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发现他的罪行。”苏萼说。
原来那晚冬柏并未直接在水缸里溺亡,他只是失去了意识,但随后单正将他抛入水库,彻底断绝了他生还的希望。
由于冬柏在遭遇单正之前,曾被人目击到在水库边上散步,遗体上又未被检测出可疑线索,所以警方最后认定死因是失足落水,单正因此侥幸得脱。
“如果真是意外,为我执行死亡的就不是你了。”铭久握着拳头道。
“人类又不可能知道。”
铭久看了苏萼一眼,又问:“这么说,单正现在仍然逍遥法外?”
“他确实一直都没受到法律的惩罚……”
“可恶……”
“不过他已经死了。”
“什么?”
“就在你前世遇害的第二年。”
“自杀,还是他杀?”
“他杀。”
铭久立刻猜到单正的死与副部长等人有关。
“不错。”苏萼说。
“我猜那些人……”
“还活着,并且依然逍遥法外。”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哦?”
“我猜那些人的罪行,一定也是你帮着完成的。”
“确实。”
“你帮他们除掉了我,又帮他们除掉了单正。”
“我只是完成了我该做的工作。”
铭久的拳头又紧了紧。
“你可以恨我。”
“恨你又有什么用?”
“这么说你不恨我?”
铭久怒视着苏萼,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苏萼识趣地将头转向一边,但没多久又转过脸道:
“要不要我帮你除掉那些人?”
“别把我和那些人划等号。”
“我知道,不过……”
“就算要他们为自己的罪行负责,也用不着死神来掺合。”
“可如果死神不参与的话,有罪的人类便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惩罚。”
“如果死神不参与的话,人间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真正的罪行。”
就在铭久和苏萼陷入沉默的同一时间,仲武来到了成杰的住处。
这是一栋老式住宅楼,或许是早年常有飞贼光顾的缘故,每一扇窗都装着过时的防盗网。仲武拉开形同虚设的防盗单元门,拾级而上,楼道墙壁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四个楼层的灯有三个不亮。
这家伙还真会挑地方,仲武暗想。
不过对仲武来说,成杰住在这里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所有防盗设施都已落伍。虽然防盗网依然能够形成有效阻拦,但入户门却无一例外都是A级锁。于是在确定成杰不在家后,仲武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便进了屋。
“我还有个问题。”许久之后,铭久再度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苏萼说。
“我前世虽然死于单正的恶欲,但真正的死因却是那些人的咒怨。”
“嗯。”苏萼知道他说的“那些人”并不包括冬融。尽管冬融小时候的哀怨同样被死神算在其中。
“那么单正呢?他的死因是那些人的恶欲,还是咒怨?”
“主要是咒怨。”
“也就是说,他和我一样,也有机会成为咒怨执事。”
“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到,没准儿他现在已经当上咒怨执事了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一定就在我的同事之中。”
“那我们快回去查查吧。”
铭久看了苏萼一眼:“查他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是谁?”
“至少没你那么想知道。”
“你不打算让他为他的罪行负责?”
“那是他前世的罪行。”
“这倒是,他现在已经被清除了记忆,就算找到他也没有意义。”
“所以……”
“所以你打算放过他?”
铭久再次陷入沉默。
苏萼想了想,说:“要是他在死神界也能犯下罪行就好了,那样他至少能受到死神的惩罚。”
铭久没搭腔,只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仲武正仔细搜查着成杰的房间。
搜寻成杰是否已经恢复前世记忆的证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前世的无数次潜伏和暗杀,让他见识了太多陷阱和机关。那些陷阱和机关一个比一个阴险。因此他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必然要先搜查确认一番,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成杰的房间不大,家具物品寥寥,并且摆放齐整,因此如同空屋一般,几乎可以一眼望穿。
不过以仲武的经验,越是这样的房间,越有可能隐藏着危险。
果然,在客厅里一盆不大的绿植叶子之间,他发现了一个极为精巧的摄像头。
他本能地闪到死角,并祈祷监控软件不要向成杰发出远程警报。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因为那个摄像头根本没开。
随后,他又在书房的座钟里发现了一个同样的摄像头——同样只是个摆设。
最后,他在空空如也的书架上发现了一只堪称古董的捕鼠夹,虽然是开启状态,但显然不是为他这样的不速之客准备的。
这样的地方也会有老鼠?仲武想,它打算偷什么吃呢?这屋子里连个大米粒儿都没有,除非它只是来啃木头。
他一边暗笑,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向卧室。
卧室门竟上了锁,而且不是普通的室内门锁。
仲武疑心顿起。稍作观察之后,他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工具,插入锁孔。
大约五分钟后,门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仲武舒了一口气,随后收起工具,握紧门把手,轻轻拧动。
然后他便倒了下去。
第44章 证据
铭久自西岭村返回 K市后,先在自己的寓所里猫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穿上那套四季不变的西装,不紧不慢地来到万祥公司。
当班的行政执事正在接待区向客户介绍服务项目。作为一家明面儿上主营殡葬服务、且业界口碑极好的企业,万祥公司在人间从来不缺生意,因此常有人类客户上门咨询。
如往常一样,铭久木着脸穿过接待区。当那对同样木着脸的客户起身准备离开时,他自然而然地向他们投去一瞥。
那是一对头发全白的夫妇。老头看着比老太更虚弱。铭久看他们时,老太好不容易才将老头从沙发上搀起,同时将一张照片递给行政执事。
“遗像就用这张吧。”老太揩了一下眼角。可她的眼窝已经干涸。
铭久注意到,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看起来风华正茂。
如果是从前的铭久,自然对这起丧事无动于衷,可如今他不再是那具无法对人类产生共情的行尸走肉,自然能深切体会到两位白发人的哀痛。
这些造孽的死神……
幸好他只是在心中暗骂,因为他刚一刷卡进入办公区,便与周瑗相遇。
周瑗盯着他,目光像一把凶器。
铭久努力保持镇静。他告诉自己,周瑗并非有所怀疑,她的眼神一向如此。
“隔离结束了?”周瑗问,表情像要吃人。
“嗯……结束了。”
待在寓所的一整天里,铭久将自己恢复前世记忆后,可能产生的身心变化、可能面临的质询和查验、须规避的风险点,以及应对之策,一一列在纸上,并且熟记于心。
前世的他便是如此,不够机敏,却一向严谨。
因此,他在答话时特意保持着往日的迟钝。
不过,他毕竟不是演员。
见周瑗仍以足可穿透一切的目光盯着自己,他的内心开始慌乱。不大一会儿,脑后的发丛中便冒出了一滴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伪装不下去的时候,晴夏忽然走上前来,表示自己有一单业务需要周瑗赋予更多的权限。
“最近你的业绩下滑得厉害。”
解锁权限之后,周瑗又盯住了晴夏。
“我知道,”晴夏面无表情,“我正在赶进度。”
说完便在周瑗的注视下回到工位,毫不拖泥带水。
周瑗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铭久身上。
“你在干什么?”她问。
“嗯?”
“我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呃……没干什么。”
“你没有业务要做吗?”
“噢……有。”
“那还不快去做?你没看到大家都在忙吗?”
铭久如释重负,连忙离开。
当晚,铭久离开公司后,晴夏在一处隐蔽的街角追上了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晚上。”
“你的家人,都见到了吗?”
这也是铭久昨天考虑过的问题之一。
“嗯。”他不动声色道。
他不打算向晴夏提及自己真正的前世。虽然晴夏参与了他的死亡执行,但他并不怪她。她当时只是在工作,只是做了任何一位咒怨执事都会做的事。现在的她一定不会那样做。他不希望她记起他的死。因为他知道,如果互换角色,他一定会因曾为死神夺取对方性命而万分自责。
“一切都顺利?”晴夏又问。
“嗯,顺利。你们这几天怎么样?”
“还好。”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事。”
晴夏轻轻叹了口气。她向铭久同步了伊郎回来的消息,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和除掉成杰的想法。
“非要这样做吗?”铭久问。
晴夏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尽管她一再强调,除掉成杰不仅仅是为了伊郎,也不仅仅是为了她和仲武,但铭久仍然觉得她的理由有些牵强。
如果是出于保护更多人类的目的,他想,那应该把所有咒怨执事都除掉才对,连同死神一起。成杰虽然活跃得令人生厌,却也只是在做他份内的事而已。
不过他并没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他在前世就不喜欢争辩,但总会保留己见。
“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除掉他?”
“越快越好。只是……我们现在还没确定要怎么除掉他。”
铭久在心里替成杰稍稍松了一口气。
“别着急,”最后他说,“明天咱们一起想办法。”
“嗯。明天……”
晴夏忽然停住。她想起前天仲武走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明天我再找你商量。
可是“明天”已经成了“昨天”,仲武非但没来找她商量,还音讯全无。
晴夏有所不知,此时的仲武已被蒙住双眼,封住耳朵和口鼻,装在塑料袋里。
就是那种常见的黑色塑料袋,并没有多大。
所以,他是被分着装进去的。
因防疫需要,K市第二医院的住院部禁止探视。
铭久无奈,只好托护士将从Z市带回的麻糕转交给冬融母女。
“病人吃不了这个,”护士说,“不过她女儿能用上。”
“好。麻烦您了。”
“不麻烦,”护士在麻糕盒子上标好病房号和姓名,刚要放到一边,忽然问铭久,“这里面有花生吗?”
“花生?我不知道……”
护士仔细看了一下:“还好没有,不然你只能拎回去了。”
“什么意思?”
“那女儿对花生过敏。前天她不小心吃了用花生油做的东西,反应可大了。”
“哦……”
铭久十分自责。虽说这麻糕是在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前买的,可来医院之前,他也并没想到要看一下配料表。他根本不记得冬融对花生过敏。他对前世的所有事几乎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与亲生女儿有关的事一片模糊。
或许我从来都没关心过她,他想,我是个不称职的爸爸。
离开住院部后,铭久为免自己在空旷的院区内太过显眼,特意快走几步,汇入门诊楼前的人流。
结果竟与成杰意外相遇。
“你隔离结束了?”成杰问。
“嗯……结束了,”铭久迅速调整情绪,“我来调查一位受怨者。”
成杰点点头:“我也是。回见。”
铭久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我和成杰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简短的对话。
成杰似乎对在这里遇见我并不意外。
他刚看见我时,眼神倒也有过波动……只是那种波动并非吃惊,而像是恐慌。
还有我说来调查受怨者的时候……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详细打听一番,没准儿还会打这单业务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过头去。
人群中早已不见成杰的踪影。
有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猛地想起——
刚才两人对话时,成杰自始至终都未露过他的标志性笑容。
成杰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倒不是有什么非要忙到这么晚的事,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回来。
或者说,害怕回来。
因为那些黑色的塑料袋。
可他又必须回来,哪怕只是为了看一看那些塑料袋。
一半的原因是出于担心,一半的原因是出于猎奇。
打开入户门后,他并没急着进屋,而是先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直到确定没有异响之后,他才迈了进去,同时迅速拍下墙上的开关,整个客厅霎时灯火通明。
入户门依然开着,他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并做好了随时退出门的准备。
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把门轻轻带上,然后将书房和卫生间的灯依次点亮。
他走进卫生间,查看了门后和吊顶,出去时,不小心绊到了立在一旁的墩布。
墩布杆砸在马桶上发出脆响。
他连忙将墩布摆回原位,并将墩布头捋成原来的模样。
墩布头里藏着一台微型监控器,正对着入户门。
自从通过晴夏的存储卡找回前世记忆后,他变得更加多疑。他总担心周瑗会派人搜查自己的住处,因此每次出门前,都要将生活垃圾、异味等仔细清理干净,同时布下监控,以便及时掌握情况,避免被动。
他特意在客厅和书房虚设了两个监控器,目的就是让入侵者麻痹大意。
就连曾是绝代杀手的仲武都没能识破这个障眼法——一想到这点,他便忍不住沾沾自喜。
接下来,他打开餐厅和厨房的灯,然后小心翼翼地登上厨房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