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祸——猪六戒【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9:59

  听到“欢哥”的名字,陆文远又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陆先生,你是替人认罪的。不过,你要保护的人不是凶手,而是糖水贩欢哥。”
  尹涛疑惑道:“欢哥?这与他有何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先生,你与欢哥的感情并不一般吧。出狱后,你烧毁了从前所有的画作和书籍,唯独留下了与欢哥儿时共同创作的那副送子观音图。你二人将难以为外人道的情感寄托于画作之中,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沈亭山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时,陆文远的眼里才重新浮现出光亮。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沈亭山,虽然依旧保持缄默,但内心的波动却难以掩饰。
  沈亭山接着说道:“欢哥屋中收藏了许多你赠送给他的画作,而王大娘却在无意间将这画作赠送皮三儿作为生辰礼。你曾试图溜进皮三儿院中将画作偷回来,可是皮三儿院中仆役颇多,你总不能得手。于是,你便说出了要杀了皮三儿的气话。”
  陈脊惊问:“那竟然不是谣言?”
  沈亭山看向陆文远,接着道:“是谣言又不是谣言。你确实说了这话不假,可你却并非真的想杀了皮三儿。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的气话碰巧被经常出入皮三儿宅院的李执事听到,你一不小心就成了他杀人的刀。”
  孙文鹏狐疑道:“你说真凶是李执事?”
  沈亭山解释道:“李执事从宾客礼单中无意间看穿了陆文远和欢哥的事情,再加上陆文远的狠话,让他心生一个绝妙的杀人计谋。他先是大肆散播陆文远要杀死皮三儿的谣言,随后又要求陆文远在宴席上替他演一场戏。”
  陈脊不解地问道:“什么戏?”
  沈亭山指向牢房的一角,那里挂着一幅半透明的红帘,与皮三儿家中无二,“先前我一直疑惑,李执事明明全程都在打鼓,究竟是如何完成杀人的。现在我明白了,其实,那半个时辰里,坐在这红帘后头的不是李执事,而是你,陆文远。你二人趁着宴席众人嘈杂,无人在意之时偷龙转凤。这样,李执事就有了去皮三儿屋中的机会,而你则一直坐在红帘后头扮演李执事的角色。”
  “这么说你可有证据?”孙文鹏问道,“还有,陆文远为何要帮他?”
  “皮三儿家地上的绿豆渣糖水便是证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文远此刻的鞋子上还沾有欢哥家的绿豆渣。”
  尹涛闻听此言,立即走上前去查看。果然如沈亭山所说,陆文远的鞋子上还残留有绿豆渣滓。
  沈亭山接着道:“至于你为何要帮李执事,便是我刚刚所说,李执事用你与欢哥的秘密威胁你。”
  孙文鹏问道:“那李执事如皮三儿情同手足,为什么要害他?还有,那些凶器和赃物可都是在陆文远家中找出来的。李氏与陆文远的私情你又如何解释?”
第15章 失踪人口
  “因为私盐。”沈亭山斩钉截铁道。
  孙文鹏眼里有些恍惚,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什么私盐?”
  “皮三儿受黄柳生之托,一直暗中贩卖私盐。李执事得知此事后,想从中分得一杯羹,岂料皮三儿不肯让出利益。于是,李执事便向裴荻揭发了这件事。”
  听到裴荻的名字,尹涛顿时紧张起来,“我师傅?”
  “李执事与裴荻乃是酒友,据章记酒栈掌柜所说,李执事曾多次说要将皮三儿介绍给裴荻认识。实际上,他是想让裴荻参与到这场私盐买卖当中。”沈亭山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看向尹涛,接着道:“他想借裴荻的手彻底搅浑这趟水。”
  尹涛颤抖道:“你的意思是......我师傅是因为不愿意加入他们才被害的?”
  沈亭山叹了口气,眼里露出些许同情:“不,裴荻是因为想要的太多才被杀害。根据我们调查,裴荻在赌坊欠下大量赌资早已无力偿还。那日,裴荻对皮三儿的审讯并非审讯,而是威胁与恐吓。皮三儿假意接受后,当晚便与裴荻相约河堤,趁其不备将其杀害。”
  陈脊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李氏说过,皮三儿从巡检司回去后一直痛斥李执事,这么说的话,这事就解释得通了。”
  沈亭山轻笑着点点头,接着道:“皮三儿从裴荻口中得知此事是李执事泄露的,因此又与李执事大吵了一架,此事被丫鬟青儿目睹,亦是人证。李执事没想到的是,皮三儿竟会直接将裴荻杀死,但事已至此,他又心生一计,索性利用陆庠生,将皮三儿杀死独吞私盐买卖。”
  “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尹涛情绪颇为激动,显然难以接受。
  沈亭山接着向众人解释道:“你们问我李执事是如何杀人的,实际上,他只杀了皮三儿一次。”
  “什么?”
  众人不解地看着沈亭山,沈亭山深吸一口气,说道:“皮三儿暗中买卖私盐,鱼肉百姓,邻里对其早已心生不满。当陆庠生要杀害皮三儿的消息传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机会。第一个下手的,是李氏。她给皮三儿递了碗加了麻沸散的莲子羹,正是这碗莲子羹,让原本强壮的皮三儿失去了战斗力。第二个动手的,是李执事,他与陆文远完成了交接,趁皮三儿昏昏欲睡之际,直接将他捅死。”。
  沈亭山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但是,李执事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藏在院中等待其他的凶手。”
  陈脊瞪大了眼睛:“其他凶手?”
  沈亭山看向赵十一,继续说道:“还记得那日勘验尸体时,你说尸体上还有二十六刀吗?这二十六刀其实并非一男一女所致,而是参宴宾客中的人一刀一刀刺下的。”
  “你的意思是......每个人都刺了一刀?”孙文鹏惊愕地问道:“那到底是谁杀了皮三儿?”
  沈亭山瞥了一眼孙文鹏,缓缓说道:“每个人都是凶手,但每个人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孙文鹏愣住了,“这怎么……”
  “李执事放出的谣言让每个有心杀皮三儿的人都等到了一个机会。这句话还是李氏提醒了我,只要有一个人动手就成功了。实际上,宴席之上,每桌都有人中途离开,他们见皮三儿已死,心怀愤恨地刺下了后面的二十六刀。但每个人刺完一刀后,都选择了离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而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已经疯了的陆庠生。”
  陈脊张大了嘴巴,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所以每个人都在做伪证?”
  “没错。”沈亭山点了点头,“李执事杀人后一直留在院中,等时辰差不多后,他就去地窖里取了冰块,而后又回到前厅与陆庠生交换,并将冰块交给他。陆庠生按照约定,来到后院写下‘阝’字,并利用冰块制造了密室杀人的假象。最后,他又砍了自己一刀故意让后院看守瞧见。”
  陈脊问道:“既然他是故意要让人发现的,那他又为何要出现在欢哥院中?还让欢哥伪证?”
  沈亭山看向陆文远说道,“那日,你是被欢哥强行拉回家中的吧。”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皮三儿家与欢哥家相距不远,想来你逃跑时恰巧被欢哥瞧见,他不忍心你因此背上杀人罪名,所以又砍了你一刀,并替你做了伪证。这几日,你出逃在外,直到被抓,才不得以承认了罪行。”
  孙文鹏反驳道:“故事倒是圆满,证据呢?”
  沈亭山微微点头,他扫视众人,最终将视线落到赵十一身上,道:“赵十一,烦你将情况与大家解释下。”
  赵十一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沈大人除了叫我来为陆文远治伤外,还交代我检验了他臂上的刀伤。经过仔细验查,我发现他臂上的伤口实际上是两次刀割所致。一刀是由他自己划的,因为右利手的关系,伤口呈左深右浅的状态,刀口形状与在陆庠生家搜出的凶器一致。另一刀伤口则是右深左浅,为他人持利器所伤。经过对比,刀口形状与欢哥提交到县衙的刀具一致。”
  这一番话所涉事情繁多,众人听了都缄声静思。
  片刻后,尹涛回过神来,问道,“等等,大人,你刚才说冰块?”
  沈亭山解释道:“那日盐船被劫,海上大雾弥漫实际上是有心人利用冰块燃烧生雾伪造出的假象。而这伪造所需的冰块就藏在皮三儿的地窖当中。知道地窖这个秘密的就只有李执事和皮三儿夫妇。”
  尹涛追问道:“这事与八年前的盐船被劫案可有关系?皮三儿的私盐是黄柳生给他的......难道这一切都是黄柳生在搞鬼?黄柳生利用皮三儿贩卖私盐,掠夺盐船。而这几起命案不过是分赃不均引起的?”
  孙文鹏接话道:“还有李氏与陆庠生的奸情又是怎么回事?”
  沈亭山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此案还有许多疑点。
  八年前的盐船被劫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黄柳生的真实身份又是何许人也?如果真的是黄柳生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他是如何撬动四时药行犯下下毒的恶行的?还有,盐商们看起来与此事毫无关联,但私盐泛滥,他们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所有的关键都指向了李执事,这个八年前与皮三儿一同在船上的人。
  沈亭山派去跟踪李执事的差役已有一日没有消息了。前一日传来的消息是,李执事在金凤楼中出现。现下,沈亭山已经另外派人去金凤楼寻他了。
  沈亭山暗中祈祷了许久不要出什么事情,但不幸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大人,派去跟踪李执事的差役被发现死在了金凤楼附近的玉带桥下,李执事也失踪了!”
  玉带桥下柳树繁盛,绿堤清河本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界。然而,此刻却被一起命案打破了宁静。
  几个孩童不知所谓地在往来人群中追逐嬉闹,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察觉。
  陈脊看得心惊肉跳,唯恐他们撞见尸体,忙令差役将他们带离此处。
  同时,他迅速命人将周遭围了起来。不远处正在享受垂钓之乐的老翁往这边看了一眼,骂咧咧地收起钓具离开。
  赵十一心无旁骛地勘验着尸体,沈亭山则向发现尸体的大娘询问情况。
  “大娘,刚才情况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大娘吓得脸色苍白,颤抖地回道:“民妇原本在这浆洗衣物,忽然就瞧见河中央漂来了一具尸体,仔细看好像还穿着官差的衣服。大人,你想想这多吓人啊!我赶紧就跑去喊人,一个人就喊二个人,两个人就喊三个人,三个人就......”
  沈亭山连忙止住她,道:“大娘,大娘,然后呢?”
  大娘道:“然后你们就来了呀!还得是官府有法子,就拿那个网,那个钩子,一甩一网就捞上来了。哇,竟真的是个官爷。大人,我听说最近官府在抓那个黄......黄树生?这人该不会就是他弄死的吧,哎呦,大人可得赶紧把这个树生的捉住咯,太可怕了!”
  沈亭山本就为了案情头疼,如今被大娘这一番话更是搅得心烦意乱。
  他急忙令差役将大娘带下去,然后转向赵十一问道:“情况如何?”
  赵十一道:“尸身肤黄而不发白,口开眼睁,五官中无水滴流出,两手不拳缩,脚底板不发白。头部有致命伤损,伤痕呈黑色。是被人用石块重击毙命后再推入水中抛尸的。”
  陈脊闻言,凝眉道:“那李执事应该不通武艺才是,想要杀死差役可不是件易事。难不成他是发现了差役跟踪,躲在暗处偷袭的?”
  沈亭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轻声道:“不可武断,差役是不是李执事所杀还有待调查。”
  尹涛问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这幕后还有他人?”
  现场人多口杂,沈亭山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简单应道:“我也不知,只是一切都要讲究证据。”
  陈脊叹了口气,看向差役的尸体,眼神里流露出许多同情和忧伤,“这案子查到现在又多了一条人命。可怜你因公殉命,你放心,你的家眷府衙会好生照顾的。”
  沈亭山走到陈脊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先搞清楚李执事去哪了。他是自己躲起来了,还是被人捉走了。甚至......是不是还活着。”
  “那我们现在从何查起?”
  “金凤楼。既然李执事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金凤楼,我们就去那查。”沈亭山说着压低了声音,附到陈脊耳畔,悄声道:“顺便,我们去打听下马荣的情况。”
  陈脊颔首道:“行,我们现在就去。”
  沈亭山止住道,“且慢。”接着转身面对尹涛和赵十一,吩咐道:“尹巡检,你去调查下出入山阴的码头和各大官道、关隘看看是否有李执事的通关记录。赵仵作,此处交由你料理。还有,陆庠生暂时仍需关押,劳你费心照料。”
  尹涛领了命,提笔在巡视册上录明情况。陈脊注意到他左臂似乎有伤,忙问:“这是怎么了?”
  尹涛笑了笑,摸着自己的手臂道:“无事。前日在酒栈遇到你们时,我其实刚从城外的墓地回来。我想给师傅挑块好地,没成想,夜里黑倒被树枝骗了伤。一点小事,不劳大人挂心。”
  陈脊点点头,宽慰道:“逝者已矣,还要保重自己才是。”
  说完这句话,陈脊苦涩地笑了笑。道理虽然如此,但自己又何曾真的走出阴霾了呢?
  赵十一将沈亭山拉至一旁,轻声道:“听说四时药堂已将解药交给了孙县丞,我......”
  沈亭山明白赵十一的困惑,忙道:“你要继续研究。虽然四时药堂给了药方,但我总觉得四时药堂与此案牵连颇深。别忘了,我们在皮三儿家中并没有发现任何私盐。我猜想,这山阴应该有别的仓库在屯了私盐。那日,我与陈脊到药堂查看时,发现每日堂前货船往来极为频繁。你研究药方时,除了研究成分之外,还有研究所需药量,莫要让他们在其中搞些古怪才好。”
  赵十一应承后也退下各自忙碌去了。
  沈亭山准备去解驴,却被陈脊伸手拦住,“你这一天够操劳的,伤还要不要好了?往日都是你驾马持缰,我乐得清闲。今日,你就坐坐我的驴呗。”
  沈亭山忍着笑,道:“行,你几次邀请,我盛情难却。”
  此时已近酉时,金凤楼准备开市,正是繁忙的时刻。
  踏进金凤楼的一刻起,陈脊便止不住地冒汗。
  这里遍植花卉,满室芬芳,乃是山阴名妓密居之处。与这青楼瓦舍比邻而居的,就是文人雅士、各级官吏聚集的府院。虽说此处与官廨隔街相望,但陈脊确实是第一次踏进此地。
  沈亭山看着局促不安的陈脊,笑道:“你这样子,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你卖到这了。”
  陈脊紧皱着眉头,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要说,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亭山看了他一眼,笑道:“呐,给你准备了这个。”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册《全宋诗》来,“你尚在孝期,若不是为了查案本不该来这。你且在这看书,我去查。”
  说着,他将陈脊引到偏僻的角落坐下,又将桌上的酒一骨碌倒进随身的葫芦中,呷了一口,“你这连酒都没有,不怕了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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