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轩探出头来,她立刻哭喊道:“夫君!你要弃我而去了吗?”
周轩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我不过是去采买药材,你胡说什么?”
女子凄然一笑,心中明白周轩已经决定弃她而去。她嘴角颤抖着说:“夫君,我再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不带我走吗?”
周轩没有回答,而是高声对丫鬟嚷道:“糊涂东西!夫人病得胡言乱语,你们还不快扶她回府休息!”
女人惨然一笑,她甩开丫鬟们,对着马车庄重地行了一礼:“如此,妾身便祝夫君一路好走。”
说罢,她毅然转身,决然地走回府中。
周轩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咒骂一句“疯子”,然后催促小厮赶快驾车离开。
马蹄翻飞,卷起尘土阵阵。不多时,沈亭山二人已疾驰至义庄。
白日艳阳洒满义庄门厅,平白生出一种宁静的温情。他们在义庄内仔细搜寻,却始终不见袁不凡的身影。赵十一提议去坟场寻找,但沈亭山摇了摇头,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袁不凡确实已经逃了。
沈亭山倒不是怀疑袁不凡的证词有问题。相反,他笃定袁不凡所说句句是真。只是,他意识到,袁不凡所说的话,应是受人指使,目的用来引导他们关注尹涛,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仍然隐藏在暗处。
这个幕后之人,沈亭山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他苦恼的是,尽管他有所察觉,却缺乏确凿的证据来指证对方。
此时,沈亭山心中涌起一股苦闷之感,他伸手去腰间取酒葫芦,无意间触碰到一物。他摸出来一看,原来是昨日在陈父棺椁中捡到的香料。
他急忙将香料递给赵十一,“对了,这是昨日从陈父棺椁中捡到的,你验验。”
赵十一见了这香料,眼神顿时一亮。他仔细嗅了半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沈亭山察觉他有发现,急切地追问:“有什么发现?”
赵十一轻扯沈亭山的衣袖,二人踱到偏僻处。他四下张望,确认四周无人后,低声道:“大人可还记得我遇袭一事?”
“当然!”
“那日,我在四时药堂门前的码头观察往来货船,曾设计见到了船里的货物。”
“难道那些货物就是这个香料?”沈亭山疑惑道。
“非也,”赵十一轻轻摇摇头,“不是这个香料,却与此香料息息相关。”
“哎呦,你这人好生磨叽。”沈亭山最怕啰嗦,又深知赵十一说法方式素来如此,焦急道:“究竟如何,你直说便是。”
“这香料与四时药堂运送的香料表面看都没有问题,但若合在一块使用,便是极好的防腐香料。”
“防腐?”
“尸体防腐。”赵十一这回说得言简意赅。
沈亭山顿时明了,“你是说‘流棺’里的香料?”
赵十一点点头,“只是......老太爷并非‘流棺’,为何棺材里也会出现这个药材?”
沈亭山凝眉忖思,片刻之后忽然醒悟,“不好!我们得赶紧去四时药堂!”说罢,他紧握赵十一的臂膀,二人匆匆赶往四时药堂。
与此同时,四时药堂客厅内,孙文鹏端坐上首,周掌柜则端坐在下首,身姿谦卑,正静静地等待孙文鹏审阅账册。
“周掌柜,这事你办得颇为得当。”孙文鹏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其中的意味却深长如海,“从今天开始,无论是谁,来问你什么,我想你都应该明白要如何应对。”
周掌柜头垂得更低,声音微颤:“小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陈知县如今被抓,那沈亭山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
孙文鹏轻哂一声,将账册重重拍在桌上,响声虽大,但他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他嘴角微扬,道:“周掌柜,我看你还是不太明白。此事到今日便已完结,我此番过来,便是代表官府验收的。如此,你可明白了?”
周掌柜闻言,心如寒潭落石,霎时冰凉。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大人!求您一定要保全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啊!”他说着心跳急如鼓点,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孙文鹏看着周掌柜狼狈的模样,笑容更甚,“哎呦,您这闹得是哪出?”他说着,伸手将周掌柜扶起,“我都说了,你这差事办得稳妥,是谁要你性命,谁又敢要你性命?”
“大人......”周掌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惶恐。
“行了。”孙文鹏理了理官服,似是不经意地叹了口气,“今日公务已了,周掌柜若是身子不适,便在家中休养几日。这药铺子也不必日日都开着,天底下的银子你是赚不尽的。”
周掌柜听到这话,如醍醐灌顶般顿悟了孙文鹏的言外之意。他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孙文鹏这回没有再多看他,而是转身大步离开。走到门口时他顿住身形悠悠道:“你啊,真是不及你儿子一半!”
沈亭山二人来到四时药堂时,此处已没了往日的喧闹与繁华,几名药童正在快速而谨慎地收拾着铺子,显然正在准备打烊。往来瞧病的客人也都一一被请出了店外。
沈亭山注意到,门口往来的船只也停了下来,卸货平台既无水渍也无暂放的货物。与上次来时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极为反常。
他快步走入药堂,向一名药童询问道:“打搅,这个时辰,药堂便要关门了?”
药童抬眼瞧了瞧他,虽然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于是便只当他是寻常客人,随口回答道:“东家身体不适,打今儿起休业几日。”
沈亭山心下暗叹仍是来晚了一步,又问道:“东家有疾不是还有少东家吗?”
“少东家今日出发去外地采买了,此刻已不在山阴。”
“去了何处?”沈亭山急切地追问。
药童看向沈亭山的眼神中略带有一丝鄙夷,“你问这么多干嘛,总之这两天没开铺子,有病到别处看去。”说着,他将手中的抹台布往肩上一搭,转身离开了。
赵十一轻声说道:“眼下如何是好?他们这是故意玩失踪。”
沈亭山定了定神,转头对赵十一说道:“你那日见到的‘流棺’是从后院运出来的?”
“正是。”
“能不能劳你帮我一件事?”
赵十一一怔,立即明白了沈亭山的意思,“我前几日受的伤还没好,今日无论如何要在这里讨到药来。”
聪明人说话无需过多解释,沈亭山心领神会地笑道:“多谢!你比那呆子机敏多了。”
因闭店的缘故,院中几乎所有仆役药童都在前厅帮忙,整个后院都静悄悄的。赵十一在前厅撒泼,为沈亭山拖住众人,争取时间。而沈亭山则悄然溜至后院,二次暗查,他对这里已是熟门熟路。
看着院中熟悉的景象,沈亭山不禁暗叹:上次踏足此地,恰巧撞见了李氏和周轩的奸情。那时还只当他们真切的郎情妾意,如今桃花依旧,斯人已逝。女子这一生,若是嫁错人,爱错人,便是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想到此处,沈亭山摇了摇头,驱赶掉心中这种伤感的情绪。他知道,此刻不是徒增伤悲的时候,赶紧查案才最是要紧。
奇怪的是,此时明明是青天白日,可后院每间房门前依旧燃着一盏灯笼。与上次所见一样,每盏灯笼上都写着毫无规律的数字。
这回沈亭山没有溜进上次的陆号房,而是快步走到院中的壹号房查看。房间内的布置与陆号房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在于棋盘上棋子的摆放。‘’
上次在此事吃亏后,沈亭山特地找陈脊学习过《梦入神机》。眼下这些棋局均出自《梦入神机》,棋子间的微妙差异,或许正是破译谜团的钥匙。然而,时隔多日,沈亭山依旧无法参透其中深意。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后院空荡得古怪。别说‘流棺’毫无踪影,便是药材也不曾见到。四时药堂为何要在后院空置这七间一模一样的房间?这个问题萦绕在沈亭山心中,久久难散。
沈亭山再次走进陆号房,试图寻找蛛丝马迹。他仔细观察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并未发现与上次相比有何变化。就在他陷入迷茫之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棋盘上。
他清晰记得上次楚河的“卒”棋有些磨损,而如今这颗棋子表面光洁如新。显然,这个棋盘有人动过!这个发现令他心头一震。
那原来磨损的棋子又在何处呢?
沈亭山再次跑向另外六间房一一查看,破损的棋子被移到了叁号房。沈亭山仔细比对每个棋子的状况。终于,他发现了一个关键线索!所有棋子中,只有这颗棋子是破损的!
沈亭山陷入沉思,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回荡着棋子的形状和位置。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他猛然睁开眼睛,一切仿佛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
第30章 流棺之谜
沈亭山轻步走向一旁的书架,这个书架在每个房间中都有,而且书籍的名称、数量和位置都如出一辙。若你从远处审视,便会发现,这个书架的布局实际上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这些排列整齐的书便是棋子。破损棋子的位置正是隐藏机关所在的横列,房间号码则是竖列。这个机关的位置时刻变化,沈亭山记忆中,整个大赵国,唯有京都的神机子能做到这一点。此人如今拜在郭太师门下,能叫得动他来设计此机关的,只怕也只有郭太师了。
沈亭山带着一丝试探,轻轻扭动一本书籍。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整排书架果然开始旋转,露出了隐藏在背后的密室。
前厅骚乱之声更甚,沈亭山心系赵十一的安危。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加快速度才行。没有过多犹豫,他迅速钻入密室之中。他前脚刚踏入密室,后脚密室之门便自动关紧。这机关设计之巧妙,实属罕见。他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了不起的秘密边缘,而这个秘密,只怕足以改变整个大赵国的命运。
经过一段不长的甬道,几十口棺材映入眼帘。沈亭山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一一掀开棺盖查看,竟然全都空无一物。沈亭山再往一旁看去,只见角落里堆满了香料,而这些香料与他在陈父棺椁中捡到的乃是同物。
正当沈亭山满心疑惑之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散落着几行白色粉末。他走近一探究竟,用手沾了些闻尝,惊喜地发现竟是上好的盐粒!
沈亭山回想起赵十一所描述的码头一事,一时间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他又仔细环视了一圈密室,确认无其它遗漏后,快速旋身而出,不多时便来到四时药堂店外。
赵十一果然仍在前厅与人周旋,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这时,沈亭山及时出现,高声喊道:“赵兄!我们还是走罢,去别的生药铺子也是一样的!”
赵十一见沈亭山平安出来,心中松了口气。他转身对众药童道:“不医便不医,我去别处就是!”
说罢,他赶紧脱身离开。
来到铺外,赵十一拭去额间的汗水,对沈亭山道:“大人若再不出来,只怕要替我收尸。”他这厢说着话,后头的药童仍在铺中喝骂,言辞甚是难听。
沈亭山将他拉至一旁,轻声笑道:“你不白挨骂,有线索了。”
赵十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里头可是存了许多棺材?”
沈亭山惊讶于赵十一的聪慧,点头肯定道:“正是。不过,我还需再去找一人才能确定我的猜想。”
“码头劳工?”
沈亭山笑道:“你知道人在何处?”
赵十一躬身道:“在家养病时,托看守的差役查了查。他们就住在离这不远的七里巷。”
“很好,你先回县衙去,我自己去便是。”
“好。”
这简单的一个字,让沈亭山忍俊不禁,“你这人,时而啰嗦,时而言简意赅,果真有趣。”
赵十一神色自若,缓缓说道:“大人小心,我先告退了。”
沈亭山颔首,随后转身快步往七里巷去了。他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可能危险重重。让赵十一先行离开,方能保他一命。
为了不引起府衙的注意,沈亭山特地绕到成衣铺子换了一身小贩装扮,又许了卖炊饼的些许银子,换了一副担儿。他挑着担子,刚行至七里巷口,迎见一个小孩哥在那里张望。
沈亭山道:“小孩,你在此作甚?”
那垂髫小儿见了沈亭山,双眼立刻瞪大,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卖炊饼的吗?”
沈亭山点了点头,学着炊饼贩的语调,温和的哄道:“是啊,香喷喷的炊饼,要不要尝一个?”
孩童的稚气未脱,他舔了舔嘴唇,又靠近了一些:“我家大人不在家,你快走吧!”
沈亭山往巷子深处放眼望去,整条巷子静悄悄的,除了这个孩童,不见其他人的身影。沈亭山蹲下身子,与孩童平视,柔声道:“你过来,这炊饼与你吃。”
“真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又有些犹豫:“阿爹阿娘叫我出来看着,却叫我莫乱与人说话,莫乱吃东西,更不可与人走了。”
“这是为何?”沈亭山接着问道。
小儿压低了声音:“阿爹阿娘说有坏人。”
“你是在这通风报信的?”
小儿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阿爹阿娘说,有人问起大人在哪,就说不在家。”
沈亭山听闻,心下暗叹:“看来,此处已被府衙之人盯上。”
稚子无辜,沈亭山亦不敢多问多待。他将炊饼塞到小儿的手中,随即挑起担子匆匆离去。快行至一处僻静地,沈亭山方停下来仔细思忖。想来洪州已在全城布控,如今他身份尴尬,查案一事又师出无名,若像之前那样随意打探,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暗地里调查也并无不可,大不了叫洪州捉了把柄,治罪罢了。他担心的是,以洪州一党的手段,若他步步紧逼,只怕他们会将所有证人除之后快,到时平白又多添几条无辜性命。
可无论如何,码头劳工是条极为重要的线索,总要想尽办法继续查下去才是。沈亭山蹲在路边,一手炊饼,一手握着酒壶,苦思对策。酒食穿肠而过,计策也上了心头。有了法子的他,顿时喜上眉梢,他将担子留在此处,再次进入成衣铺更换了劳工的衣裳,又溜进胭脂铺将自己的面容和脖颈涂抹得黝黑。最后,他在路边买了两斤猪肉搭在肩上,提着两壶好酒,朝着七里巷走去。
再次归来,沈亭山已改容易貌,那小儿已认不出他来,提溜着大眼睛,疑惑道:“你是哪位?”
沈亭山低头看他,大笑道:“好你个王八羔子,你小时我可给你把过尿,如今就不认得叔叔了!”
“叔叔?”小儿仰头看他,眼前这人五大三粗,面黑如碳,又是一副劳工衣裳,倒是亲切。
“你爹娘可在家,我可是带了好酒好肉来,要好好与哥哥痛饮!”
喝酒吃肉,这不是阿爹的兄弟又是何人?小儿喜笑颜开,拉过沈亭山的手,引着他就往家去,敲着门高喊:“阿爹,阿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