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虽然清瘦,但力量还是够,他双手猛然往下一顿,终于把木板里的怪物扯了下来,一个体积不算很大的东西轰然砸在地上,好在二楼过道上铺着地毯。那个东西被摔得不轻,四肢挥舞抽搐着,在地上挣扎着,如同一只困兽。这只困兽被逼急了,跳起来朝许晨扑过去,一下子把他压在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两手并用,使劲揪起这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刚起身,一扭头又扑向我,我微微跳起来,一个飞腿把他踹倒在地,接着迅速用手把两只可能是手臂的细长条紧紧握在一起,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细绳利落地捆了起来。这种细绳跟手枪一样,我一直携带在特制的腰带间。所有的动作几秒钟完成,一气呵成。对于这种不懂任何格斗术的对手,不管长得有多奇怪,对我来说都太轻松了。
许晨从地上爬起来,半跪着,双手撑地,眼睛向下凝视着,半天没有动弹。我一边仔细留意着被捆住倒在地上仍旧在挣扎的怪家伙,一边用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几下,问道:“怎么样?能看到吧?没有发作吧?”
许晨眨巴了几下眼睛,慢慢转动眼珠,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面带一丝疲劳,回答说:“差点发作。刚才有一阵看不见了。”
许晨的这个症状是有一次傍晚,我正在打扫卫生时偶然发现的。当时,我扫到楼梯那边的时候,抬起头,看到许晨在二楼楼梯口站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我正想和气地跟这个关系很一般的房客打个招呼,接着,就看到他的身体突然晃了晃,随后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头娃娃,从楼梯上翻滚下来。要不是我躲得快,差点被砸到。
他头上流了点血,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当时父亲和弟弟都没回家,我只好赶紧拨打911急救电话。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他就醒过来了,并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能跌得有点严重,最后还是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几天后,他一个胳膊打着夹板回了家。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总是慢悠悠、很自在的家伙有个奇怪的神经症,当他紧张或受到外界极大刺激,或是极端疲劳时,眼睛往往容易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严重的时候,在看不到东西一阵后,还会晕倒。要五六分钟才会清醒过来。
医生检查后说,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神经症跟心理相关,应该是在小时候心理受到重大创伤刺激的后遗症。许晨这才淡淡地回忆说,这种症状是从911事件那天,他和弟弟目睹了父母工作大楼倒塌后的惨状引起的。
二更问他:“是不是你是因为这种创伤和症状,才想到要出家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可能有点吧。如果我晕倒在佛堂里,寺院里,应该比我突然倒在马路中间或像这次一样从楼上跌下来,要安全多了,也不会带给别人麻烦。”
“你以前在国内做刑警的时候该怎么办呢?会不会经常发作?”
“几年来只发作过一次。可来美国后,却增多了。”他看起来也有点迷惑。
“可能因为回到创伤地附近,心理会起变化,所以引起症状变强。”我分析道,这属于我的专业。
幸好这种症状发作的次数并不多,半年以来,我只见过两次,包括那次从楼上摔下来。还有一次,是父亲告诉我的。
刚才那个蜘蛛怪猛然把许晨扑倒在地,应该给他造成了惊吓刺激。看到他一动不动的呆滞模样,我估计他的神经症又发作了。好在这次只是短暂的眼睛看不到,而没有晕倒过去。几分钟以后,他就恢复了。咳,这种人应该不适合做侦探吧,可偏偏又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危险的境地。
幸好这种症状发作的次数并不多,半年以来,我只见过两次,包括那次从楼上摔下来。还有一次,是父亲告诉我的。刚才那个蜘蛛怪猛然把许晨扑倒在地,应该给他造成了惊吓刺激。看到他一动不动的呆滞模样,我估计他的神经症又发作了。好在这次只是短暂的眼睛看不到,而没有晕倒过去。几分钟以后,他就恢复了。
灯很亮,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地上的这个看起来像是怪物的东西确实是个人,只是骨瘦如柴,而且体态很小,四肢像蜘蛛腿一样,细长,能够折叠着缩在身体附近。这个人头发淡黑,乱蓬蓬的如同杂乱的钢丝一样缠在一颗小小的像干瘪的灰色芒果一样的头颅上。脸上脏乎乎的,像头发一样乱糟糟的胡子盖住了下半张脸。
他拼命挣扎了一阵,见实在挣不开,就缩成一团,像一只落水的蝙蝠一样,紧紧地把自己包裹起来,看起来竟然比婴儿还要小,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把自己塞到那个比雪茄盒大不了多少的天花板空间里。
没人会想得到,这么小的木板,竟然能塞进一个人。但这个人从外表几乎算不上一个人了,倒更像是一只长得像人的大蜘蛛。在我用枪指着这个怪物的时候,许晨给警察打了电话:“是的,抓到了。该你们上场了。”
经过指纹对比,确认凶器铁铲上的陌生人指纹,就是这个蜘蛛怪的。陈警长后来跟我和许晨讲述了整个审讯的结果和案情。
第5章 蜘蛛人疑案(9)(10)
9
这个蜘蛛人叫克里斯,出生于美国中部。从小身体瘦弱,四肢畸形,弯动的角度跟普通人不一样。而且,身体发育很迟缓。
克里斯六岁时,父母带着他去看医生做身体检查。他们被告知,这个孩子活不过18岁。父母对于他,感到又嫌弃又绝望,就把他丢在一边,不再理睬他,任其自生自灭。
克里斯从小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体健康正常的兄弟姐妹在父母的疼爱下快乐成长,而他只能缩在壁炉的角落,吃一点家人剩下的残羹冷炙。本来身体就瘦弱,还经常吃不饱,被兄弟们欺负,被姐妹们嘲笑,整天遭到父母的冷眼白眼,终于在十几岁时,克里斯离开了这个带给自己无尽痛苦和羞辱的家。
他从来没上过学,长久的折磨让他自卑不已。偷偷搭车来到美国东部后,他在城市以垃圾箱当做自己的栖身之处,卑微地挣扎着活着。就像缩在角落里偷偷织网的小蜘蛛,他尽量避免惹人注意,把自己缩得很小,每天捡点垃圾,试着让自己生存下去。
但即使在城市的最底层,乞丐们也会划分势力范围,他们不允许这个丑陋的蜘蛛般的怪人呆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克里斯经常被他们驱赶,欺负。他东奔西躲,在不同的城镇过着流浪生活。
就这样,几年后,他已经二十多岁。这年纽约的冬天特别冷,下了好几次大雪,克里斯差点被冻死,只能缩在地铁铁轨旁的狭小空间内,靠着车辆经过的偶尔一点热气来取暖,用捡来的纸壳板勉强盖住身子,瑟瑟发抖地熬过了整个冬天。
有一次,饥肠辘辘又被当地乞丐们赶走之后,克里斯在走投无路之下,看到了正在往家走的马老先生。以前克里斯去教堂领取发给穷人的免费食物时,曾经看到过这个老先生在那里做义工。克里斯还从他手上领取过面包。他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个好人,不知道能不能请求一下他的帮助,让自己吃顿饱饭。
他默默地跟着马老先生,看到他进了自己的房子。克里斯在外边踯躅良久,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去请求帮忙。长期的如同小昆虫一般的卑微生活和被人不断驱赶责骂的自卑,让克里斯连像一般乞丐那样向人乞求的勇气也丧失了。
克里斯在周围转了好几天,发现马老先生每天上午都要出门,接近傍晚才回来,家里也没有人。这段时间就是马老太摔伤住院,而马老先生每天去探望的日子。克里斯试着爬上房屋的烟囱,从烟囱里钻进了房子。他实在太饿,想找找看有什么吃的。
吃完厨房里剩下的面包后,他觉得心满意足。如果能一直在这里呆下来,就不用发愁吃喝,也不会担心被冻死了。他在屋内转了一下,发现二楼天花板上的一块小木板后有一个放杂物的小空间,他试了试,可以勉强把自己塞入其中,而不被人发现。于是,他就在这个小木板后住了下来,就像一个没被人发现的寄生虫一样。每天趁马老先生离开,他就会出来找点东西果腹,随后再爬回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
据他自己说,在那个小空间里,他被压缩得很难受。平时全身要紧缩起来,四肢要紧紧地贴着身体,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但这总比在街上没吃没喝,受冻被打要好得多。
至于马老先生,虽然偶尔也会奇怪食物为什么少了,但因为一直担心医院里的妻子,有点心不在焉,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变差了,也就没太在意。他一点也没有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寄居者。
有一天晚上,克里斯缩在小木板后睡觉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他听到楼下马老先生在跟一个人争吵,开始,他没有在意,后来,却听到马老先生发出一声惨叫。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本来,他是因为在教堂见到马老先生做义工,为人善良,觉得可以求助才来找他的。这几天一直偷偷寄住在老人家中,白吃白喝,他对马老先生觉得又感激又愧疚。到底发生了什么?恩人为什么会惨叫?克里斯这么想着,偷偷从天花板的小木板处钻了出来。
据他后来对审讯自己的警官交代说,当时,他在楼梯上往下看,发现一楼的客厅地板上,马老先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正急切地在他身上翻找着什么,旁边丢着铁铲,这个人刚才应该是用铁铲把马老先生打倒的。
克里斯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是入室盗贼,想抢劫财物。他马上冲上去,捡起地上的铁铲,向那个陌生人脑袋上狠狠敲去……在把人打倒后,克里斯突然感到害怕,这是他第一次打人。恐惧之下,他又逃回到二楼天花板自己的“小屋”里躲了起来。
警察们在搜索房子时,完全没想到天花板上这个雪茄盒大小的木板后竟然可以藏人,就忽略了过去。而马老先生在和侄子说话前,把门窗都锁上,大概是想进行密谈。这就造成了密室杀人,凶手又消失的现象。其实,凶手并没有消失,而是仍旧在房间里,只是躲在一个大家都没想到也不会去搜索的地方。
10
“谜底解开了,凶手都承认了。明天就会把蜘蛛人克里斯押解到看守所。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案。”陈警长边说,边得意地挺起肚子,拿起桌上的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我俩正在请陈警长到附近咖啡馆里喝咖啡,聊一下案情进度。
许晨却摇了摇头,用小勺子轻轻搅了下杯子里的咖啡,敲了敲边缘,说:“如果按蜘蛛人说的那样,照片上的伤痕就更没法解释了。听他自己说的意思,应该只是单纯地捡起铁铲,打击死者的头部,而死者当场就趴倒在地上了,随后他就逃走了。那死者头部的另一边,方向和位置完全相反的伤口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这……”陈警长愣住了,但他随即把手一挥,好似要把这些问题一扫而空,说道:“这个蜘蛛怪人头脑并不怎么清醒,稀里糊涂的,也许根本没记清楚,他说的也不能全信。总之,凶手已经抓住了。这次多亏了你们,才能破案,结案后我请你俩吃饭。小晨,你弟弟的事我也会一直留意的。”
接着,他的脸转向我:“樱桃,你父亲的案子我们当然也没放弃。只是这个连环凶手一直是个令人头疼的旧案,他曾经消失过好久。这次,杀完人后,又消失了。我们会一直努力的。”
“那……谢谢了!”我低头小声说着,这种安慰的话听了不少,我心中并没增加多少希望。陈警长是好人,我相信他也尽力了。许晨却不以为然地向我眨了眨眼,一脸“事情没这么简单”的模样。
“凶手抓到了,马上要结案了,剩下的委托金马老太也都给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为什么还要去调查呢?”在医院走廊里,一边向马老先生所在的房间走,我一边向许晨抱怨着。
他朝我摆了摆手,微笑着说:“谁说去调查了?去探望一下病人不行啊?”说着,他扫了我一眼。我又被他眼神中隐含的威慑意味给镇住了,马上缩成了一只小兔子,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进病房。
马老先生已经完全清醒了,正倚着枕头,坐在病床上,安心地吃着马老太递过来一只香蕉。老人很有耐心,又把对警察说过无数遍的回答,对我们俩重复了一遍:“……是的,头上挨了一击就晕过去了。以前说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是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亲侄子对自己下了手……对,你猜的没错,他是因为想得到双龙玉佩而跟我起的争执。”说着,马老先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青白色的玉石,上边雕着两条抽象的龙,雕刻得十分精美,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用手摩挲着这块玉佩,继续说:“那天晚上,在客厅里,马强说,自己和弟弟马勇一起赌球,欠了很多债,急需要钱。如果不还钱,他们俩都会惹上麻烦。他们想从我这里拿走玉佩送到典当铺换钱。这我哪里能答应?这可是我们马家世代传下来的宝物。可我没想到,这个不肖孩子竟然对我痛下杀手,唉……”
老人长长叹气,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香蕉放到桌子上,:“克里斯,我确实有点印象,他长得很奇怪,看过他的人都很难忘记,也是个可怜孩子。真没想到,他会寄居在我家里……”
马老太在旁边一边点头,一边插话说:“是啊,原来人们在外边的窗户上看到的鬼影,就是他。听警长说,他自己也承认,有时会在家里没人时出来,站到二楼窗户边,看看经过的人。现在警察把他抓走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回家住了。”
“虽然,不声不响地寄住在家里,确实很烦人。但也正因为这个,他才救了我的命。从这一方面来说,我也要感谢他。”马老先生重新把玉佩放入口袋,若有所思地说。
“您说当时被马强打倒后,就晕过去了,后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中间您没醒过,对吗?”许晨紧紧盯着马老先生的眼睛。我的头微微左右转着,来回看着许晨和马老先生。马老先生咳嗽了一下,垂下眼睛,点点头。
许晨正想再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他一边道歉,一边接起电话。我看到他听着手机,脸色却慢慢变白了。接着,他放下手机,缓缓地冲我们说:“蜘蛛人逃走了。”
蜘蛛人克里斯已经逃走两个周了,还没找到。倒是弄得法拉盛东郊的几个居民区人心惶惶。看守蜘蛛人的警察受了处分,但明显他成了个背锅侠。蜘蛛人是从看守所的单人间的窗户钻出去的,两个铁栅栏被工具掰弯了一些,撑出来更大一些的空间,一般人是不可能出去的,但克里斯成功地运用他的锁骨法逃了出去。
警察们到处搜捕,几十个人地毯式搜索,带了好几条嗅觉灵敏的警犬,却一直没有任何踪迹。可这两个周内在法拉盛市区和郊区发生的几起失踪案倒是跟蜘蛛人联系上了,因为根据报案人说,他们看到蜘蛛人带走了受害者。
因为父亲去世,我向学校请了假。虽然蜘蛛人后来逃走了,但那是警察们的工作。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回中学教了几次课,算是恢复了日常。这次第一次跟许晨一起办案,他的能力果然很强,如果有他的帮助,父亲的事务所应该可以一直开下去。我把放置原来办公室的桌椅、文档和杂物的房间整理了一下。又把那个沉甸甸的“一更事务所”招牌挂在房子的侧面。
弟弟二更后来承认,贴在原来事务所房门上,给委托人指示新地址的搬家公告是他做的。“不过,也是小晨哥建议的,他说,即使父亲去世,也想让事务所的业务继续下去。这跟我的想法正好不谋而合。姐,你可不要生气啊!”他撒娇般地拉了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