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开快递站,翟京海就一股脑地冲向人流里。
他好像是故意挑衅一样,站在人群里审视着这群愚蠢的警察。翟京海知道,在人群里警察不敢开枪,而他比别人更灵活,想要甩开警察易如反掌。
看见警察即将靠近自己,他才不急不慢的向远处跑去。
“妈的!”梁叶怒骂了一声。
刚想追上去,梁叶就被江晓拦住了:“我带队去追,梁叶现在去沈苗苗公司,何乐去翟京海家蹲守,抄近路去!他手上有枪,注意保护群众安全,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枪。”
如果翟京海跑了,他最有可能会躲到有利于自己的地方。话音刚落,江晓已经冲了出去,身后的警员还没迈开脚步,已经被江晓甩了一大截。
人流如织,穿梭在人群里江晓几乎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翟京海越跑越远。江晓一晃神的功夫,翟京海已经劫持了一辆私家车。
车主被翟京海一把拽了出来摔在地上,望着黑漆漆的枪口不敢乱动。四周,路人的尖叫声兀然响起,仓皇躲避的步伐推着江晓不停的向后倒退。
车子冒出了尾气。江晓见状,立刻爬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借着护栏一跃翻身跳到了车行道上。只差几秒,就能抓住车子,江晓一扑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周围的空气被急促的刹车声划破,江晓的车子停在了面前。
“上来!”方敬言推开副驾的门,一把握住了江晓的手。转弯、倒车、加速一气呵成,方敬言仅仅花了几分钟,就拉近了自己和翟京海的距离。
“你来做什么?”江晓又急又气。
“我重新看了一遍翟京海的档案,他的社保记录显示,曾在一家名叫瑞禾工艺的木雕场工作过。那家工厂在高须市外环以外,十几年前就已经倒闭了,地理位置非常偏僻,非常适合作为分尸的场地。”
“你的意思是……”
“人小时候一打架就会回家找父母,因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家是绝对安全的场所。翟京海除了对躲到有利于自己的地方,还会躲到自己的庇护所。”方敬言没有顾忌眼前的红灯,一角油门踩了下去。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陆续响起。
“你有几成把握?”江晓定了定神。
“六成。”方敬言直视着前方。
江晓没有多想,她打开对讲机:“警号018976刑警队江晓请求支援。0117河道抛尸案重大嫌疑人翟京海目前正驾驶车牌号G43891的车辆,自临海大道从西向东行驶,目的地高度疑似瑞禾工艺木雕场,请求道路拦截和增援。”
眼前的车辆愈发稀少,雨却越来越浓密,砸在玻璃上咚咚作响。所有人都小看翟京海了,他的车技简直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用巧劲一连闯过几个关卡。
公路上警笛的呼啸声此起彼伏。翟京海劫持的车辆在距离工厂不远的丛林里发现了,陆续赶来的警车将工厂围得水泄不通。
“你在车里等我。”江晓取出配枪,推开车门。
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方敬言也跟了下来,没一会儿,两人就被雨淋透了。他慢慢走向江晓,停在了她身后一步的距离。
这一步,咫尺,又远如鸿沟。
灰蒙蒙的乌云碾压而来。明明是白天,工厂内却要靠着手电的光线才能看清。深不见底的走廊两侧,破碎的玻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哐当”一声,碎玻璃砸在了地上,又分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追捕的队伍里有人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光线在走廊里胡乱晃动着。
“稳住!风而已。”经验较足的警员说。
工厂里安静的能听出心跳声,江晓缓缓闭上了眼睛。寒意,四面八方灌来,江晓用每一个感官衡量着不同方向吹来的风雨。
东南方向而来的凉意断断续续。江晓看向远处,漆黑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她脚尖挨着脚跟,一步一步靠向黑暗。玻璃被碾碎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突然,黑暗里放出一道火光,子弹从江晓的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窜出一个人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是翟京海!
江晓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朝着翟京海的脚踝开了一枪。撕裂心肺的吼叫声穿过瓢泼大雨,回荡在工厂里,也刻进了方敬言的耳朵里。
几乎是在一刹那,江晓抓住了翟京海的衣领,一个过肩摔将翟京海扔在地上。他灵巧地弹起身体,下一秒江晓踢向翟京海的下颚,一道血弧出现在眼前。随后,江晓单手砍向翟京海的手腕,枪应声落地。
几个警员分别按住了翟京海的四肢,将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臭娘们!臭娘们!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翟京海的尖叫,嘴里喷出细碎的血沫,如同怪物一般嘶吼着。他瞪着江晓,似乎是想将江晓拖入地狱。
江晓靠在破败的墙壁上,双手撑膝,心口剧烈的跳动逐渐平复下来。
被人按在地上的翟京海,突然咬上了警员的耳朵,只听见一声惨叫,翟京海朝着江晓扑来。
江晓没有防备,被翟京海一头撞到了二楼露天的走廊上。锈红色的栏杆完全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本就膨出的螺丝被一股力量彻底拔出,随着江晓和翟京海一起坠向地面。
“江晓!”方敬言眼睁睁地看着江晓和翟京海摔在了废弃的玻璃堆里,两人绞在一起滚向地面,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江晓,江晓!”方敬言连滚带爬地跑向江晓。红色的液体从江晓的颈部和大腿上汩汩涌出,不管方敬言怎么捂住伤口都没用,“江晓,别睡!别睡!”
很快,血透过被打湿的衬衫一点一点晕开,渐渐地被雨水冲散,江晓以肉眼可见速度苍白下去。仅仅几分钟,呼吸已经被大雨全然覆盖。
接下来的事,江晓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被扔进了海水里,四周有一道隐形的墙,切断了自己和外界的联系。身体越来越冷,面前是接连不断的灯光晃过,可她什么也看不清楚,视线里的光芒也逐渐离自己而去。
恍惚间,她一直听到方敬言的声音。江晓,江晓……
第29章 需要被治疗的母亲
短短一周,方敬言像是老了十岁。江晓躺在病房的七天里,方敬言没有放松过片刻。
白天和梁叶、何乐整理证据,审讯翟京海。晚上就到医院守着江晓,一连几天都没有在Blue sky露过脸。
“诶?那个小哥哥又来了?”值班的小护士趴在护士台上望向江晓的病房。
“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出现。”
“你们说躺在床上的那个是他什么人?”
“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不是你男人。”
“你胡说什么?”几个小护士闹成一团。
“咳咳……”有人站在护士台前清了清嗓子,“请问,江晓在哪间病房?”众人面前出现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
见没人回答,万予尔挑眉又问了一遍:“江晓是哪间病房?”
“A13,前面第三间就是。”
“谢谢。”万予尔扔下两个字,抬头挺胸走向了江晓的病房。
“这是……正宫抓小三?”几个小护士面面相觑。
病房里没有开灯,月色顺着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勾勒出方敬言的轮廓。
万予尔打开了灯。才几天没见,方敬言像是换了个人,原本收拾利索的发型凌乱地顶在脑袋上,薄唇上下泛着一层薄薄的青色,胡渣让这男人多了几分颓废感。
“怎么弄的?”万予尔扔下手里的包,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
“从二楼摔下来,掉在玻璃渣里。”
“活得成吗?”
“大腿和颈部动脉破裂,失血过多,缝了几十针,暂时没有危险……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方敬言顿了顿,“或许,也不会醒。”
“她没有家里没人管?同事也不关心?要你来陪?”万予尔没好气地说,“你是她什么人?”
一连几个问题,方敬言都没有回答。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江晓,脖子一侧,黑色的线将两片皮肉硬生生地缝合在一起,血茄横在脖颈上。
“vico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看见江晓的样子,满肚子的抱怨全然咽了下去。万予尔仔细打量着方敬言,他眼神涣散,整个人找不出一丝活人味,上次见到他这幅德性,还是方敬言和方绪一起火化妈妈那天。
“做个兼职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万予尔从包里掏出一盒烟。
“医院里禁止吸烟。”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万予尔靠在沙发背上问,“你打算就这么守着她?”
“警队已经通知江晓的父母了,等她家里人来,我就回去。”方敬言挫捻着手指说。
“我觉得你还是听一下Vico的建议。你离开警队那么多年,早就不适合在这种环境里了。干顾问能挣几个钱?难不成以后靠这个养家糊口?还有……”万予尔踢了踢方敬言的脚踝,“老娘可警告过你,玩归玩闹归闹,业绩下滑我要你好看,这可不是开玩笑。”
语音通话的铃声打断了万予尔的声音,方敬言接起语音,电话那头传来了何乐吞吞吐吐的声音:“方顾问……那个……翟京海的妈妈闹到警队来了!”
“好,我现在就来。”
方敬言挂了电话看向万予尔,还没开口,万予尔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我替你看着行了吧,真是欠你的。”
方敬言赶到警队的时候,翟京海的妈妈已经将接待室砸得乱七八糟。她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怒视着每一个人,和她一样疯狂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你们凭什么抓小海啊!你们有证据吗?”翟京海的妈妈被两名女警察搀扶着。
这样的人警员见多了,仗着自己的年纪摆在那里撒泼打滚,没人敢硬碰硬。翟京海的案件非常特别,就算是亲生母亲也不能全部透露,于是就被闹事的人抓住了把柄。
“哎哟,你可来了。”詹志信把方敬言拉到一边,“老太太叫王兰,七十多了,有三高,脑子还有点不好使,轮番劝了一遍,没用。我们也不敢来硬的,就怕人在咱们这出事,我们要担责任啊。”
方敬言听出了詹志信的意思:方敬言是合同工,眼下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就算出了事也牵扯不到警队。
想必,刚才何乐的电话也是詹志信的示意。
“敬言,就算我求你,帮帮忙。”詹志信双手合十朝着方敬言拜了拜,“回头请你吃饭。”
王兰还在接待室里上蹿下跳,面目狰狞的一边喊着冤枉一边大骂警队吃人血馒头:“他妈的,你们警察是狗娘养的吗,我儿子做错什么了?你们要栽赃嫁祸给他,他那么好一个孩子,平时连鱼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你们瞎了狗眼,哪只眼睛看见我儿子杀人了!”
王兰用力怒骂的狼狈,像是一条疾跑的狗,鼻腔里呜咽和怒气嘶哑地交织在一起。
“真是有什么妈就有什么儿子。”被翟京海咬伤的警员说,“这模样和翟京海被逮捕那天的样子一模一样,像要吃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力,能把江组长从二楼撞下去。”
方敬言曾在一篇课题研究里看见过一个观点:孩子是在复制抚养者的观念和性格,幼时的耳闻目睹决定了人生。
一直以来,方敬言都没弄清楚翟京海病态人格的形成原因。眼下总算是明白了,常年生活在高压、暴力、混乱的环境里,孩子对女性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憎恨,因为翟京海的母亲性格暴力,又代表着权威力量,所以这种憎恨只能通过其他渠道发泄。
生活在高压环境里的孩子对女性产生恐惧和预期性焦虑,这也是翟京海罹患精神性阳痿的根本诱因。
换句话说,翟京海的行为方式和态度大多来自母亲的言谈举止。
两个身材纤细的女警察全然抓不住王兰,推推搡搡间又有几个警员围了上去。
“翟京海的辩护律师呢?”方敬言敲了敲接待室的桌子,“在这闹什么,犯罪嫌疑人家属有问题应该先和辩护律师沟通,她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那个,今天看守所安排了翟京海会见律师,林律师应该在看守所……”一个脸不熟的小警员说。
“王兰!你现在的行为涉嫌扰乱社会治安和妨碍公务,如果你想见翟京海,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进去见他!”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江晓,方敬言积压在心底的怒气宣泄而出,失控的怒吼像是要把王兰撕个粉碎。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何乐从未见过方敬言这副模样。
“你凶什么凶!你们警察办案就靠嗓门大吗?”王兰也不甘示弱,“我儿子翟京海到底犯什么事了!你们要这么对他。”
“杀人。”方敬言冷冷地抛出两个字。
“杀谁了?证据呢?尸体呢?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想把屎盆子扣在小海头上,我告诉你们没门!法律是主持正义的,是保护我们老百姓的,我要告你们,告到底!”
方敬言只觉得可笑,冷哼一声:“哼?法律?如果偏袒翟京海,那被他杀死的六个人就是天大的笑话。你现在大言不惭地谈论法律时候,有没有想过那六个人,谁又给那六个人行使正义的权利了!”
“敬言,这个不能说。”詹志信拉住了方敬言的手臂。
“凭什么不能说。”方敬言红了眼,“你儿子拒捕,把一个警察推下楼,现在人还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一刻,方敬言切身体会到江晓对于柳承敏之死的愤怒。
人果然是一种很贱的生物,在没有经历过同样的故事时,总是能以冷静到残忍的方式规劝别人。
王兰愣住了,她不敢相信方敬言所描述的翟京海:“你放屁……”这三个字,软弱无力,像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最后一名死者还没有火化,人就在殓房里。”方敬言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静静的把话讲完。
王兰瘫软了下来,如果不是边上的警察扶着,此刻已经摔到了地上。
“其实王兰女士说的也没错,即便是犯罪嫌疑人也是受到法律保护的。”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
方敬言转头看去,接待室门口站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性,西装领带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他推了推眼镜横梁,朝着方敬言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法律是双刃剑,既惩罚罪犯,也限制执法者的权利。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是我国公民都可以享受法律的保护。”男人走到方敬言面前,“你好,我叫林见深,是翟京海的辩护律师。早就听闻方顾问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标准的客套话被他说得满是真诚。
“你好。”方敬言主动伸出手,见到林见深的第一眼,方敬言就摸到了不可名状的敌意。
“林律师,林律师,你可要为小海做主啊。”王兰见到林见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踉跄地扑了上去,扯住林见深的袖子。
“您放心,我是翟京海的辩护律师,一定会尽可能帮他的。”林见深始终保持着笑意,“哦对了,詹队,翟京海提交了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申请,相关工作人员应该一周内就会开展鉴定程序,到时候可能会有工作人员联系负责翟京海案件的警员。”