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看到已经去世多年的太祖母,一脸慈祥的要接她去一个没有病痛,只有极乐的好地方。
裴若兰并非四五岁不知事的女童,梦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太祖母的手,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太祖母,我不能跟您走,我还要留下来照顾娘和阿兄……”
床榻边,霍准看着握住自己手喊太祖母的女子,脸虽冷着,但右手却温柔的帮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又用手背蹭了蹭她布满酡红的脸颊。
这般异常的高热,若是继续烧下去,只怕她真的要去见她太祖母了。
霍准眉头紧拧着,思虑再三,他抽回自己的手,从腰间摸出一只玉瓶,打开后送到她唇边,可昏迷中的裴若兰根本没有主动吞咽的意识。
无奈之下,霍准干脆仰头饮了一口,然后低头哺给裴若兰。
药液微凉,于浑身燥热的裴若兰来说,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一般,她忍不住舔了舔霍准唇上残留的药液。
霍准望着她贪婪索取的模样,眼中浮起一抹无奈,接着如法炮制,又喂了她几口药液。
裴若兰服了药,神情安宁下来,只是雪白若葱的手仍揪着霍准的衣摆。
霍准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轻轻摩挲,安静的守着她。
一开始得知她为了留在裴家,不惜往自己身上浇冷水时,他是震怒的,甚至想要狠狠惩罚她,可按捺不住对她的担忧,赶来裴家见到她后,看着她病的人事不知的模样,他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霍准守到后半夜,摸到裴若兰的体温恢复正常,才起身离开……
西厢房外,裴日文看到霍准出来,坐在轮椅上恭敬的拱手,“主子。”
霍准脸色不虞的睨了他一眼,嗓音如同淬了寒冰,“你是她的兄长,这次便算了。本王身边从不养没用的人,你好自为之。”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日文望着霍准的背影,知道魏王这是在敲打他,裴若兰现在是他的人,不再是他可以随手推出去的筹码。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西厢房时,裴若兰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头不疼了,就连身上也清爽许多。
她坐起身,想叫秋霜进来伺候,却先看到坐在桌边的兄长。
“阿兄!”她轻轻唤了一声,感动道,“你是守了我一夜吗?”
裴日文控制着轮椅滚到床榻边,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掀唇一笑,“你是我妹妹,又在我眼皮子底下病倒的,我怎能不担心你。”
“阿兄!”裴若兰呢喃着握住兄长的手,胸口有一股热流涌动,自从两年前兄长为她出头摔断两条腿后,她以为就算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也是怨她的,可没想到,他对她竟然没有一丝芥蒂,还是肯彻夜不眠的照顾她。
原本,避孕一事她是想自己去医馆配药的,可现在想来,自己一个在室女去配避孕药到底有些不妥,也很容易被霍准查出来,这件事若是交给兄长去做,想必能隐蔽许多。
这般想着,她压低声音将这件事说了一遍,裴日文听罢,默了片刻才道,“好,这件事就交给我。”顿了顿,又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我让秋霜进来进来服侍你。”
“阿兄也早点回房歇着吧。”裴若兰叮嘱他。
裴日文掉转轮椅朝外滚去,回到前院,他吩咐秋棋,“你去千金堂找白大夫配一瓶女子服用的求子药。”
“是,公子。”秋棋领命退下。
裴若兰又在府里待了三日,陪伴裴夫人,直到魏王府那边再三催请,而兄长这边又告诉她,鸿鸣被家中关了起来,实在安排不了两人见面,就连书信也会被截住,她才跟裴日文告别,登上回魏王府的马车。
魏王府,霍准得知裴若兰已经在路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掩唇咳了一声,吩咐杜林,“让厨房多备一些清淡好克化的晚膳。”
“是,王爷。”
裴若兰踏入魏王府时,有一种再次被迫进入一个富丽堂皇的牢笼的错觉。
回到正房,她在寝房中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床尾挂着的香囊上,将兄长给她的避子药丸塞了进去。
她刚将香囊系好,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裴若兰慌乱的转身,在床榻上坐下。
霍准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狐疑,“鬼鬼祟祟的,你在做什么?”
第12章 王爷不会是怕苦吧
裴若兰抬手拨了下耳边的头发,目光清润,镇定的看向他,“身上还有些酸疼,我想早点歇下而已。”
几日不见,看着她越发清瘦的面庞,霍准未再多言,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可要请太医再为你看看?”
“不必了,大夫说静养一段时间便可。”说罢,裴若兰转头看向霍准,“为防过了病气给王爷,这段时间恕我不能服侍。”
霍准看着她没有一丝情意的双眼,还未开口,喉间突然一痒,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冷峻的面庞泛起一抹异常的红,他缓了片刻,才道,“若本王不许呢?”
对上他因为咳嗽而布满血丝的冷酷双眸,裴若兰话锋一转,“王爷便是不顾念我,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因裴若兰这句话,霍准从进屋见到她就发堵的心口总算舒服一些,淡淡“嗯”了一声,接着朝外头吩咐道,“去请良太医来。”
外间当值的婢女“喏”了一声,窸窸窣窣的退下。
很快,良太医被请了过来,他上前便要为霍准搭脉,霍准却看向裴若兰,“先替她看看。”
良太医只能转向裴若兰,搭脉诊了片刻道,“姑娘的风寒已无大碍,这几日注意不吹风便好。”
随后又为霍准诊脉,良久后,他神情凝重道,“咳疾并未什么恶症,但王爷肺经曾受重创,哪怕是轻症,也要仔细保养,切不可疏忽。微臣给你写个方子,先吃上七日罢。”
霍准朝桑云使了个眼色,桑云便引着良太医去外间开方。
寝房里,裴若兰起身道,“这几日我便宿在东暖阁,以免扰了王爷清静。”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下一刻,手腕被人紧紧握住,接着用力一扯,她便跌落在霍准怀中。
霍准修长有力的手指掐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良太医说你已无大碍,这几日便乖乖待在这里服侍本王。”
他的声音极轻,但语气却不容人拒绝。
裴若兰坐在他大腿上,鼻端尽是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别扭极了,正好看到他泛白的唇,她低声道,“王爷的唇有些干,我去给你倒杯水罢!”
霍准的目光落在她红润鲜嫩的唇上,低哑的道了声,“不用。”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裴若兰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扭着身子想要逃离,细腰却被他的一只大掌定住,另一手则托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
青天白日的,裴若兰觉得羞耻极了,她推拒着他坚硬的胸膛,极力抗拒。
霍准原就贪恋她的温度,如今被她晾了几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任裴若兰使出全身力气,都不能撼动他分毫,反而激的他越发强势……
桑云煎好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面颊一红,下意识的朝外退去。
药足足热了三次,寝房中的声音才消弭。
霍准瞥了桑云一眼,“药放下,你出去罢!”
桑云依言,将青瓷药碗放在黄花梨条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霍准原想等药凉了一饮而尽,谁知裴若兰却端起药碗,道,“我来服侍王爷喝药。”
说罢,舀起一勺浓黑的汤药,轻轻吹了一口,递到他唇边。
空气中浮动着极重的苦涩味,霍准看着她水洗过一般的澄澈双眸、娇艳欲滴的红唇,眉头微皱。
“王爷不会是怕苦罢?”
霍准抬起头,“你不用激本王。”说完,他微微启唇,任她将汤药送入他口中。
裴若兰一勺一勺的将药喂给霍准,看着他的眉头渐渐拧着一个“川”字,心气终于顺了一些。
一碗药足足喂了一刻钟,看着青瓷碗已空,裴若兰正要将碗送出去,顺便透透气,良太医开的药莫说吃了,只是闻闻,她胃里都有些不适。
谁知刚起身,便重蹈覆辙,霍准带着丝丝缕缕酸苦气息的吻再次席卷了她。
用力将人推开后,裴若兰眉心紧蹙的瞪向他。
霍准挑眉,“裴姑娘不会是怕苦罢?”语气里明显透着轻快。
裴若兰一噎,新仇加上旧恨,她突然低头,一口咬在他肩头。
霍准没想到她会突然动口,还咬的这么狠,“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裴若兰听到他的痛呼声,猛的想起两人身份的云泥之别,用力推开他,朝外跑去……
霍准看着她的背影,一片茫然,不知所以。
桑云见裴若兰出来,从她手里接过瓷碗,道,“姑娘怎么亲自出来了,这点小事,您唤奴婢一声便是。”
裴若兰不能吹风,又不想回寝房,便跟桑云打听起魏王宴请今科进士的事。
“三日前王爷突然病了,宴请今科进士一事便朝后推了,还不曾设宴呢。”
三日前?裴若兰想到自己生病的时间,莫名觉得有些巧。
第13章 保个媒
霍准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只茶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重新回到寝房的裴若兰,暗暗揣测她刚才为何突然跑出去,明明是她咬了他,她生哪门子的气。
裴若兰察觉到霍准的视线,担心他青天白日的又要抱她,索性在他对面坐下,离得远远的,说起正事,“我上次问王爷可认识什么名医,您还有印象吗?”
霍准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盏茶,思索片刻道,“本王从前在西北领兵,的确认识一位名医,只是他行踪飘忽,得花一些功夫去找。”
“西北……”裴若兰眼眸一亮,激动的声音都高了起来,“您说的可是孙落山孙医仙?”
“不错。”
裴若兰眼中光彩越发熠熠,目光灼灼的看着霍准,“常听闻陇西的孙医仙医术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尤其擅长骨科,若是他肯出手,我兄长的双腿便有救了。”
霍准看着裴若兰激动的难以控制的模样,心情极为复杂。
裴若兰不知霍准的心思,还以为他是故意拿乔,好让她割地赔款,犹豫了下,起身走向他,亭亭玉立的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冷峻无波的面容道,“我上次说的话一直作数,只要能治好我兄长的双腿,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霍准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裴若兰误解了他的沉默,不过人已经到他身边,他也不会推走,顺势将她抱在怀中,捏着她的细腰,沉声问道,“便是让你永远留在本王身边,你也甘愿?”
“永远”两个字让裴若兰眉头紧皱,她没有直接回答霍准的问题,而是反问他,“王爷希望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霍准避开她的目光,哂笑,“本王食邑三千,魏王府高屋近百间,便是多养十个你,也不算什么。”
裴若兰曾怀疑过他对她并非一时新鲜,可此刻看着他混不在意的模样,又不确定起来。
“怎么,又不愿意了?”霍准握住她的下巴,目光幽深的望着她,“看来你与裴日文的兄妹之情,也不过如此。”
裴若兰被霍准一激,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兄长从马上落下后,满腿鲜血、痛不欲生的模样,但即便如此,前几日她生病,他还是愿意彻夜不眠的守着她。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冲霍准道,“如果王爷能请到孙医仙治好我兄长的双腿,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身边。”
霍准闻言剑眉紧拧,想问问她为了裴日文,是不是连陆鸿鸣都肯放弃,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本王会安排人去西北。”
兄长的双腿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裴若兰本以为自己会欢喜,但此刻心里却像堵着一团棉花似的,半晌才“嗯”了一声。
霍准察觉到她的低落,补了句,“在孙医仙为裴日文诊治前,你随时可以反悔。”
裴若兰与他对视,朱唇微张,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霍准看着她殷红润泽的唇,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暗沉,不知不觉,两人的唇便贴在一起,霍准微仰着头,灵巧的撬开怀中人的檀口,大肆搜刮……
他好像就不知道什么叫浅尝辄止,裴若兰被他亲的头脑发晕,他才喘着气放开她。
呼吸还没平复下来,外间桑云便禀道,“王爷,承惠郡主求见。”
霍准低头看了裴若兰一眼,待她起身,才道,“请她到前厅。”说罢,又看向裴若兰,抬手摸了摸她红的要滴血的耳尖,然后笑着转身离开。
裴若兰看着他得意离去,用力的咬了下唇,转身走向净房。
从净房出来时,她换了一身浅鹅黄的常服,走到罗汉床边坐下,看之前没看完的书。
她并不关心承惠郡主和霍准有什么交情,但承惠郡主出身将门,性子委实活泼了下,隔着一间暖阁,嗓门极亮的与霍准寒暄,随后话锋一转,还提及了她,“我今早进宫时听陛下说魏王兄幸了一位佳人,不知是哪位姑娘?”
“你今日来魏王府就是为了这件事?”好在霍准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裴若兰松了口气。
接着承惠郡主道,“自然不是,我今日登门,是想求魏王兄为我保一桩媒。”
裴若兰竖起耳朵,有些好奇能让堂堂郡主亲自求人保媒的会是哪家公子。
下一刻,她听到承惠郡主说,“就是那位新科探花,过几日魏王兄不是要宴请今科进士,不妨替我俩引荐下,再试试他的口风……”
刹那间,裴若兰的脸色变得苍白,手中的书也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前厅,承惠郡主听到声音,两眼泛光、兴致勃勃的道,“里头的是魏王兄的那位宠妾?我倒要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绝色……”说着,便要往内室走去。
第14章 今天哪都别想去!
承惠郡主打小就跟着忠王去了陇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霍准当年也隶属忠王麾下,忠王还撮合过两人,只可惜两人都没这个意思,日子久了,倒是生出几分兄妹之情。
见承惠郡主拔腿就要往内室走去,霍准冷声斥道,“你站住!”
承惠郡主下意识的止住步子,见他眉头紧皱,神情烦躁不已,忽然一笑,随意调侃道,“魏王兄这般忌讳旁人看到里头那位娇娇,莫不是夺了旁人的妻子金屋藏娇?”
承惠郡主只是开玩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歪打正着,猜中一切。
霍准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不动声色的朝里间看了一眼,警告承惠郡主,“她不是你可以开玩笑的人!”顿了顿,又道,“等时机成熟,本王自会将她介绍给你,现在收起你的好奇心。”
承惠郡主有求于人,痛快的妥协,“好好好,我不好奇便是……那陆探花的事?”
“本王会将你引荐给他,至于其他,本王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