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直接抓走了22楼的房间房卡，一溜烟提着自己的行李跑向电梯，还不忘给林青苗发一个微信：“林姐，明天见。”
顾霰云很笃定地站在那里，好像眼前的一切早在他脑海中经过排练。
林青苗拒绝了酒店工作人员刚端过来的欢迎饮料，往电梯走去。
电梯里，顾霰云抓了一把林青苗的头发：“为什么总是不吹头发？这里的冷气太低了。”
林青苗撇了撇嘴，不想再给顾霰云什么积极的回应。
顾霰云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林青苗张望了一下，是普通的大床房。看来顾霰云还没有夸张到订什么豪华套房。
林青苗没有请顾霰云进去的意思，顾霰云好像也早有准备。在门口低头轻吻了一下林青苗的发心，让她早点休息，然后主动离开了。
晚上林青苗失眠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与顾霰云的关系。从小到大，她读书、高考、毕业、留学，就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她以为她会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像她的爸妈一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养一条狗，然后自然老去，结束这一生。
在谈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之后，她想她也许对爱情这种东西天生就没那么渴求吧？但是也没有关系，或许她体会不到爸妈那样的夫妻感情，但是从理智来讲，淡淡的感情，可能更利于保持婚姻关系的稳定。
直到她遇见了顾霰云。
她以为她就是好奇，她以为顾霰云之于她就好像之前那几个男朋友。大家相处一阵，留下一些好的坏的时光片段，然后分别走开。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她不知道她有一天竟会奢望长久。她也不知道原来感情伤人是这样痛。
她变得不像她自己了。明明决定一刀两断，却总是轻易食言反悔。
顾霰云是很好。就像一场比赛终点的奖杯，熠熠生辉。但林青苗清楚地知道，她对顾霰云的感情，绝不仅是源于欣赏他的智商、能力、外貌和体贴。
在他闪闪发光的光环背后，她只替他觉得疲惫。他没有爱好、没有朋友，现在看来，也不算有什么家人，他是一尊破裂的雕塑。
她是想要顾霰云的。她只是不确定自己愿意付出多少，又到底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迷迷糊糊中，林青苗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路的语音电话。
“林姐，你吃过早饭了吗？没有的话我帮你带一点。”
林青苗一看时间，已经九点过半了，“我马上下来，帮我带个酸奶吧。”
幸好约的采访地点就在附近。她从床上弹起来，迅速洗漱了一下，跟陈路在大堂汇合了。
陈路端详着林青苗的黑眼圈，嘿嘿一笑，“顾总跟我说安排了车，就昨天那辆，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是顾霰云的下属吗？”林青苗拿出墨镜戴上，上了车。
“我倒是想呢。不如林姐你帮我活动一下？”陈路略开了一句玩笑就停住了。
有的时候林青苗也挺佩服陈路的。他的分寸感掌握地太好了。恰到好处地揶揄，让人不觉得过分，也不进一步追问让人尴尬。
“哎，你想过没有，要是赵美娟知道了这事？”陈路提到了林青苗从没考虑过的问题。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林青苗有些迟疑。
陈路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今天的采访很顺利，等回到酒店，顾霰云的微信掐着点来了：“工作结束了？晚上想吃什么？”
林青苗在酒店大堂对陈路翻了个白眼，陈路打着哈哈窜向电梯：“吃饭叫我啊哈哈哈。”
“你挑个地方吧，我请你。谢谢你特地过来一趟。”林青苗回完微信就打开了点评APP，搜索附近评价高的餐厅。
“都可以。你选你爱吃的吧。”顾霰云秒回。
林青苗找了一家苏迪曼大街上评价和环境都还不错的东南亚餐厅。
这是林青苗第一次跟顾霰云同桌与第三人一起吃饭。没想到顾霰云跟陈路相谈甚欢。
林青苗初时有些诧异顾霰云的这一面，但马上就释然了。作为一个成功的金融行业创业者，顾霰云的社交技能自然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她先入为主觉得顾霰云不会搭理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林青苗看得出陈路对顾霰云有了些真切的欣赏与佩服。他一向觉得互联网金融行业鱼龙混杂，素质低的人大把。看来今天之后，顾霰云被排除出了这个圈子。
饭闭，顾霰云很自然地跟林青苗说他将与他们一起坐明天的航班回国，林青苗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她想如果是孙奕的话，肯定会选择继续包机把他们一起带回去。顾霰云毕竟跟这样的公子哥是不同的，更接地气，也更节俭。
她早就发现虽然顾霰云金融新贵的外表货真价实，但他对服饰、腕表、车，都是出于因工作需要而配备的需求。他的西装都是经典款，可以穿很多季，手表也按照商务、休闲和运动配备了几只，没有收集的爱好。选的品牌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奢牌成品线，绝不染指高定，也不赞助什么小众低调设计师品牌。
他使用奢侈品，但并不享受，没有富家公子哥那种不以为然的随意感。想到顾霰云的农村出身，林青苗想，他真不愧是个好学生。
只要有标准的事，顾霰云应该都能做到最好吧？
回程的飞机上，顾霰云理所应当似的跟陈路调换了座位。等飞机进入平稳飞行，顾霰云拍了下自己的肩膀：“这两天累坏了吧，你靠着睡一觉。”
很久没有跟顾霰云靠得这么近，闻到顾霰云身上熟悉的木质香调，林青苗的鼻子微酸。
她慢慢靠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基本上在任何交通工具上，林青苗都很难睡着，飞机尤甚。但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很快林青苗就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等林青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窝在顾霰云怀里。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抬了起来。顾霰云的一只胳膊环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帮她牵着身上盖着的薄毯。
林青苗有些不好意思，问顾霰云是不是胳膊麻了。
顾霰云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了几颗雪白的牙齿，充满了少年气：“麻了，你补偿我一下吧。”
“怎么补偿？”刚睡醒的林青苗还有些迷迷瞪瞪的，顺着顾霰云的话往下说。
顾霰云勾住她的脸，低头轻了一下她的唇，浅尝辄止，马上分开。
林青苗还没来得及生气呢，顾霰云就又露出了那种少年感十足的笑容，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林青苗的心就又动了那么一下。她垂下浓密的睫毛，重新靠回了自己的椅背，闭目养神。
在机场是顾霰云的司机小江来接的。陈路拒绝了顾霰云先送他回家的好意，让小江把他放到了市区的地铁口。
顾霰云将林青苗送到小区门口，示意司机在外面等，然后提着林青苗的行李箱送她回家。
许是飞机上林青苗的举动鼓励了他，在林青苗家门口，顾霰云不假思索地往里走，被林青苗制止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脸上堆满了难过，嘴上却说：“青苗，我会给你时间的。我不怕等。”
林青苗轻轻笑起来，看着顾霰云的眼睛，吐出了四个字：“看你表现。”
顾霰云的眼睛霎时如被点亮一般璀璨起来，整张脸上简直要放出光来。那由衷的喜悦不由得也感染到了林青苗。
林青苗加大了脸上的笑容，主动抬手拉低了顾霰云的头，亲了一下的他的眼睛。
如果注定要跟顾霰云纠缠不清，那么林青苗希望从现在开始勇敢一点。然后，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27章 玉米成熟时
“林姐，印尼这篇文章可爆了啊，我这来了好多合作。”陈路递给林青苗一杯星巴克，对最近的商业合作颇为满意：“多亏了你没怎么描写我们被枪指着哈哈哈。”
“你都当吹牛材料了吧，谁还会害怕啊。”林青苗接过饮料，“不过感觉搞现金贷的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人，这种勒索啥的好像还真不怎么当回事。”
在林青苗的稿件中，关于被印尼警察持枪对着的场面确实只是一笔带过。一方面是觉得跟稿件无关，另一方面也是经过侧面了解，发现这样的场面确实算不上啥。
她对中国的创业者不由得佩服起来。都说创业需要一颗大心脏，哪知道在大心脏还包括被枪指着呢。
晚上她跟顾霰云吃饭的时候聊到这个话题，顾霰云笑着说：“那当然，自古行商都是苦差事啊。蜀道之难，也有商人去买卖花椒。”
“我有同学在伊拉克搞石油的，只能住在军事基地里面，不能出去。换地方都是军队护送。这个就更刺激一点。”
林青苗瞪大了眼睛：“还好现在企业家的社会地位还可以。不像古时候，士农工商，排在最底层。”
“也不一定。光有经济实力，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顾霰云帮林青苗添了一些茶。
林青苗狐疑地看着顾霰云，“你老是说话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啊。我要有事还能说去印尼就去印尼吗？”顾霰云淡然一笑。
林青苗放下了筷子，盯着顾霰云的眼睛：“我之前说要考验你，不是开玩笑的。我有要求。”
顾霰云也认真起来，交叉了双手，身子略微前倾：“你说。”
“感情是双方的。我不希望只是作为被动接受的一方，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帮不上你什么，我也想为你提供情绪支持。所以第一个要求，我不希望你遇到事了瞒着我。”林青苗竖起一根手指头。
“其次。计划外的事情最好不要太多。惊喜有时候也会变成惊吓。你突然出现在印尼我很感动，但我不希望你以为拥有随时随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权力。当你计划什么的时候，最好提前问我一声。”林青苗再竖起第二根手指。
“再次。我们的关系进展到哪里，我希望有更大的主动权。你别推着我走。如果由我来主导，我会更有安全感一些。”林青苗竖起第三根手指。
顾霰云一一听了，并没有停顿多久就说：“我都答应。还有吗？”
“这么爽快？现在是先提了三个要求，以后可能还会有。”林青苗强调。
“我觉得你的要求都很合理。青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只要你提出来，我一定改。”顾霰云说得很诚恳。
“行吧。姑且相信你。”林青苗有些满意地点点头。“那么现在，是你说到做到的时候了。”
顾霰云猝不及防之下露出了有点傻眼的表情。
林青苗好好欣赏了一会，然后问：“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
顾霰云苦笑起来：“真有你的，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林青苗一扬头：“你说是不说吧。”
“说，说，一定说。”顾霰云做投降状。
“其实也真的没什么事，不跟你说是觉得没有必要。”顾霰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青苗瞪起来的眼睛，“当然我现在知道这样是不行的。是这么回事。”
顾霰云将手下三个城市经理侵吞款项的事情简单说了说，也说了一人退赃两人潜逃的事。林青苗一直默默地听着。
当听到孙奕已经报警的时候，她忍不住了：“这会影响你吗？”
顾霰云沉默了一会：“大概率不会。因为我并没有违规操作，也没有收受贿赂，充其量就是一个监管不利。如果我真的有问题，警察早就把我带走了。”
“所以说你不安的，是孙奕报警这个行为？”林青苗一针见血。
顾霰云觉得心底有些发软。原来这就是有人依靠，有人关心的感觉。
他确实对孙奕的行为有些疑虑。真当他相信这是王磊的个人行为？那他也天真太过了。他只是不明白孙奕是为了什么，对他起了警惕之心？
他自认为从未试图干预过孙奕对公司的管理，也从未想过再扩大自己手上的权限。他以为他们互相有默契，他不去管资金端，孙奕也不插手资产端。
但这样的疑问他没有人可以诉说，无人可以探讨。杨松涛？他数次犯错，足以说明他不再是可靠的人了。
而现在林青苗以行动表明，她可以是他信任依靠的人。
他的手跨过桌子，握住了林青苗微凉的双手，然后第一次将自己的担忧述诸以口。
“是的。我有一些疑惑。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可能就是权力欲作祟吧。他可能比较享受一言九鼎那种一言堂的感觉？现在利银很大一块是在你的控制之下，他想确认一下你的忠诚？”林青苗猜测。
就凭孙奕牵头将叶天翔排挤出去这个行为，林青苗就觉得孙奕不是那种心胸宽大的人。她将自己对孙奕的感想说了。
顾霰云无法不赞同：“他确实一直很关注叶天翔的公司。之前叶天翔融资失败，他好像还挺高兴的。不过很快叶就拿到了芝麻开门的投资。”
林青苗撇了下嘴，然后用力回握住顾霰云的手：“只要你没事就行。至于孙奕，谁知道他想干嘛，不过我觉得你等着就行，感觉他不想是很能忍的人。”
顾霰云轻笑起来：“你眼睛也挺毒。”
林青苗也跟着笑起来：“好啦，别担心啦。想一想等会去干嘛吧。”
顾霰云闻言就露出一点侵略性：“去你家好不好。”
“当然不行。想得美。”林青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顾霰云就耸拉下来，像一只没能讨到吃食的大狗。
“不过明天我想去摘玉米。可以吗？”林青苗提出要求。
“当然可以啊。原来你一直记得。”顾霰云有点点意外。
林青苗承认：“我查了玉米抽穗后大概一个月就能成熟了。算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
到农场的时候正值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
顾霰云从工具房里拿出一顶巨大的草帽给林青苗戴上。林青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咯咯直笑，问顾霰云：“我像不像农妇啊。有没有那种马上要下地干活的感觉。”
顾霰云拉着她的手走进玉米地：“瞎说。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农妇。”
林青苗见到一整片一人多高的玉米杆。枝头还留着细细的穗子，直愣愣地冲向天空。
绿色的玉米杆子腰部，大片大片参差的绿色玉米叶包围中，斜岔出一支支饱满的绿色棒子。一蓬蓬乱糟糟卷曲的玉米须须顶在外面，大部分还是嫩黄色，也有零星几支颜色已经发乌。
顾霰云走上前去，挑了一支深色玉米须的玉米棒，扒开外面几层玉米皮，在露出的饱满的嫩黄色玉米粒上，用指甲掐了掐。很快，一点白色的浆汁流了出来。
他再掐下几颗玉米粒，扔进了嘴里。
林青苗有些震惊：“这能生吃吗？这是水果玉米？”
顾霰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知道是亲近土地解放了他一点天性还是什么，他好像褪下了在都市丛林里那层规矩的外皮，言语神态都有些放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