱旁，问他，“在哪弄那么多梨，旺财吃了会不会拉肚子？”
舅舅不以为然：“梨是润肺止咳的，这家伙昨天咳嗽，该多吃点，不知道歆歆为什么买了梨又丢掉，也没见她咳嗽啊。”
这狐疑的一句让唐歆汗颜，ᴶˢᴳ连带姥姥的视线也投过来，落在她身上，停顿着。
唐歆：“……”
“昨天……突然想吃梨了，到了家门口，突然又……不想吃了。”
这个借口别说别人不信，唐歆自己也不信。
偏偏姥姥信了，她说：“别说，当初我怀孕的时候，饮食也是稀奇古怪的，买李子都是好几斤的买。”
舅舅也没追究，“我们旺财有口福了，要我才不舍得给你买这么多。”
结果旺财也不喜欢，吃了两口，摇着尾巴去一边玩了，身姿在绣棚旁来回跳跃，间或嗓子沙哑地叫两声。
“赵奶奶，赵先生，拜访的投资商来了。”
那是他们的邻居。
在巷口，被程煜问路。
唐歆连忙和舅舅、姥姥一起出去，打量了一下自身穿着，还算可以。
石青色衬衫，衣角折在下身的半身裙里，领口解开几颗扣子。
头发没绑起来，只是扎了个低马尾，显得她年龄更小了。
唐歆跟在两人身侧，走出三进大院来迎接，看到开到门口的骚包红色跑车，首先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看到下车的程煜，她头皮一阵发麻。
第82章 阴魂不散
程煜和唐歆算得上半生不熟，除了最初结婚见过一次面，就是在华园，隔着包厢门，听见他对自己的议论。
她只知道程煜所涉的行业挺广的，但是不清楚程煜具体从事哪一行业。
程煜下来后，副驾驶也有人推门下车，手里一大捧戴安娜玫瑰。
因为举得高，玫瑰的花头遮住了男人的脑袋。
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错觉。
但唐歆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出那人是谁。
舅舅看见裴颂时，墨镜摘了，贝雷帽也不在了，一张英俊的脸裸露在外面，颧骨上细微的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舅舅惊呼一声，喜笑颜开，“先生，这位原来就是你的朋友啊，你就是那位投资商吗？”
裴颂时含蓄地扬唇笑了下，然后看向唐歆，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许久。
唐歆：闭嘴。
她的眼神挺有威慑力的，只是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裴颂时就不敢说话了。
程煜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主动接过话茬。
“赵先生对吗？我是黎宁国际的总裁程煜，这次我是专程过来拜访您和赵女士的，这位裴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听他说，您们和他昨天见过了是吗？”
程煜的话虽然是对着赵晋说的，但目光却雨露均沾地落在三人身上。
落在唐歆身上时，神情淡漠的唐歆恰好抬起头。
恰恰和他的目光相撞。
唐歆想，这应当是她看见的最温和的一次来自裴颂时朋友的审视了。
以另一种身份。
程煜同样和唐歆打招呼，“早就听说赵女士有位很能干的外孙女，这位就是了吧？”
唐歆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一哂。
商人逐利，大家都不能免俗。
明明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相识，在这里却都默认装傻。
然而程煜下一秒的话又仿佛在踩雷。
“在焰城，我和颂时也都见过唐小姐。”
说着，程煜朝裴颂时挤眉弄眼，那束玫瑰花被裴颂时递给唐歆。
“还请唐小姐收下。”
这算得上是裴颂时当着唐歆的面送花的头一回，上一次是在香榭丽舍大街高楼酒店的窗台上。
只有几支。
唐歆并不特别喜欢戴安娜玫瑰。
就像现在不特别喜欢裴颂时一样，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所以她撇了撇唇，眼底笑意淡薄讥讽。
“有刺，我不喜欢。”
她后退一步，自动避开了那一大捧戴安娜砸在她脸上。
也让姥姥察觉到异样。
按理说，裴颂时人长得帅，也有礼貌，昨天还帮了赵晋的忙，昨天没来得及招待，今天就该补上。
唐歆也在一辆车上，原本还算客气，
但看到裴先生那张脸后，直接掀了他的贝雷帽，之后又以很不礼貌的赶人方式把人撵走。
这对从小教养极好的唐歆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赵万秀推测，歆歆和裴颂时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过节。
听程煜说焰城。
她顺着话题道：“裴先生也是焰城人？”
这话茬搭得太不容易也太及时雨了。
裴颂时的手臂伸得都快麻了，脸也觉得快不成自己的了，若不是赵万秀抛出的这个问题，他觉得单凭唐歆的冷漠，根本难以收场。
“是啊，我从小在焰城长大。”
赵万秀看了唐歆一眼，又看向裴颂时，“那裴先生之前和歆歆很熟？”
唐歆若有似无的死亡凝视又落在裴颂时身上。
“不熟，点头之交。”
裴颂时自嘲一笑，手里的玫瑰花被她转而交给赵万秀。
在不清楚始末之前，赵万秀还是很懂礼的。
收了戴安娜玫瑰给佣人。
带程煜和裴颂时进去，进入正题。
“先带程先生看看绣坊，一些作品让我的外孙女介绍一下，你们随意。”
赵万秀的眼光很毒，唐歆解说的时候，目光一直波澜不惊，四平八稳。
看向裴颂时和程煜并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裴颂时，炽热的眼神一瞬不瞬地钉在唐歆身上。
像是融化了的粘胶一样。
普通爱慕也没有这样的。
赵万秀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赵晋侧目间，好几次察觉恩人的眼神落在唐歆身上。
也是因为走神，旺财朝裴颂时扑过去的时候，赵晋并没有发觉。
“汪~”
旺财一脚把裴颂时扑倒，肉肉的大舌头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狂舔。
那张英俊的脸出现暂时的扭曲。
舅舅慌了神，上前抱住狗子的腰往后扯，边扯边骂，“让你吃太饱，胆子肥成这样。”
狗子眯着眼，又舔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撤退。
裴颂时的脸黑成焦炭，他掏出纸巾抹了下脸，抬眸便撞见唐歆看热闹的笑颜。
他挤出一道笑，“这狗狗真可爱。”
他看向被赵晋牵走的旺财。
黄色的尾巴，肉圆的腰身，还有一只笑得贱兮兮的狗头，朝他挑衅地看了眼，一头扎进了饭盆里。
那饭盆里都是切好的梨块。
唐歆看热闹一般在裴颂时脸上落下一道视线，便飞快偏移开。
裴家没有养过狗和猫，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裴颂时对狗毛猫毛过敏。
嗬，看来这下有好戏看了。
唐歆继续给程煜讲期间他神情专注，谈到钟表表盘制作，唐歆说，“可以，我们和临月国际合作过，之前那批订单快到期了，如果程先生有意，见过我们之前的作品又很满意，那我们就可以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