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祸——猪六戒【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9:59

  尹涛哈哈大笑道:“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我还想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黄柳生’?”
  “因为字迹。”沈亭山转头看向陈脊,“这点你比我要清楚。”
  陈脊点了点头,向众人解释道:“我们在李执事家中发现过一张尚未焚尽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杀’字。后来,我们又在丧行找到黄柳生当年捐款建殿时亲笔写下的名字。这两个地方的字迹完全一致,且这个字迹我一直倍感熟悉。后来我回想起来,勘验差役尸体那天,尹涛曾提笔在巡视册上记录情况,他的字迹与这两处完全一致。”
  “还有一点,据丧行的赵老所说,那日前往捐款的黄柳生也是个左撇子。”沈亭山看向尹涛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出乎意料的是,尹涛并没有丝毫的辩驳,也没有表现出被揭露的恐惧,而是放声大笑道:“没错!你们说的一个字也没有!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坟场中回荡,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过,沈亭山你是不是忘了,去找李氏的那个‘黄柳生’手上可不是我这样的茧。”
  尹涛这句话一下便戳中了沈亭山最后的疑问,他正欲再问,洪州却突然厉声喝道:“大胆尹涛!原来你就是危害一方的黄柳生!今日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本官定要将你绳之以法,严惩不贷!”他转过头,向差役们命令道:“来人!将尹涛拿下!押解到绍兴府衙问罪!”
  “大人!”陈脊急忙插话道:“大人!尹涛虽已认罪,但此案仍有许多疑点尚未查明!”沈亭山亦急忙接口道:“尹涛是否还有帮手,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盐商会和四时……”
  “不必再说了!”洪州严肃地看着陈脊和沈亭山,“本官问你们,你们确定尹涛就是‘黄柳生’吗?”
  陈脊看向沈亭山,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洪州断然道:“此案已非你小小山阴知县所能处理,黄柳生牵扯两起官盐劫船,此人此案即刻转交绍兴府衙审查!”
  “大人!”沈亭山追问。
  “至于你,陈脊,你可认罪?”
  陈脊一怔,原来洪州之前没有强行阻拦,是等着秋后算账。
  “本官来之前便已收到检举,你先是以查案为名逼死皮三儿之妻,如今又大逆不道挖掘父坟。本官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懂珍惜!”
  “逼死李氏?”陈脊顿时如遭雷击,惊愕万分,头上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
  “大人!李氏跳崖一事另有隐情,你......”
  “沈翰林!”洪州冷声喝止,目光如刀,“绍兴府衙之事自有我等处理,陈脊请罪的奏疏已在路上走着,我劝你,切莫再僭越了。”
  沈亭山和陈脊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洪州早已暗中布局,盐祸一案必定与他和其幕后之人有关。他们故意放任前期调查,诱使沈陈二人深入其中,目的就是要将尹涛或者说黄柳生推出来做替罪羊。如今目的达成,他们便急不可待地想要封住他们的口。
  洪州面目表情地看向围观群众:“真相已经查明,各位请回吧。绍兴府衙会严惩罪犯,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话音刚落,他又冷冷地看向陈脊,“走吧。”
  陈脊与沈亭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悲凉。陈脊自知此去凶多吉少,拱手拜道:“亭山兄,家父的尸骨就劳烦您重新安葬,陈脊在此先行谢过。”
  “呆子......”
  沈亭山心中一阵痛楚,他知道他必须冷静下来,只有保住自己,才能尽快找到洪州等人的罪证,将陈脊救出来。他深深地看着陈脊,回应道:“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的。”
  “救人?”沈滔慢慢地走到院中的莲缸边,轻轻地添着水,然后向管家问道:“少爷在信中还说了什么?”
  管家恭敬道:“少爷只问了朝中夏姓大臣的事,说是要查明山阴盐祸真相,救人于水火,其他的没有了。”
  沈滔听后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小兔崽子还指望救别人,只怕还得他老爹我先去救他。”沈滔说着将手中的水瓢放下,“夏太傅那边可有消息?”
  管家摇摇头道:“夏大人与郭大人一同进宫侍疾,此番内宫极为隐蔽,我等至今探听不到没有任何消息。”
  似乎对管家的回答早有预料,沈滔轻轻挥手示意他靠近,两人耳语几句后,管家恭敬地回答:“小的这就去办。”
  在京城的暗潮涌动之下,山阴县的局势同样不容乐观。赵十一按沈亭山的指示,在县衙打探一阵后,慌慌张张赶回家中。
  他右脚刚踏进门,沈亭山便立刻迎了上来,焦急地询问:“如何了?”
  赵十一摆摆手,示意沈亭山进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喉。待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气喘吁吁地回答:“陈知县被洪州关进了大牢,还有尹涛、刘大和梁宽都一并关进去了。对了,金凤楼也被官府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果然如此!”沈亭山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早就预料到了?”赵十一语气中带着惊讶。
  “他这是要让所有证人通通闭嘴。另一件事呢,办妥了吗?”
  “妥了。你给我的一百两银子都打发完了,今夜趁着换班可以进去探视。”
  赵十一深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知县大人平日待这些差役不薄,如今他遭了难,却没有一人施以援手,这钱面果然是比人面要大些。”
  沈亭山苦笑道:“同样的盐米养出百样的人,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的,管不着也不必管。”
  赵十一点了点头,焦虑地看向沈亭山,“大人,你可有法子将陈知县救出?”
  沈亭山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搞清楚四时药堂、盐商会、丧行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还有尹涛的帮手究竟是谁,他们与洪州背后之人究竟是何关联。我让你去安排此事,便是想着先去和尹涛再聊聊,看看能否得到新的线索。”
  赵十一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日打听时,我还听到一件秘闻。陆庠生忽然转了牢房,如今也和尹涛他们关到了一起,不知这当中是否有古怪?”
  沈亭山凝眉沉思,虽觉此事怪异,但一时也不得其法。
  赵十一见状,宽慰道:“终归今晚便能见到。不过,还需委屈大人。”
  “何事?”
  “狱卒交代,洪州下的看守极为严密,今夜我们需扮作看病的大夫才能将我们领进去。”
  沈亭山笑道:“这有何妨,算不上委屈。”
  入夜,二人便按照白日所说,乔装来到大牢。想来亦是唏嘘,前几日他们还是将人押入大牢的官身,转眼今日就变成了阶下囚,人生万事,果真是难以预料琢磨。
  这县衙监牢名为大牢,实则并不大,只有零星几间牢狱。洪州原本想将几人分开关押,奈何地方狭小,最终也只得将几人间隔关押,因而当沈亭山赵十一进入大牢之时,几位关押在内的老熟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他们来。
  “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进来接你们出去,千万别叫我难办。”狱卒低声吩咐完便转身离开。
  狱卒刚一走,陈脊便连忙向沈亭山问道:“你来作甚?”
  沈亭山快步走到陈脊牢房前,见他周身完好,并未受刑,暂时放下心来,低声道:“查案。”
  陈脊面露疑惑道,“见尹涛?”
  沈亭山肯定地点点头,“时间有限,我先去找他。”
  尹涛与陆庠生关在同一件牢房之中,眼下二人分睡两旁,各自合着眼休息。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尹涛耳朵一动,及时伸手夹住向他飞来的石子。
  尹涛睁开眼,牢房外正站着一个人,正是沈亭山。
  尹涛笑道:“你果然是来了。”
  “我不来的话,你应该会很失望吧。”
  尹涛盘腿坐起,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笑道:“我如今身陷囹圄,没有希望也便没有失望。”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我想,你也已经准备好要告诉我些什么。”
  尹涛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沈亭山,你还真是自信。我有什么要告诉你的,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难道你就不想说说,八年前你是如何害死自己父亲的吗?”
  “害死自己的父亲?”尹涛笑容有所收敛,慢悠悠道:“沈大人,你说我害死差役和李执事便罢了,怎么如今连这弑父的重罪也安到了我的头上。”
  “难道不是吗?黄柳生?”沈亭山问这话时特地加了重音,一字一顿。说实话,直到此刻,沈亭山自己仍不愿相信眼前这个昔日的好友竟然就是臭名昭著的盐枭。
  沈亭山在等待一个解释,可尹涛还未回话,倒是一旁静静躺着的陆庠生开了口。
  陆庠生如死尸一般躺在稻草堆上,他睁眼望着铁窗外的黑夜,冷不丁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才是真正的黄柳生,沈大人你信吗?”
第29章 疑云密布
  从监牢出来,沈亭山彻夜未眠。
  牢中的一番谈话犹如地狱判官的吟唱,萦绕耳畔,久久难散。
  陆庠生才是真正的黄柳生......
  如果这只是无稽之谈,那他大可以一笑置之。可该死的是,陆庠生这句话偏偏解开了他最后的疑问。
  那名在李氏家中出现的,中指和食指上有许多硬茧的神秘人。久持刀剑之人,老茧多生于虎口,而通文识墨,长年持笔之人,硬茧便是多生于中指和食指......
  可如果那人是陆庠生的话,他在此案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若他真是黄柳生,此刻坦白身份岂非自投罗网?若他不是,又为何要透露这样的信息?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沈亭山苦思整夜,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可究竟是什么细节,沈亭山暂无思绪。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再次回到陆庠生的老宅,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整理衣物。这时,一只信鸽从窗外飞入,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是父亲的信使,带来京都的密信。
  沈亭山急忙展开信笺,看到的却不是姓夏大臣的消息。
  “近况知悉,弹劾已起。”
  短短八字,如惊雷炸响,让沈亭山惊出冷汗。
  这封信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以父亲为首的清流一党已在朝堂上对郑劼发起猛烈的弹劾。尽管真相尚未查明,但父亲似乎已经认定尹涛的背后就是郑劼。父亲的信意味着,此案不管真相如何,幕后之人必须是郑劼。他这是要沈亭山配合,借此案彻底打压郭槐。
  沈亭山虽然明白案件至此,郑劼必非无辜。但他也十分清楚,真相尚未查明,如此草率行事,恐怕会适得其反。
  正当他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回复之时,赵十一又急匆匆地赶到,“大人!奏疏到了!”奏疏来得如此之快,令沈亭山大感惊讶。心中暗叹:“怪道洪州敢提前将陈脊关押,原来他们早已做好准备!”
  沈亭山问:“奏疏如何说?”
  “革职查办,主审官是绍兴通判陈勇,洪州是陪审。”
  沈亭山深叹一口气,眉头紧皱。饶是他初涉官场,亦知道此二人素来与郑劼亲近。父亲在朝中发起弹劾,皇上却仍让这两人主审此案,朝廷之中的波谲云诡,显然是有人早已预谋好的。一夜之间,事情由小县闹到朝堂,来得猝不及防又系情理之中。
  沈亭山心中懊悔不已,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官场之深似海,远超他的想象。他身处其中,只觉得一阵心寒。
  沈亭山转头,目光落在气喘吁吁的赵十一身上,除了心寒,又不禁涌上一股酸楚。他未曾想过,今日仅剩的并肩作战的战友,竟是初识时那般冷郁的仵作。
  沈亭山凝视着赵十一的双眸,忍不住感慨道:“你变了。”
  赵十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低头浅笑道:“大人似乎不曾问过我,为何帮你。”
  “你愿意说吗?”
  赵十一眨了眨眼,慢悠悠道:“也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此话怎讲?”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赵十一。
  赵十一盯着葫芦看得出神。当初,他就是因为贪喝了这一口才将自己卷入了如此复杂的事端当中。
  “其实我也有个师傅,他就是因为‘多管闲事’而丧命的。我曾想为他讨个荣光,可官家的人说,死的不过是个低贱的仵作,不必惦记。再者,他插手的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家产之争,并非什么大事。我问他们,可这样一件小事,要了他的性命,他也算为官家办事丧命的。他们说,人各有命,让我节哀。”赵十一长叹了一声,望向沈亭山:“你说,有我师傅的前车之鉴,我还敢再多管闲事吗?”
  “你敢。”
  赵十一微微一愣,接过沈亭山的酒葫芦,大喝一口,接着说道:“后头,我又去找了那家人,期望他们能为师傅作证,但他们始终避而不见。这些年,看着师娘孤儿寡母过得凄苦,我总疑惑,做个好人有什么意思?就如陈知县这般,连生父坟都掘了,最后却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或者像陆庠生那般,弃了大好前途,闹得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这样的事实在太多。”
  沈亭山默默听完这番话,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你好像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赵十一又是一愣,沈亭山的言辞总是这般出乎他的预料。
  沈亭山又说道:“这话我此刻没法回答你。毕竟,我也并非陈脊那般,愿意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的人。我看,这问题还得等我们先将他救出来,让他来回答你。”
  “昨日去监牢一趟,你想到法子了?”
  “原本我想再去陆庠生家探查,但刚刚与你一番谈话,倒是突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谁?”
  “袁不凡。”
  “这是何人?”
  “还记得义庄内那名良善的看守吗?”
  “那位老丈?他与此案有何关联?”
  “是否有关联,去了便知。”沈亭山说着,引着赵十一走出房外,“可愿同行?”
  赵十一笑道:“我恰好要去义庄验尸。”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随即一同朝城东行去。
  在城东的方向,有人踏着坚定的步伐而来,也有人正赶着急匆匆离去。
  经过几日的忙碌,周轩比预计离开的时间稍晚了一些。
  虽是耽误了几日,但周轩却觉得这时间花得值当。若他猜测的没错,不出三日,沈亭山便会循着他留下的线索查到马荣身上。到那时,马荣就会变成真正的弃子,而他自己,则早已逃到天涯海角,逍遥快活。
  他兀自于马车中沉思,忽然,小厮匆匆赶来报:“少爷,少夫人拦在驾前,我们走动不得。”
  “这泼妇想做什么?”周轩皱着眉掀起车帘,看向外头。他的发妻正张开双臂,泪眼婆娑地站在马车前,哭得如带雨的梨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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