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朕是个心胸狭隘、善于钻营之人?”
“奴才不敢!”张公公忙跪地请罪。
陛下冷冷瞥了他一眼,“朕不过随口一说,你怕什么,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朕是个暴君,连近身伺候的人都苛待!”
第140章 偏要娶
陛下离开乾元殿后,负着手去了甘泉宫,皇后正在灯下抄佛经,身边骤然出现一个黑影,她手中青玉管的毛笔抖了一下,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渐渐的渲染开。
“朕吓到你了吗?”陛下在皇后身边坐下,沉声问道,眼底带着一片阴霾。
皇后将毛笔放下,转头看向陛下,“与您无关,是臣妾刚才太过入神,”她打量着陛下的脸色,停了一下,关心道,“您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陛下冷哼一声,将霍准执拗的求娶一个寒门女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斥道,“一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如何配得上朕的皇兄。”
听陛下说完,皇后如玉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眼底划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盈盈一笑道,“其实,臣妾也见过裴氏。”
“哦?”陛下面露诧异,“梓潼何时见过她?”
“裴氏的父亲是前任国子监祭酒裴叔则,裴叔则祖籍江南,阿阔恰好就在江南休养,他们之间曾有一段师徒缘分。前些日子,阿阔还特意来了信让臣妾多加照顾裴氏。”
皇后的性子素来温柔如水一般,陛下听她娓娓说来,原本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反问道,“阿阔现在身子如何了?他在几千里之外还惦记着这个裴氏,只怕不止因为裴氏是他恩师的女儿罢!”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阿阔的确对裴氏有意。”
“那你的意思呢?”陛下看着她试探着问道。
皇后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鸦青,她自己是想要成全自己的弟弟,也不希望霍准娶了裴氏,可霍准的性子向来执拗,若是让他知道她从中作梗,只怕以后对她一点情面都不会留。
这般想着,她轻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皮道,“不如问问裴氏的意思,毕竟此事事关她的一生。”
陛下闻言,捉住皇后莹白的手轻轻揉捏着,“你总是这般温柔,也只有你才配站在朕的身边,母仪天下。”
皇后莞尔一笑,“陛下过誉了。”
“此事容朕再想想。”
皇后以为,陛下会尽快给霍准一个答复,却没想到,到了亥时,陛下径直牵着她朝床榻走去。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陛下,魏王还在乾元殿跪着。”
陛下抬手轻抚了下皇后的脸,似笑非笑,“朕就站在你面前,皇后怎么还惦着旁的男人?”
陛下眼底的光晕有些莫测,皇后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一下,她抿唇笑了笑,“陛下和魏王兄弟情深,不值当为一个女子生分了。”
“是他要跟朕生分!罢了,不说这些了,安置罢!”
甘泉宫落了锁,宫室中的灯一点一点灭去,最终归于沉寂。
乾元殿中,起初霍准还抱有一丝希望,但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变冷,低垂的眼中布满失望和疲惫。
殿中的蜡烛一根一根的燃尽,寅时正,最后一根蜡烛摇晃了下,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霍准的表情也变得漠然,他想起前些阵子他中毒后,陛下令京中三大酷吏和上百羽林卫入驻魏王府,严刑拷打所有下人的事……原来,天家当真无兄弟!
清晨,一声雄浑的钟鼓声响起,陛下穿戴好后,带着张公公朝外走去,出了甘泉宫,他冷声问道,“乾元殿那边情况如何了?”
“魏王还跪着。”
陛下眼底闪过一抹烦躁,他这位皇兄到底想怎么样?是想让文武百官咒骂他不近人情,苛责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肱股之臣吗?
“让他回去,就说朕会好好考虑此事,三日内给他一个答复。”
“是,陛下。”张公公让人去传话,他则陪着陛下去了勤政殿。
乾元殿中,小太监进殿后,恭恭敬敬的将陛下的原话学了一遍,霍准听罢,眼皮轻磕了一下,沉吟许久,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于跪的太久,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小太监忙伸手扶了一把,霍准抬头看向他,“请公公替本王谢过陛下。”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霍准扶着他的手又站了一会儿,待缓过来了,才朝外走去。
乾元殿的露台下,杜林终于等到自家王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他担心道,“陛下同意赐婚了吗?”
霍准没有言语,直到出宫后上了车,他才沉声吩咐,“按计划行事。”
“是,王爷!”
次日,京中谣言遍起,昔日裴祭酒的千金在魏王中毒后,不惜以身犯险救了魏王一命,甚至退了和陆家的亲事,但如今魏王却嫌弃裴氏身份卑微,不肯给她一个名分,反而将人逐出上京。
一时人人皆道,魏王烂心烂肺,冷血无情,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惶恐陛下会将自家女儿赐给魏王为妃。
左都御史家中也有掌上明明,为免女儿落入魏王手中,直接参了魏王一本,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谏议,他只有娶了裴氏为妃,才能洗刷掉身上的污名。其他疼爱家中女儿、孙女的朝臣也都纷纷附和。
乾元殿,陛下看着如雪片一般的参本,眉头紧紧皱起,他思索片刻,冷冷的看了张公公一眼,“让人去查清楚,这些流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张公公心中苦笑,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吩咐下面的人去查。
魏王府,霍准得知陛下将所有的折子留中不发,眉眼之间越发冷峻,“让胡家的人出面罢!”
又一日过去,陛下的眼线还未查出流言的源头,张公公又收到一个噩耗,他在乾元殿外站了很久,才朝里走去。
陛下瞧见张公公哭丧着脸进来,挑眉道,“怎么这副表情?”
张公公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下头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前首辅胡维的孙女胡灵敲了登闻鼓,要状告当年刺杀她祖父之人。”
陛下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就连搁在桌上的手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第141章 拒之门外
胡维是前任首辅,也是陛下刚登基时最忌惮的人,毕竟那时的胡维有胡半朝之称,整个朝廷上有一半的官员都和胡维有故旧,或是子侄、或是姻亲、或是门生。
那时候,陛下夜里都不能踏实入睡,只怕这一睡下去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而在他最艰难之际,是霍准请缨,拼着一条命不要,带人成功刺杀了胡维。
在这之后,胡家树倒猢狲散,他在明,霍准在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了大半的胡党官员……
想到这些,陛下心里门清,胡灵的突然现身,定是这位皇兄是在敲打他。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那个裴氏就这般好,值得他一点都不顾念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
陛下心中第一次怨恨起霍准,但偏偏,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看向张公公,道,“你亲自去一趟魏王府,告诉魏王,只要他解决了胡灵,朕就允准他和裴氏的婚事。”
张公公领命退下。
魏王府中,杜林走近正批阅公文的霍准,轻声道,“如王爷所料,陛下果然派了张公公登门。”
“告诉他,本王感染风寒,不便见客。”
杜林退了下去,冲等在正房外的张公公拱了拱手,道,“公公见谅,我们王爷受了寒,眼下不便见客,毕竟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万一过了病气给陛下,那就不美了。”
张公公闻言,有些拿不准魏王是真的病了,还是只是托词,他眼珠子转了转,道,“太医给王爷把过脉了吗,怎么说的?”
“良太医已经来过,说是王爷之前中毒,已经伤了根本,这次虽然只是小小的风寒,但也要好生保养,切勿疏忽大意。”
“咱家想亲自问问良太医魏王的病情,不知是否方便?”
杜林脸上浮起一抹为难,“良太医已经不眠不休的照顾了王爷一天一夜,只怕没有精力接受公公的问询。”
“那王爷的脉案可能抄录一份给咱家,否则陛下那边只怕不好交代,也会让陛下和王爷变得更加生分。”
张公公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杜林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公公请稍等!”
午后,张公公回到宫里,进了乾元殿,他还未上前,陛下就急着问道,“怎么样,魏王答应了吗?”
张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卷脉案,“这两日,魏王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这是太医记下的脉案,请陛下过目。”
陛下接过后看了一眼,烦躁的甩在桌上,“这些东西佶屈聱牙,朕根本看不懂!”
“那日,魏王跪了整整一夜,更深露重,他又是大病初愈,难免撑不住。”张公公试图替霍准说话。
陛下直接抓起一块砚台朝他砸去,“你究竟是朕的奴才,还是他魏王的奴才,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个皇位给他霍准来坐更合适!”
“奴才不敢!”张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只有陛下一个主子!”
陛下冷笑一声,“他病了是吗?那朕就亲自去探探他的病!摆驾!”
陛下刚出宫门,霍准就收到了消息,杜林瞧了眼自家主子再健康不过的模样,担忧道,“陛下可不比张进忠,能拦得住他吗?”
霍准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本王的玄龙卫还不至于那般不济。”
杜林瞧着自家王爷的侧脸,总觉得从乾元殿出来后,他变了很多。
一个时辰后,陛下带人赶到魏王府,下了金辂车后,他一眼就看见两行身穿玄色盔甲,严密把守魏王府的玄龙卫,个个披坚执锐,神情凛冽。
“张进忠!”陛下的嗓子有些发紧,站在原地吩咐道,“你去通报!”
张公公看见那两行玄龙卫,腿肚子也有些发颤,他抱着拂尘,一步一步的上前,拱手道,“还请几个差人通报下,陛下摆驾魏王府,探望魏王病情!”
为首的玄龙卫握着刀拱了下手,“请陛下见谅,我家王爷进来受了风寒,不便见人,以免过了病气给陛下。”
张公公闻言,衔着笑道,“陛下和魏王是亲兄弟,想隔着屏风和魏王说几句体己话,您就通报一声罢!”
“太医嘱咐过,王爷需要静养,为了王爷身子着想,还请陛下摆驾回宫,等王爷身子好些了再去乾元殿向陛下赔罪!”
玄龙卫油盐不进,张公公只好退了下去,走到陛下身边,委婉的将玄龙卫的话学了一遍。
陛下听完,脸色变得铁青,以他九五之尊的威严,自然可以强闯进入魏王府,但偏偏他不能保证自己带来的羽林卫能打得过霍准的玄龙卫。
若是羽林卫能斩杀玄龙卫,杀出一条路便也罢了,可要是羽林卫全被玄龙卫撂下台阶,那他九五之尊的威严可就荡然无存了。
斟酌许久,他到底还是退了一步,“告诉玄龙卫,等魏王身体好了,让他第一时间进宫见朕!”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乾元殿,小太监禀道,“陛下,监察司已经接了胡灵的状子,不过凡是女子,告御状之前须得受二十板子,滚过钉板,踩过炭火,钟大人请您示下,可要让胡灵走到御前?”
陛下听小太监禀完,心中暗骂了一声蠢材,面上却道,“胡灵是前首辅的孙女,又是女子身份,她有如此勇气,朕自然希望她能走到御前,若她真的有冤情,朕一定会为她平反!”
小太监领命退下,陛下看了眼桌上新换的砚台,烦躁的叱骂,“都是废物!”
张公公低了头,一个字都不敢应承。
另一边,这日裴若兰和顾启诗用过早饭后,正要出门,结伴去城外的小石潭赏景,谁知幼林刚打开门,就有一行衙役冲了进来,为首的捕头在裴若兰和顾启诗脸上来回来了几遍,冷声诘问道,“你们两个谁是裴若兰!”
裴若兰正要开口,顾启诗握住她的手,上前半步将她挡住,“我是,不知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衙役冷笑道,“有苦主状告你伤人性命,占人宅子,蛇蝎心肠,无恶不作!知州大人特令本捕将你押回去受审!”
第142章 诬陷
顾启诗侧头看了裴若兰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又从袖中摸出锭银子塞给为首的衙役,压低声音问道,“不知是何人状告我?”
衙役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苦主正是这宅子的前主人,他手中可是握着宅子的地契和房契,”随即又看向裴若兰,“你们若是也有证据,最好早早送到衙门!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裴若兰却明白他的意思,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若是证据送的晚了,只怕顾启诗就算能活着出来,也会吃尽苦头。
她不愿顾启诗替她顶罪,正要开口承认自己才是裴若兰,谁知顾启诗却先一步道,“差爷的意思我妹子知道了,咱们走吧!我倒要看这宅子的原主人究竟是怎样颠倒黑白的!”
衙役招呼了一声,一行人往巷口走去。
顾启诗被人钳制着回过头朝裴若兰做了个口型,裴若兰还想再追上去,却被云舸拉住,她压低声音劝道,“姑娘,您别辜负了顾小姐的一番苦心!”
裴若兰拧起眉朝云舸看去,云舸解释道,“一则您怀着身孕,若是上了公堂定然会受惊,导致胎像不稳,而顾小姐从小长在市井,又有一身好功夫,她比您更懂怎么应对那些衙役,二则顾小姐她在济州举目无亲,而您除了萧家,还与万大人有些交情,您救她比她救您可便宜多了。”
“可那些人是冲我来的,她是无辜的。”
云舸叹了口气,“姑娘若是觉得愧疚,就想办法早些将顾小姐救出来罢。”
裴若兰想到衙役走前的提点,交代云舸,“你去取地契和房契,我们现在就去衙门。”
云舸答应一声,忙将地契和房契取了过来,裴若兰又看了眼张婆子和幼林,“你们去萧家一趟,将裴宅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说罢,才带着云舸朝外走去。
两人匆忙赶到府衙时,许知州已经升堂,云舸知道自家姑娘心中焦急,废了好一番力气,护着她到了最前头。
她刚站定,堂上顾启诗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两人相视,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堂上,许知州用力的拍了下惊堂木,威严道,“裴氏,杨柳郎状告你趁他不在府中,赶走他的家仆,侵占他的宅子,还妄图纵火杀人灭口,你可认罪!”
顾启诗拱手道,“民女不认!”她朝对面一身薄衫,表情颓丧的男子看去,“你就是杨柳郎罢,你说我赶走你的家仆,占了你的宅子,还妄图杀人灭口,可有证据!”
杨柳郎只看了顾启诗一眼,就收回目光,他窸窸窣窣的从袖中翻出两张崭新的契书,呈给一旁的衙役,“这是草民那座宅子的地契和房契,请大人过目!”
衙役将契书呈上,许知州翻看过,冷眼看向顾启诗,“裴氏,这契书货真价实,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