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盯着空盒子,一只手指轻轻在盒盖上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许晨两只棋子般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说:“陈警长曾经提到一个事,说马老先生刚清醒的时候,不断地提到‘双龙玉佩’,还试着摸自己的衣服口袋。赶过去的警员帮他把裤子口袋里的一个东西递到他手里,他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那是一个和田青玉石雕刻的玉佩。后来问马老太,她说,那是他们马家的传家宝,西汉时期的古物。是两条连体双龙的造型,价值很高。这是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也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一般马老先生会把玉佩放进保险箱里,但偶尔他会把它拿出来把玩。”
说着,他又用手指敲了敲空盒子:“这应该是原来装有玉佩的盒子,一直放在保险箱或床头柜里的。可为什么马老先生在被袭击的时候,玉佩会在身上的衣服口袋里呢?难道凶手是为了抢夺这价值连城的玉佩才下的手?但既然袭击成功,为什么不把玉佩拿走呢?可见,凶手应该不是为了钱财。可至于其他动机,警察们走访了周围的邻居、朋友,这两个老人跟任何人都没有矛盾,两人是附近有名的善心人,慷慨善良,经常用自己的钱财救济穷人。”
“也就是找不出任何有动机想谋害他们的人。那他们的侄子呢?也许凶手的目标是他们的侄子,而老人只是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我一边跟着他下楼,一边猜测道。我们已经看完整个房间,确实找不出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警察们已经来回搜索好几遍了。
许晨在厨房里转了转,皱了皱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
我摇头。我知道这家伙的听觉,嗅觉,视觉等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一些,他说这是打坐的效果,当身心沉静下来,五感就会更加敏感。
他像一条狗一样四处闻了几下,朝我摆摆手,指了指上边:“我要再上楼上去一下。”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迈着长腿,三步并做两步地跳上了楼梯,我听到上边传来他用指关节到处敲击的轻微“哒哒”声,难不成他在找什么机关?可这样一个有些老旧的普通房屋,怎么会有机关和密室呢?那些只能在电影里才能见到。
过了一会儿,他走下楼来,脸上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神情,可一瞬间就不见了,又换上了他原来那副淡然的模样。他只是用左手转动了一下右手腕上的佛珠,简单地说了句:“我们走吧。”
出了屋子,正好下午两点多,一天当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一进到温暖的春日阳光中,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的房子里有股说不出的阴郁之气,让人心中发寒。想着,我身上竟出了淡淡的一层汗,不知道是后怕吓的,还是仅仅是在太阳下走路走的。
许晨低头看了看我,笑道:“晒晒太阳,出出寒气好。你也终于觉察出来了吧?”
“对啊,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浅浅的汗,应和着说:“难道里面真的有鬼?”
他扑哧笑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看到了?”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被人嘲笑了,我又板起脸。
他看看我:“一更老师的破案的思维你半点没学到,脾气倒是学到不少。”接着,他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别管其他人都说些什么,不要让人牵着鼻子走。自己看,自己想,独立思考,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说着,我们已经来到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前,他帮我打开车门:“上车吧,我们去警局找一下陈警长,我要看看照片和物证。”
第4章 蜘蛛人疑案(7)(8)
7
陈警长看到我们在查马老先生房屋的凶杀闹鬼案,开心得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你终于决定继续把事务所办下去了!”他用一张和他肉塔般的身材极其匹配的大饼脸冲着我说:“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无奈地向许晨瞥了一眼,这哪里是我的决定?再说,如果父亲知道了,恐怕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气得从地下跳出来,追着我猛揍的。
因为他从来就不赞成我做办案这一行,他觉得我胆子太小,一定会破坏了一更事务所的名声。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把事务所进行下去的主要原因。爸爸整天说我没有办案的天分,胆小如鼠,我也发现他说得没错,如果我听从周围人的鼓励,盲目地继续父亲的业务,恐怕以后即使给他上坟烧香都要拿布把脸遮起来。
但另一方面,我确实很想抓住害死父亲的凶手,继续开事务所应该也有助于这个愿望的实现。至于我原来中学老师的职位,因为是教心理辅导课,所以我一个周也没上几节课,业余时间大把,应该不会影响。正当我万分纠结的时候,这个整天悠来晃去,似乎没干什么正事的房客替我决定下来的,那我就当这是天意吧。
陈警长把我们带到证物室,提出一个纸箱子。再带我俩到另外一个房间。我们戴上一次性手套,翻看着箱内存放的现场物件,对比着材料中的照片。过了一会儿,许晨挑出两张照片,分别是拍的马老先生和他的侄子头上的伤口。他用手指着两张照片,眼睛看着陈警长:“这里,不对劲。”
陈警长马上把头凑过去,大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绕过他的身体,伸长脖子,歪着头,看过去。
许晨用手指在马老先生那张照片上点了点:“伤口在头部左侧,这个位置,凶手是从马老先生身后攻击,右手持铁铲,会造成这种创伤。”陈警长赞许地点点头:“没错,这个法医也提到过。说凶手大概率是右撇子。”
“可你再看一下死者的这张。”他把另一张照片拿上来,用手指着。陈警长眼睛瞪大了,伤口在左右两边都有,看起来十分杂乱。
许晨用戴着手套的指头在照片上轻轻比划着:“如果凶手一直是右手提铁铲,连续攻击,那两人头上被击打的伤口即使位置不同,但起码方向,形状应保持大体一致。要形成照片上的反向伤口,除非凶手是先右手持铲子攻击完,又换到左手,继续攻击。但为什么他需要把凶器来回倒手?”
“难道是因为在这当中,被害者奋起反抗,打掉了凶器。凶手不得不换了一只手,重新拾起铲子攻击?”我问道。
“嗯,有这种可能性。但如果是那样,凶手会跟受害者面对面,他需要重新绕到受害者身后,用另外一只手进攻。”他一边说,一边把我当做受害者,绕到我身后,假装做捡铲子状,“看,这样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很别扭。”陈警长在旁边看着点点头。
“那有没有可能,在打斗中,死者不小心摔倒在地,面对着地,后脑勺对着凶手,而此时,掉在地上的铁铲正好在凶手左手边,他用左手捡起来更加方便迅速呢?”我又设想出另一种可能性。
“不错,也有这种可能。”许晨点点头,说:“可刚才的尸检报告里,死者全身并没有擦伤,碰青的痕迹,包括手脚和膝盖。而且,在脑后的伤痕中,用左手攻击所造成的伤痕是致命伤,比原来右手攻击的要重的多。”他翻开材料,指着其中的一页给我和陈警长看。我们一起点头。
“难道凶手有两个?”我挠了挠头,接着自己否定了:“如果是那样,一人对付一个更合理一些。而且,在凶器铁铲上只留下一个陌生人的指纹。”
“我们一直没搞懂的问题是,在门窗都从里面严密关紧的情况下,凶手是怎么逃脱的?”陈警长皱着眉头,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我也想不清楚,但看到许晨脸上很放松,显然没像我们俩露出这样迷惑的表情。他微笑了一下:“其实,情况并不复杂。如果像我所估计的那样,应该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了。”
和父亲一样,陈警长一直也很欣赏许晨,总说他思维敏捷,清晰。即使是这样,这次,听到许晨这句话,他也瞪大了眼,用怀疑的眼光扫视着他。“凶手在哪里?怎么抓?”他问道。
“再等一下。我会给您电话。”许晨笑着微微露出一点牙齿,没再说什么,在道谢后,就带我离开了警局。
晚饭是在离法拉盛市中心不远处的快餐店解决的。我要了炸鸡可乐,向来吃素的许晨要了两块起司披萨。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给弟弟二更打电话,听声音我都好像已经看到他电话那边满脸委屈的样子:“姐,今晚我先吃泡面了。你可要多买几个鸡腿给我带回来。”
而许晨拿着一本口袋书,一边吃着披萨,一边悠闲地阅读着。快餐店里人声鼎沸,也亏他能读下去。
“你可真用功。”我讽刺着他。
“没办法,以前看书少,现在只能恶补一下。”
“你不是也据说是什么警察大学毕业的?”
“嗯,混出来的。”
“在看什么书?”
“《巴黎圣母院》简读本。”他给我看了看封面,上面是一个背部隆起,面目丑陋的怪人正在一往情深地看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的背景是一个大教堂。他翻了翻后边还剩的几页,说:“快看完了。你应该以前看过吧?”
我一只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手竖起三个手指头,嘴里因为塞满了肉而含糊不清:“三遍。”
“嗯?”
“我说看过三遍!”我冲着他的脸提高了声音。接着,后悔不迭地看到随着声音,自己嘴巴里喷出一个肉渣渣组成的小型瀑布,浇了对方一脸。
他从桌上揭起一张纸巾,抹着脸。
我脸红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喝了口可乐漱了下口:“对不起。”
他摆摆手,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没事。”这就是佛教徒的修养吗?天天打坐的功夫果然不错,弄得我也想去打坐了,这可能也会改善我胆小的性情。
“看了那么多遍,最喜欢哪个人物?”他终于用纸巾把脸擦干净,接着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盘子里。
“当然是卡西莫多。虽然他外表是驼背的丑八怪,但内心至善至纯,对于艾丝美拉达的爱情不含一丝杂质,这种感情是另外那些外表英俊的伪君子们所没有的。”说起自己喜欢的小说,我总能侃侃而谈。
“说的挺好听。卡西莫多这种人如果真出现在现实中,除了被人当做怪物,没人会喜欢的。大多数人都往往只看外表。”他合上书,黑眼珠在像在清水中移动的棋子,向四周的人群扫视了一圈,缓缓总结道。
我张开嘴,正想反驳。他却不容分说,竖起一个手指,冲我说:“他是小说中的人物,所以你会这么说。离得远,有距离,才能看得清楚。如果离得近,或身在其中,往往就会迷失了。”
他把最后一口披萨塞进嘴里,看了看窗外:“我们走吧,该过去了。”
8
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摇曳着连成一片闪烁的光河。我们打算吃完晚饭,就到马老先生的房子外边守着,观察一下是否能看到大家所说的鬼影。
许晨开车来到市郊,这里的居民区不同于市中心,静悄悄的。街灯离得很远,光线也十分暗淡。周围基本上一片黑暗。他把车停在离那所房子比较远的街对面,刚好能看到,还有街边的大树做掩护。街边零散地停着不少居民的车,其实不用做掩护也不要紧。
“手枪带了吧?”他停下车,看了看我。我点点头,我有CCW(concealed carry weapon)——隐蔽持枪证,在今天出门前,许晨就提醒过我要带上枪。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我还是乖乖地把枪上膛,插在枪套里,枪套别在我持枪专用的腰带上。
“你不带枪吗?”我看到他腰间空空的。
“不带。我没枪,也没有持枪证。”
“咦?”办案不带手枪,尤其是抓捕凶手时,这也太危险了吧。
“没事儿”他看到我担心的样子,就安慰我说:“我会躲在你身后,会安全的。”
“……”
我们在车里,盯着那所房子。这所房子就像一只会呼吸的野兽,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街灯勾勒出它边缘不清晰的黑色剪影。
就这样,我们连续守了两个晚上,每次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回家,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每次到十点左右就会睡着。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许晨把我拍醒:“大小姐,到家啦。下车回房去睡吧。”我才揉着眼睛,爬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倒。
我也抱怨过:“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你不是不相信闹鬼吗?那还在这里等着看什么鬼影?警察早就搜过好几遍,我们也仔细找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他总是不以为然地安慰着:“不急嘛,再等等看。有不少人看到过,那我们也一定能等到。”
果然,第三天晚上,我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正香,却被许晨的巴掌扇醒了:“喂,喂,来了,快起来。”
我醒了,脸扭向他,怒目而视。他指指房子:“快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睛瞬时瞪大了,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起来,房子里有灯光。
他把一只手指比在嘴上,做嘘声状。轻轻地打开车门,示意我跟着他下车。我紧张地跳下车,顺手摸出手枪,跟着他蹑手蹑脚地向房子靠近。
来到房子旁边,二楼的窗户清晰可见。里面赫然有一个人影。我们猫着腰,躲在窗下旁边的树丛中,透过玻璃,借着街灯的光芒,我看到一个苍白的几乎不像是人的脸。极其瘦削,小小的,皮肤白的几乎是透明的。眼睛的位置往下凹陷,灰黑一片,看起来确实像鬼一样。
我吓的差点把手里的枪扔掉,几乎立即就转身想要逃。肩膀却被一只坚定的手硬生生摁住了,一扭头,许晨正瞪着我,一脸“你如果敢逃,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威胁表情。我只好认怂地乖乖低下头,但全身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他接下来低声的一句耳语,差点让我吓得发疯,“我们进去吧。”
我使劲摇头,但还是架不住他严厉的眼神,乖乖地跟着他向房门走去。我觉得自己正在向着地狱前行。他倒仍旧慢悠悠,不慌不忙地靠近。
我双手捏紧了手枪,自动背部靠墙,摆出同时防御和进攻的架势。这是以前父亲教我的。可前边那个傻瓜却迈着平常像蜗牛一样缓慢的八字步,淡然地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大哥,想自杀也不用非要用这种方法。
一楼的灯亮着,不知被谁打开了,客厅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这时,楼上突然穿来一阵类似老鼠抓挠的声音,还有木板的咯吱声,声音很响。许晨立刻拔腿往楼上跑去,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很利索。我也握紧枪跟着追过去,一边把楼梯上的灯全部打开。跑到二楼,眼前的一幕让我们俩都大吃一惊。
二楼的走廊天花板上有一个雪茄盒大小的木板,可以打开,里面一般会塞着一些电线或杂物。如今,那个木板正处在打开的状态,从里面伸出两只细长的黑色长条正在空中划水般地快速舞动着,像是巨大蜘蛛的两只腿一样。定睛一看,这细长舞动的黑长条竟然是两条人腿,只是因为太细瘦了,看起来像两只昆虫腿。那木板内的应该就是腿主人的上半身。
我还没反应过来,许晨就毫不犹豫地抓住头顶上方的这两条黑棍,往下使劲拽。木板内立刻发出低低的闷吼声,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我也把枪插回腰间,伸出手想帮他一起拽。无奈个子太矮,跳起来,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也没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