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准“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喝完药,他将青瓷碗交给杜林,杜林端着碗退了出去。
霍准重新拿起放在矮几上的书,但没看几行,就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他放下书,靠在迎枕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在一片白茫茫中醒过来,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浓郁的雾气。
他朝前走去,走了很久,都没找到出口。
忽然,鼻端传来一阵馥郁的兰香,那是裴若兰的味道,他加快脚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整个人突踩空失重。
场景变换,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自己。
眼前人眼中带着如墨一般浓郁的郁色,不容拒绝的钳制住他的下巴,铺天盖地的朝他吻来。
霍准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的伸手去推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白皙柔滑。
电光石火间,他意识到他现在是在裴若兰的身体,而眼前的场景是他们的第一次。
霍准从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另一个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他就如一叶扁舟,被飓风和海浪裹挟。
他尝试咬破自己的舌尖,从而回到现实,但舌尖都快咬掉了,还是无法逃脱。
直到另一个自己离开,他整个人被悲伤和绝望裹挟,他的灵魂才慢慢的被抽离……
罗汉床上,霍准哆嗦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他眼中贮藏着浓的化不开的阴霾,许久后,唇角勾起一抹苦涩,曾经,她是那般的无助和绝望吗?
从这一次开始,霍准每次吃药后都会入梦,切身感受裴若兰曾经遭受过的一切。
渐渐的,他上了瘾,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杜林发现不对时,想要停药,可霍准却不允许。
若是孙神医在,杜林还能去找他讨个主意,可如今孙神医回了西北,他只能将良太医请进府,让他查看药方和药渣可有什么异常。
良太医仔细检查过后,低着头拱手道,“药房和药渣都没有问题。不过,若是效果不好,换个药方也是使得的。”
杜林把良太医送走后,将结果和霍准说了一遍,又道,“依属下来看,您还是换个药方罢。”
霍准摇了摇头,“就用之前的药方。”
杜林没有说话,他径直转身,拿了一面镜子过来,举到霍准面前,“王爷,您瞧瞧您现在的样子,这药真的不能再吃下去了。”
霍准看着镜中眼底一片乌青、形销骨立的男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
可吃了这药,梦中就能和若兰相会,他已经从她的角度感受过她所有的悲哀和痛心,现在再入梦,见到的都是活色生香、温柔缱绻的她。
杜林见自家主子面露挣扎,索性给他下了剂猛药,“王爷忘了您和王妃的孩子还没有找回来吗?若是王妃在天有灵,定然希望您今日将真正的小郡主找回来,好生的将她抚养成人。”
听杜林提到孩子,霍准眸光闪烁了一下,那是若兰留给他,和他血脉相连的礼物,他是应该将她找回来。
这般想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今日之后,就将药停了罢!”
杜林见自家王爷还肯听劝,没有再多说什么,左右也是最后一次。
谁知,霍准喝完这碗药,直到次日中午都没有醒来,他脸颊明明没有一点肉,但唇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梦里,裴若兰心甘情愿的和霍准举行了婚礼,洞房花烛夜,他向她坦白曾经和裴日文联合骗她的事。
第224章 去见霍准
起初,裴若兰伤心不已,但在霍准再三保证会好好补偿她后,她还是妥协了,不过要彻底原谅他,得等到孩子找回来……
霍准沉溺于梦中,不愿醒来。
梦外,杜林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都无计可施,消息传到宫里,陛下颁了一道圣旨,全国悬赏,若有能治愈魏王者,赐侯爵。
告示贴出来后,人人都道陛下待魏王手足情深,是一个值得效忠的明君。
城南一处街角,裴若兰透过幂篱,神色凝重的盯着不远处的告示。
霍准身边不是有孙神医吗?怎么会病重要到要全国寻医。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一路上神思不属,有好几次撞到别人。
回到住的地方,看到站在廊下的沈阔,她才回过神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师兄怎么过来了?”
沈阔不答反问,“你看到街口的告示了?”
裴若兰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沈阔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分别落座后,沈阔给裴若兰倒了一盏茶,然后才开口道,“你的离开,对魏王的打击很大,离开李宅后,他的身子就每况愈下,起初有孙神医照看,只是精神差些,前些日子孙神医因故离开京城,他的情况忽然急转直下,到现在已经沉睡了两天两夜。”
裴若兰听沈阔说着,眼睫颤动了一下,明明她已经决定要彻底的跟他分开,但听到他命悬一线,她的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沈阔将裴若兰的异样看在眼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如果你舍不得他,想要回去,我可以帮你安排。”
裴若兰浑身僵住,她好不容易才离开他,真的要回去吗?
若是回去了,她不敢想象经过这次,他会不会变得更加偏执。
可若是不回去,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没命。
良久后,裴若兰看着沈阔哑声道,“我自是不想回去的,可我也没法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罢,我安排你见他一面,见过后你再做决定。”沈阔提议。
裴若兰眼中闪烁着感激,“多谢师兄。”
沈阔看着她放在膝上的白嫩葇荑,眸光一深,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
当晚,沈阔带着乔装过的裴若兰去了魏王府,再次踏进魏王府,裴若兰觉得整个府邸都弥漫着一股萧瑟的味道,不管是小厮还是婢女,都行色匆匆的。
到了正房外,杜林迎上来,冲沈阔拱手,“见过国舅爷。”
沈阔淡淡道,“我在江南时,学过多年医,亦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劳烦带我去瞧瞧王爷。”
“国舅爷请!”杜林侧过身,引着他朝里走去。
看到裴若兰时,他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个身形有些眼熟。
裴若兰生怕被杜林看出端倪,心脏剧烈的跳动,手心里全是汗,好在有沈阔解围,很快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进了内室,裴若兰一眼就看到霍准瘦骨嶙峋的模样,他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鼻酸,没有当场落泪。
沈阔在床边坐下,捏住霍准的手腕,听了会儿脉象后,冲杜林道,“去取药方和药渣过来。”
杜林示意桑枝下去拿药方和药渣。
沈阔不动声色的看了裴若兰一眼,见她没有失态,微微的松了口气。
桑枝很快将药方和药渣拿了过来,沈阔仔细辨认后,道,“看着没有什么问题。”
杜林眸光一黯,沈阔接着道,“不过最好将煎药、盛药的器具也检查一遍。”
杜林眸光一深,忽然记起,这位国舅爷当初就是这样中毒的,他感激道,“多谢国舅爷提醒,属下这就带人去查。”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阔又想了个办法,将桑枝打发了,他深深的看了裴若兰一眼,“我去外间喝口茶,你把握好时间。”
沈阔离开后,裴若兰在床边坐下,她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伸手抚上霍准瘦的不像样的脸颊。
“子安……”她只叫了声他的名字,就已经泣不成声。
忽然,霍准的眼皮轻轻的动了一下,裴若兰心中一慌,她飞快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下一刻,霍准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到床边朦朦胧胧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笑着唤道,“若兰。”
裴若兰屏住呼吸,不敢应答。
霍准微微的勾了勾唇角,“虽然看不清你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但本王知道是你。”
裴若兰怔住,他看不清她的样子?
一时间倒是松了口气,她压低声音道,“是我,我就要走了,来见你最后一面。你记着,一定要找回我们的孩子,将他和如意一起抚养成人。”
“霍准,保重!”说完,她起身欲走。
手却被霍准紧紧的握住,他看着她的方向,喘息着道,“若兰,本王一直欠你一句抱歉,今生已经殊途,若有来生,本王不会再骗你,也不会再禁锢你,届时,你可愿嫁予本王。”
裴若兰听他这般说着,眼圈一点一点的变红,许久后,带着几分气音道,“王爷先过好自己的今生罢!”说完,挣脱他的手,朝外走去。
外间,沈阔见裴若兰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立刻起身走向她,“怎么了?”
裴若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正要告诉他“没什么”,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叫沉梦?”她定定的看着沈阔问道。
沈阔点了点头,“听说过。”他幼时中的毒名唤落雁沙,和沉梦是同一人研制的,便看了很多这方面的医书,“你怎么会突然问起沉梦?”
“我怀疑魏王所中之毒便是沉梦。”跟着她将霍准上次中毒的情形说了一遍,沈阔听完,神色凝重起来,“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会想办法验证。”
他话音刚落,桑枝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取来的针包递给沈阔。
沈阔接过针包,带着裴若兰往内室走去。
第225章 本王怀疑若兰还活着
裴若兰离开后,霍准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但这次在梦里和裴若兰团聚后,他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想起另一个裴若兰。
沈阔帮霍准施完针,杜林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眼底一片暗沉,冲沈阔道,“果然有人在煎药的器具上下了毒。”
沈阔挑眉,“可有查出是什么毒?”
“府医只能辨认出和沉梦很像,具体是什么毒,还要再研判,或者顺藤摸瓜抓到下药之人。”
沈阔点了点头,“这些事想来难不住你。”顿了顿,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递了过去,“这是我在江南休养时一个老神医赠我的,起死回生谈不上,但保住王爷的性命应当不成问题。”
说罢,他看了裴若兰一眼,径直朝外走去,裴若兰连忙跟上。
出了魏王府,上车后,裴若兰疑惑道,“师兄给杜林的到底是什么药?”
沈阔递了盏茶给她,淡淡解释,“此药名为大还丹,只要不是已经断气,都能救回来。”
裴若兰没想到这药会这么珍贵,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沈阔笑着打趣,“怎么,舍不得?那我现在就去要回来。”说着,作势要下车。
裴若兰忙道,“师兄大恩大德,我便是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沈阔定定的看着她,“我怎么舍得让师妹你当牛做马!”
他的眼神明亮而灼热,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裴若兰表情微僵,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不动声色的岔开这个话题,“那就让霍准给你当牛做马。”
沈阔察觉到裴若兰的回避,只是笑望着她,没再开口。
裴若兰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索性低下头,“已经查明是中毒,魏王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也该离开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宜早不宜迟!”
魏王府,杜林将大还丹喂给霍准后,当晚人就清醒过来。看到杜林通红的眼睛,他皱起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杜林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霍准听罢,神色当即变得凝重起来。
杜林接着道,“杜峰已经去查幕后之人了,属下也给孙神医去了书信,您体内的毒,相信很快就能拔除。”
霍准现在并不在意自己体内的沉梦,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杜林,“本王怀疑,王妃还活着。”
杜林默了片刻,反问道,“王爷怎么会突然这么怀疑?”
“今日白天本王曾醒来过一次,当时她就坐在床边,告诉本王她要走了。起初本王以为这是个梦,但在你提到本王身中沉梦之毒时,本王忽然想到,那可能不是一个梦。”
杜林听自家王爷这么说,回忆了下白天发生的事,道,“今日只有国舅爷来过,他带了一个小厮,王爷这么一说,属下忽然响起,那小厮的身形是有些熟悉。”
杜林这么一说,霍准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他的胸膛热了起来,强撑着坐起来,吩咐道,“备轿,本王要亲自去一趟相府!”
“王爷身子孱弱,不若属下替您去一趟。”
“不必。”霍准坚持要自己去,他想尽快确认自己的猜测。
杜林劝不住,只得出去准备轿子,然后将霍准扶到轿子里。
秋日夜里,更深露重,霍准才刚走出正房,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杜林轻轻的帮他拍打着后背,等到霍准缓过来,扶着他下了台阶,坐进轿子里。
一路上,霍准多次催促,预备两刻钟的路程,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相府的守卫见到魏王府的轿子,忙上前行礼,杜林道,“我家王爷有要事寻国舅爷,请代为通报一声。”
守卫正要进去通报,霍准咳了一声,从轿子里走了出去,冲沈家的守卫道,“不必通报了,直接带路!”
守卫被霍准孱弱的模样吓到,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的在前头带路。
杜林扶着霍准走在后面。
虽说霍准没让人通报,但沈相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就得了消息,匆匆忙忙的迎上来,朝霍准行礼。
霍准倦怠的看了他一眼,“本王今日来是寻沈阔的,沈相自去歇息便是!”说完,继续朝前走去。
沈相犹豫了一下,还是远远的跟了上去。
相府颇大,沈阔住的院子又清静,一行人走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到云阶院外。
见到外面进来许多人,小厮忙上前行礼,霍准道,“你家公子可有歇下?”
小厮道,“公子已经歇下。”
“将他叫醒来,另外,将这院中的所有婢女小厮都叫过来。”
小厮答应一声,躬身退下后,快步朝正房走去。
不一会儿,沈阔披着一件白色的氅衣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霍准,他拱手行了一礼,笑着问道,“王爷才刚醒过来,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其实不必急着登门道谢。”
霍准听他这么说,默了片刻,才道,“本王房里丢了一串珠子,今日只有你和你的小厮进去过。”
沈阔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王爷这是怀疑我偷了您的手串?”
霍准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本王似乎并没有告诉你,丢的是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