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弈“嗯”了声，这才缓了语气跟蒋烨说，“那我订了酒店，先走了。”
“好。”蒋烨看着他的背影，给一个号码打了电话。
*
唐歆到酒店房间，后背抵在门上，才感觉自己头昏脑涨，额头发烫。
眼前朦胧不能视物，不知道是泪眼婆娑，还是刚才雨水的余威太大。
她站在玄关处发呆，低下身，看头发上的雨往下滴，聚集在自己面前的地毯上。
这一刻突然异常讨厌自己。
迷迷糊糊就半跪在门边睡着了。
等再度醒来。
房间里并不是想象中的漆黑，中间的茶几上有一盏摇晃的烛光。
她也不在地上，而是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件薄毯。
房间里空调开了，她的头发被烘得半干，身上的湿衣服也换了，更重要的是，手腕上又多了一个手镯。
老坑种的帝王绿翡翠，坠在手腕上沉甸甸的，像一个锁铐。
她背后有低微的脚步声，是拖鞋塔拉的声音，
在未及时弹开的那秒，背后一道笼罩而下的身影，宽阔的肩膀，完全将她的身形遮盖住。
唐歆紧张住了，然后在无声燃烧的烛光里，她听见他细细的呼吸声。
但靠近她脖颈的地方，有灼烫的热气，可以引起皮肤的战栗，他不说话，鼻尖却在她耳后碾磨。
有种缠绵悱恻又隐忍克制的味道。
唐歆抖了下，终于没忍住，叫他一声，“裴颂时！”
是类似于猫爪子抓了她一下突然炸毛的尖叫声，但因为她缺水，嗓音有点哑，攻击性比较低，似乎没感受到什么威慑力。
他瓮声瓮气。
“我在。”
“这镯子是你套上的，衣服也是你换的是吗？”
裴颂时极快地“嗯”了声，唐歆的火气也噌一下上去了，扭过头，“门卡你怎么……”
正对上他发红的兔子眼，凌乱又蓬松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眸的额发，她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起来很虚弱，身上的衬衫半解，白色柔顺的布料，似有若无正好剐蹭过她的脸颊。
料子很好，很柔软，他身上的香气也很好闻，淡淡的黑色烟草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的味觉被虏获了，抗拒的意识不如刚刚那么强烈。
外边窗帘没拉，雷电狂闪而过，在天边划过一道亮彩。
也许是雨天氛围太好，她又有点烧，对距离她越来越近的一张脸，她没推开。
“你闭上眼干什么，我又不亲你。”
唐歆倏然睁开眼，双颊爆红。
他原来只是碰一下她的额头，两人头碰头时，眼眸都靠得很近，一个惺忪迷蒙，一个慌乱无措。
他唇角淡淡扬着，因为不敢对视，只好看他的侧脸，浮起的酒窝特别灿烂，正好擦过她的唇边。
唐歆觉得心跳有些快。
下一秒，裴颂时的额头离开她的。
低声道，“不烫了，就不给你买药了。”
唐歆这才看见，他手里握着一只冰袋，所以没拿手碰她的额头，是怕冻着她吗？
唐歆：“你怎么在这？”
她拉开和他的距离，背对着他。
冷冰冰的语气，仿佛刚才的冰冷不存在。
“说了，到哪都能找到你，再跑也没意思。”
唐歆竖起浑身的冰刺，“你什么意思？我们离婚了，你没资格囚禁我！”
“是吗？一张结婚证而已，你想要，明天就可以给你。”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
“我不想！”
唐歆觉得他真不要脸，曾经嗤之以鼻，如今却上赶着死缠烂打。
“孩子生下来也要上裴家户口，结婚证早晚都要领。”
唐歆很讨厌他自说自话，“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懂吗？难道你非要去母留子？”
情绪激动间，眼眶里都蓄满泪珠。
第77章 南城
“去母留子，什么意思？”
眼孔里折射出细微寒光，唐歆瞳仁中散逸的潮意把他周身外涌的阴戾之气看得模糊。
她起身就走。
不是去卧室，也不是去客厅，踢过门口的鞋子，开门就要冲出去。
那瞬间的委屈，怎么会是两个字能形容的？
然而门还没被完全打开，就被“啪”地一声重重阖上。
抻到门板上的一只手，骨节修长，肤色白皙，青筋一根根鼓起来，愤怒情绪酝酿的前兆。
唐歆贴在门板上，脚上没穿鞋，光裸的脚掌紧贴地面，脚趾抵在厚重的门板前，冰冷又生硬，现在的姿势，她几乎被他圈在怀里。
他喉头压抑着狂风暴雨。
郁闷却无可奈何，压低声音，透着无尽疯狂和隐忍，“你去哪？”
唐歆感觉胸口疼，大脑发麻。
她没回头，也忽略头顶男人发出的声音。
“我去哪，你压根管不着。”
她狠狠闭了闭眼，不想和他说话。
“外面下着雨，别出去折腾，我走。”
唐歆一截细细的胳膊被他握在手里往后一拉，他手掌的热度在冰凉皮肤上引起的战栗还没消失，他就松开她。
柔软衬衫的衣角在她手臂上划过，下一秒，人飞快推门出去了。
让他进来的门卡被放在茶几上，那个蜡烛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来的，是酒店的情趣用品还是找前台借的，总之烧得只剩一点底座。
烛泪滴答滴答滴在玻璃面上，火光战栗跳跃着，顷刻覆灭倒瘫。
酒店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唐歆在玄关地面上坐了很久，很久，一直没起来。
*
裴颂时踩着拖鞋穿着衬衫黑裤到楼下，找前台准备开间房。
正好遇见送女朋友下楼的蒋烨。
蒋烨是在医院认识裴颂时的，他妈妈是心外霍连英的患者，做手术那天两人遇上，还差点闹了个乌龙。
原因是裴颂时和周兰奕长得太像了。
蒋烨张口就喊裴颂时兰奕，他当时还躺在床上病秧子似的，听见这句扬唇冷笑了一下，那笑容不屑又猖狂，活生生的挑衅。
眼神不是周兰奕会有的。
蒋烨不满狐疑再叫他，要上去勾肩搭背故作亲热，裴颂时直接上手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哪位？我是裴颂时，寰祁国际的总裁。”
寰祁在世界上也是响当当的娱乐公司，蒋烨一听就惊住了。
确定是自己眼瘸认错人，只能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了，我认识一个人和你很像。”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总会有差别的，你能认错，说明那个人你也不是完全熟悉。”
蒋烨被他说得愧怍不已。
此后，两人一来二往，渐渐的，关系竟然好起来，虽然生意不同，但上流圈子里七混八杂，利益链牵扯，也算是合作伙伴了。
这次打电话给裴颂时，只是突然想起去年的话茬，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找了过来。
他玩味地开玩笑，“你和周兰弈，不会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急匆匆赶过来?
裴颂时现下没什么心情和他搭话，把卡和身份证递给前台。
蒋烨女朋友问他是谁，蒋烨难得好心情回答，裴颂时办好房卡，蒋烨又凑上来饶有兴致地问。
“你不是来见他的吗?”
裴颂时本就憋着一股火气，没想搭理这伸头出来讨打的王八，再次听见周兰弈的声音，他倏尔嗤笑ᴶˢᴳ道。
“是啊，他住哪，我去找他，聊会儿天。”
蒋烨不带脑子脱口而出周兰弈的房号。
“谢了，我们上去叙叙旧。”
他大步流星，背影气势汹汹豁勇之势。
蒋烨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
连他女朋友也说，“你确定他认识周总?”
蒋烨不确定了。
*
裴颂时上楼直接敲响周兰奕的房门。
半夜三点，正常人都睡着了。
但很不巧，周兰奕属于非正常人群之一，他有长期积累形成的失眠症。
这个时间，他正在客厅里喝闷酒。
晚上碰见唐歆，又听了她一段没头没尾的话，之前说她故意骗自己，她信誓旦旦，今天碰见蒋烨，虽说他认错了，可他也察觉哪里不对劲。
听见门响，他去开门，在猫眼里看见那个和自己长得很相像的人——裴颂时。
“裴总？”
他一打开门，迎面就送来一拳，砸在下颌骨上，拳头利落而坚硬，血腥气瞬间溢满口腔，他舌头往里顶，更疼了。
周兰弈脸上的温和之色瞬间消失殆尽。
拳头砸在裴颂时脸上。
一点没手下留情，“裴总连青红皂白都不分，随随便便打人？”
裴颂时打那一拳，全靠上头的火气，挨了周兰弈一拳，倒是放松冷静下来。
却是对着他冷笑。
“周兰弈，你就是个傻子。”
他眼底没有温度，唇角勾着，满满的讽刺。
“你什么意思？”
周兰弈喝酒喝到脸红，一拳砸下去把仅剩的力气砸空了，像一个瘪了的气球收敛起来。
“唐歆对你穷追不舍，蒋烨也说你和她曾经是男女朋友，你就没想过去查一查？你失忆我相信，但我不相信你对之前丢掉的几年回忆没有丝毫困惑，你也许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可你对过去犯的错，却因为你轻飘飘的一句失忆，不觉得对她太残忍了吗？”
残忍这两个字仿佛大山一般压在周兰弈脊背上。
“你胡说什么？”
这欠扁的语气再次让裴颂时拳头硬了，这次再准备下手，周兰弈却捂住脑袋，倒在地上。
蒋烨追上来，正巧看见这一幕。
*
唐歆在酒店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烧退的差不多了。
在当地叫跑腿给自己买了一套厚衣服，上身针织衫，下身格子棉裙。
临近七点她才打通外婆的电话，那端一听见她的声音。
瞬间就哽咽了。
“歆歆，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姥姥已经七十五岁，家里的绣坊她还在坐镇，属于当地德高望重的老手工艺人。
她喉头翻滚，眼眶也微微泛湿。
“姥姥，我今天到南城了，我打算在南城住一段时间。”
身体上的原因电话里不好说。
姥姥在那端点点头，“你舅舅去城里进货了，你现在在哪，我让她接你回去？”
“舅舅有空吗？我在景嘉酒店，他来会不会耽误工作？”
第78章 无脸
姥姥笑音含颤。
“不会，他很闲，我打电话让他接你。”
唐歆乖乖在酒店门口等着，路上想着裴颂时和兰奕，越发觉得心乱如麻。
她很怕再撞上兰奕，也怕裴颂时还没走。
立在酒店门口，只恨自己没买顶帽子给自己扣上。
风雨渐歇，只有细微的雨幕在眼前重叠。
她没等来裴颂时和周兰弈，又看见了蒋烨。
看见她，蒋烨就踌躇不决，眼神闪过一抹复杂。
可想起昨晚的闹剧，蒋烨就憋不住了。
在身后方站了很久，欲言又止，举步不定的，唐歆注意到他，却没打算和他说话。
倒是蒋烨犹豫再三终于上前。
“唐小姐，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紧张地搓搓手，一张英俊的脸纠结得不成样子。
唐歆满腹狐疑，“你说。”
她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对昨晚的事一点不知情。
“周兰弈和裴颂时，昨晚都在这，你清楚吗？”
蒋烨还是在试探，没有亮出全部底牌，也是想给唐歆一个缓冲的时间。
“嗯，我知道。”
两个人来的时间段也不一样，唐歆还以为裴颂时不知道自己和周兰弈的关系，想起上次两人相处还算和谐愉快，直觉上两人不可能会发生什么矛盾冲突。
“昨晚他们打架，进医院了。”
蒋烨和盘托出，唐歆一惊，怔怔发问，“谁进医院了？”
“两人互殴，周总先晕的，裴先生送他去医院了。”
心情复杂，听到兰奕受伤，很心疼，而且她不确定这次晕倒是不是之前坠崖的后遗症。
“哪家医院，我这就去看看他。”
这哪是分手的表现？显然还是深爱啊！
蒋烨感慨的一秒，唐歆已经抓住她袖子，疯狂摇晃。
“南城第一人民医院，快去吧。”
他说完，看着唐歆冲进雨里的身影，又跟裴颂时通风报信。
*
唐歆火急火燎上了车，才想起还没跟舅舅说。
她没有舅舅的联系方式，只好给姥姥电话。
姥姥听见她有急事，连连道：“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打电话，我让你舅舅去接你。”
唐歆觉得太麻烦了，可姥姥早就想见宝贝外孙女了，“你舅舅要是不愿意，那就不要让他回家了。”
唐歆好歹挤出一个笑，和姥姥聊了两句，就挂断了。
到医院却不知道兰奕在哪个病房里，只能给裴颂时发消息。
【你在哪？】
她知道裴颂时在死缠烂打自己的这一阶段，也不敢惹他，更不知道兰奕被打进住院，有没有她的原因在里头。
所以只能谨慎。
但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裴颂时的消息。
她正打算往里走去问护士，一抬眼就看见走廊里，那道只穿着单薄衬衫，脸颊带伤，落拓萧索的身影。
他看起来眉眼很冷，连锁骨旁的银链都散发着冰冷的光辉。
她有点不敢上前，但想起周兰弈，她还是快走几步上去。
“我听蒋烨说，你把兰奕打进医院……”
迎面打断她的是裴颂时的冷笑，“我也负伤了，唐歆，你看不见吗？”
她知道，她也看见了。
除了昨天毛毛虫一样的伤口，还多了一条青紫痕迹，新伤旧伤压在一起，看起来狼狈不已。
但她忽视了。
或者说，她不想管。
“裴颂时，你为什么打他？”
唐歆没回答他，继续问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你前男友吗？”
真奇怪啊，裴颂时这个人脾气古怪，阴戾刚强，谁看见过他哭？每次都欺负得唐歆落泪，自己却百毒不侵似的，现在却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